九月的南江大學(xué),像一塊巨大的、吸飽了陽光的海綿,蒸騰著蓬勃的熱氣,也鼓脹著無數(shù)嶄新的、躁動不安的夢想。校門口,“熱烈歡迎新同學(xué)”的鮮紅橫幅在微風(fēng)中獵獵作響,橫幅下,是洶涌的人潮。拖著行李箱的、背著巨大雙肩包的、被父母親友簇擁著的年輕面孔,帶著初離巢穴的雀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匯入這座象牙塔的喧囂洪流。
路珩就是這洪流中的一滴水。
他獨自一人,推著一個半舊的深灰色行李箱,站在新聞系報到處略顯簡陋的藍色遮陽棚前。陽光穿過梧桐枝葉的縫隙,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跳躍的光斑。他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身形挺拔,肩線流暢,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感。臉龐還殘留著些許高中生的青澀,但那線條清晰的下頜和挺直的鼻梁,已經(jīng)隱隱透出日后足以令人屏息的俊朗輪廓。尤其那雙眼睛,像浸在清泉里的墨玉,沉靜、專注,此刻正安靜地掃視著眼前的一切——嘈雜的人聲,忙碌的學(xué)長學(xué)姐,堆積如山的資料表格,還有遠處陽光下,那棟爬滿常青藤、透著歲月厚重感的新聞學(xué)院大樓。
“新聞系,路珩?!彼叩綀蟮雷狼埃曇舨桓?,帶著少年變聲期后特有的清朗質(zhì)感,卻奇異地穿透了周圍的喧鬧。
桌后負責(zé)登記的學(xué)姐正忙得焦頭爛額,聞言頭也沒抬,手指在花名冊上飛快地滑動:“路珩……路珩……找到了!大一新聞一班。身份證,錄取通知書,繳費憑證?!?/p>
路珩依言遞上資料,動作利落。學(xué)姐一邊錄入信息,一邊頭也不抬地快速交代:“宿舍鑰匙拿好,鑰匙扣上有樓號房號。新生手冊、校園卡、體檢表……喏,都在這袋子里。那邊有學(xué)長帶你們?nèi)ニ奚釁^(qū)?!彼K于抬起頭,將一袋東西塞給路珩,目光在觸及他臉龐的瞬間,明顯亮了一下,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艷,語氣也熱情了幾分:“學(xué)弟,歡迎加入新聞系!有什么不懂的隨時問學(xué)姐學(xué)長們!”
路珩接過袋子,禮貌地點頭:“謝謝學(xué)姐?!甭曇羝椒€(wěn),并未因?qū)Ψ綉B(tài)度的變化而顯露出任何異樣。他轉(zhuǎn)身準備離開,目光卻下意識地再次投向新聞學(xué)院大樓的方向。
“喂,聽說了嗎?昨晚迎新晚會,簡直絕了!”旁邊幾個同樣在排隊的新生正興奮地壓低聲音議論著。
“知道知道!原定主持人闌尾炎送醫(yī)院了,開場前半小時!”
“然后呢?然后呢?取消了?”
“取消個屁!有人救場了!神級救場!”
“誰啊這么牛?”
“還能有誰?新聞系大二的陳晚星學(xué)姐啊!”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推了推鏡框,語氣里滿是崇拜,“聽說后臺都炸鍋了,亂成一團。她沖進去,十分鐘!就十分鐘!硬是把男主持的稿子改完背熟,然后直接上臺!臺風(fēng)穩(wěn)得一批,臨場發(fā)揮絕了!臺下掌聲差點把禮堂頂掀翻!”
“陳晚星……就是那個學(xué)生代表?開學(xué)典禮發(fā)言那個?”另一個女生眼睛放光,“真人是不是超漂亮?”
“何止是漂亮!”眼鏡男激動地比劃著,“那氣場,那控場能力,簡直就是為舞臺而生的!新聞系公認的明日之星,跟市區(qū)電視臺都有合作!聽說她目標明確得很,就是要進娛樂圈當頂流主持人!”
“哇……”幾個新生發(fā)出整齊的驚嘆,眼神里充滿了向往。
“不過……”眼鏡男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八卦的意味,“聽說這位學(xué)姐有個‘鐵律’——不談戀愛。昨晚散場,有個富二代學(xué)弟捧著九十九朵玫瑰在后臺門口堵她,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眾人屏息。
“學(xué)姐當著他的面,把人家的情書唰唰幾下折成了紙飛機,”眼鏡男做了個瀟灑的投擲動作,“咻——精準投進垃圾桶!還撂下一句:‘我的時間只賣給鏡頭!’嘖嘖,帥炸了!那富二代學(xué)弟當場石化,抱著玫瑰落荒而逃……”
一陣壓抑的低笑和驚嘆響起。
路珩的腳步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下。他站在人群邊緣,那些議論聲清晰地鉆進他的耳朵里。他微微垂著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新生手冊光滑的封面。
陳晚星。
救場。
十分鐘。
聚光燈。
只賣給鏡頭。
這幾個詞在他腦海中盤旋、碰撞。那個在開學(xué)典禮主席臺上,穿著簡潔白襯衫、卡其色長褲,面對數(shù)千師生侃侃而談、自信從容的身影,此刻被賦予了更鮮活、更耀眼、也更……鋒利的光芒。
“路珩是吧?走,我?guī)闳ニ奚幔 币粋€熱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個皮膚黝黑、笑容爽朗的高年級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胸前掛著“志愿者”的牌子。
路珩抬起頭,眼底的波瀾瞬間平息,恢復(fù)了慣常的平靜溫和:“謝謝學(xué)長?!?/p>
開學(xué)典禮在第二天上午舉行。巨大的體育館被布置得莊重而熱烈。主席臺上方懸掛著巨大的校徽,臺下是密密麻麻的新生方陣,統(tǒng)一的淺藍色文化衫匯成一片青澀的海洋。
路珩坐在新聞系區(qū)域靠前的位置。周圍的同學(xué)還在低聲交談,興奮地打量著主席臺和四周的環(huán)境。他坐得很直,目光平靜地落在前方空著的主席臺位置,像是在專注地等待,又像是在放空。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顆心,正以一種比平時稍快的頻率,沉穩(wěn)地搏動著。
體育館內(nèi)明亮的燈光依次亮起,將每一個角落都照得纖毫畢現(xiàn)。校領(lǐng)導(dǎo)們魚貫而入,在主席臺就坐。臺下嗡嗡的議論聲漸漸平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終于,主持人渾厚的男中音響徹全場:“下面,有請在校生代表,新聞與傳播學(xué)院二年級,陳晚星同學(xué)發(fā)言!大家歡迎!”
掌聲如同被點燃的引線,瞬間引爆,熱烈地席卷了整個體育館。
在掌聲的浪潮中,一個身影從主席臺側(cè)方的臺階拾級而上。
她穿著一件剪裁極為合身的煙灰色小西裝外套,內(nèi)搭純白絲質(zhì)襯衫,下身是同色系的西裝直筒褲,勾勒出勻稱而挺拔的身形。烏黑的長發(fā)在腦后束成一個干凈利落的低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線條優(yōu)美的天鵝頸。沒有多余的首飾,只有左腕上一塊設(shè)計簡約的腕表,在燈光下折射出冷靜的光芒。
她走上臺中央,步履從容,沒有絲毫新生的局促,每一步都帶著一種經(jīng)過舞臺淬煉過的穩(wěn)定和力量感。她在發(fā)言席后站定,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話筒的高度。動作流暢自然,帶著一種行云流水般的職業(yè)感。
追光燈精準地籠罩住她。
那一刻,路珩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呼吸一窒。
隔著不算近的距離,他依舊能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極具壓迫感的光芒。不是來自頭頂?shù)臒艄?,而是源自她本身。她的臉龐在強光下顯得愈發(fā)白皙,五官清晰而精致,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像沉在深潭里的星子,此刻正帶著溫和卻不容置疑的力量,緩緩掃視全場。目光所及之處,喧囂的掌聲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撫平,漸漸歸于一種專注的寂靜。
然后,她開口了。
聲音透過高質(zhì)量的音響設(shè)備傳來,清亮、圓潤,帶著恰到好處的穿透力,沒有絲毫矯揉造作的播音腔,卻字正腔圓,充滿了令人信服的感染力。她的語速不快不慢,每一個停頓都恰到好處,每一個重音都敲打在人心上。
“尊敬的各位領(lǐng)導(dǎo)、老師,親愛的學(xué)弟學(xué)妹們,大家上午好……”
她談夢想,談責(zé)任,談大學(xué)這片沃土賦予的無限可能。她的聲音時而如溪流潺潺,娓娓道來;時而如金石相擊,擲地有聲。沒有空洞的口號,沒有煽情的雞湯,只有清晰的邏輯、深刻的洞見和一種內(nèi)斂而強大的自信。她站在那里,仿佛天生就該站在聚光燈下,站在眾人目光的焦點。
路珩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鎖在那個光芒中心的身影上。周圍的同學(xué)在低聲贊嘆:“太強了……”“氣場兩米八……”“這就是傳說中的人物啊……”這些聲音仿佛隔著一層水幕,模糊不清。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個在主席臺上從容不迫、揮斥方遒的身影,以及她清越如玉石的聲音。
他能清晰地“看到”昨晚迎新晚會后臺的混亂景象——兵荒馬亂,絕望蔓延。而她,逆光推門而入,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穩(wěn)定得像鼓點。她撕掉原稿,紅筆翻飛,十分鐘力挽狂瀾。然后,她握著話筒,像握著權(quán)杖,走向舞臺,走向那足以掀翻屋頂?shù)恼坡暋?/p>
“我的時間只賣給鏡頭?!?/p>
這句傳聞中冰冷決絕的話,此刻似乎有了具象化的注解。她眼底燃燒的,是對夢想近乎偏執(zhí)的專注,是對自身能力的強大自信。那光芒如此耀眼,如此灼熱,幾乎刺痛了他的眼睛,卻又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開學(xué)典禮結(jié)束后,人群像退潮般涌向各個食堂。路珩隨著人流,走進了離新聞學(xué)院最近的三食堂。正是飯點,食堂里人聲鼎沸,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飯菜混合的濃郁香氣。打飯窗口前排起了長龍,餐盤碰撞聲、交談聲、叫喊聲交織成一片嘈雜的背景音。
路珩打好一份簡單的飯菜,目光在擁擠的大廳里搜尋著空位。人頭攢動,空氣悶熱。就在這時,靠近門口靠窗的一個位置,有人端著餐盤站了起來。路珩眼疾腳快,迅速移動過去,在那張小小的四人桌僅剩的一個空位上坐了下來。
同桌的另外三個男生顯然是室友,正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討論著下午的班會。路珩安靜地坐下,拿出手機,準備邊吃邊看一下新生群的公告。
剛劃開屏幕,一股極淡的、清冽的雪松香氣混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墨水和紙張的味道,忽然飄入鼻端。那味道很特別,與食堂里油膩的飯菜味格格不入。
路珩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循著那縷氣息抬起了頭。
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穿過彌漫的熱氣。
就在斜前方,隔著兩張桌子,靠窗的另一個角落。
陳晚星。
她獨自一人坐在那里。面前只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豆?jié){,還有一小碟幾乎沒怎么動過的、看起來就很清淡的素包子。她沒有吃飯,而是微微低著頭,右手握著一支筆,正專注地在攤開的筆記本上快速書寫著。左手邊放著一疊厚厚的打印資料,上面用紅筆圈圈畫畫,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食堂頂燈明亮的光線落在她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她微蹙的眉心,還有眼瞼下方那抹淡淡的、熬夜留下的青影。卸去了舞臺妝,她的臉龐素凈得近乎透明,少了幾分在臺上的銳利鋒芒,卻多了幾分專注時的沉靜。幾縷不聽話的碎發(fā)從低馬尾中滑落,垂在頰邊,隨著她書寫的動作微微晃動。那身煙灰色的小西裝外套已經(jīng)脫掉,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同樣一絲不茍的白襯衫,袖口挽到了小臂,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手腕。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喧囂、食物的香氣、往來的人流,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和那份需要她全神貫注去處理的稿件或提綱。偶爾,她會停下來,端起那杯豆?jié){喝一小口,目光卻依舊膠著在紙頁上,眉心緊鎖,像是在思考一個棘手的問題。
路珩的呼吸在那一刻放得很輕很輕。
食堂里所有的聲音都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他看著她微垂的、濃密的長睫,看著她因為專注而微微抿起的、顏色淺淡的唇,看著她握著筆的、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看著她眼下的淡青……心臟的位置,毫無預(yù)兆地傳來一陣陌生的、劇烈的悸動。
像有什么東西,狠狠地、溫柔地,撞了一下。
猛烈得讓他幾乎握不住手中的筷子。
這就是昨晚在聚光燈下光芒萬丈、掌控全場的陳晚星。
這就是十分鐘改寫劇本、救場如神的陳晚星。
這就是當眾將情書折成紙飛機、冷冽宣告“時間只賣給鏡頭”的陳晚星。
而此刻,她坐在喧囂食堂的角落,像個最普通的學(xué)生,為了一份稿件或是一個采訪提綱,熬紅了眼,連飯都顧不上好好吃。
強大與疲憊,耀眼與平凡,鋒利與柔軟……這些看似矛盾的特質(zhì),在她身上奇異又和諧地交織著,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致命的吸引力。
路珩的目光無法移開。
直到陳晚星似乎解決了一個難題,眉宇間微微舒展,她放下筆,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手腕,然后拿起一個微涼的包子,小口地咬了下去。動作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疲憊和……一絲生活上的隨意?甚至可以說是笨拙?和她工作時那種雷厲風(fēng)行、精準高效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路珩喉結(jié)無聲地滾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端著滿滿一托盤湯水的男生,大概是被人撞了一下,腳下一個趔趄,驚呼一聲,身體猛地朝路珩他們這桌的方向傾斜過來!
“小心!”路珩的同桌室友驚呼。
路珩反應(yīng)極快,幾乎是本能地側(cè)身避讓,同時伸手試圖去扶那個失去平衡的男生。
然而,混亂中,他放在桌沿的、裝著新生手冊、校園卡和一些零散文具的硬殼文件夾,被那男生揮舞的手臂猛地掃落在地!
“啪!”
文件夾重重摔在油膩的瓷磚地上,里面的東西瞬間散落出來,幾張紙頁甚至滑出去老遠。幾支筆滾落,其中一支圓珠筆,骨碌碌地,不偏不倚,正好滾到了斜前方那張桌子底下——陳晚星的腳邊。
突如其來的聲響和混亂,終于驚動了角落里沉浸于工作的陳晚星。
她抬起頭,帶著被打斷思路的些許茫然和被打擾的不悅,循聲望來。那雙清澈卻帶著倦意的眼睛,準確地捕捉到了聲音的來源,以及那個散落一地的文件夾,還有……
她的目光,順著那只滾到自己腳邊的藍色圓珠筆,緩緩上移,最終,落在了路珩那張帶著一絲驚愕和尷尬、尚顯青澀卻已足夠引人注目的年輕臉龐上。
四目相對。
隔著食堂里彌漫的熱氣、飯菜的香味、散落的文具和紙張,隔著兩張桌子的距離,隔著新生與學(xué)姐的身份鴻溝。
路珩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被打擾的不悅?cè)缤”阊杆倌Y(jié),審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他和他狼藉的地面,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屬于“學(xué)姐”的冷淡和距離感。
那眼神,像一道無形的屏障。
路珩的心臟,在剛才那陣劇烈的悸動之后,仿佛又被這冷淡的一瞥輕輕刺了一下,泛起一絲細微的、陌生的澀意。他下意識地蹲下身去撿散落的東西,動作有些匆忙。
陳晚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仿佛剛才那一瞥只是掃過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物品。她重新低下頭,拿起筆,繼續(xù)投入她的工作。那只滾到她腳邊的藍色圓珠筆,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她似乎完全沒有要幫忙撿起的意思。
路珩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重新坐回座位。同桌的室友還在抱怨剛才的冒失鬼。路珩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拿起筷子,夾起一片早已涼透的青菜,送入口中,食不知味。
眼角的余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那個角落。
陳晚星已經(jīng)合上了筆記本,正在收拾桌上的資料。她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豆?jié){,皺著眉喝了一口,似乎覺得口感不佳,又放下了。她動作利落地將資料塞進一個看起來用了很久、邊角有些磨損的黑色大挎包,然后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小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臂彎。
她轉(zhuǎn)身離開,腳步依舊帶著那種干練的節(jié)奏感,脊背挺直,像一株永遠不會被壓彎的翠竹。只是那背影,在食堂略顯油膩的光線下,透出一種被高強度工作消耗后的單薄感。
她目不斜視地從路珩他們這桌旁邊走過。帶起一陣微弱的、帶著雪松墨水和紙張味道的風(fēng)。
路珩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看著她穿過喧鬧擁擠的食堂,走向門口那片明亮的日光里。
那只藍色的圓珠筆,還靜靜地躺在她剛才坐過的位置下方。
路珩放下筷子。
喧鬧的食堂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無聲的舞臺。他起身,在室友不解的目光中,走到那張空出來的桌子旁,蹲下身,手指觸碰到那支微涼的筆管。
他撿起筆,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筆桿上冰涼的塑料紋路。然后,他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食堂門口。
那個煙灰色與白色交織的挺拔身影,已經(jīng)徹底融入門外燦爛的陽光里,消失不見。
只有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一縷極淡的、清冽的雪松氣息。
路珩低下頭,看著掌心那支普通的藍色圓珠筆,指尖微微收攏。食堂的喧囂重新灌入耳中,他卻感覺胸腔里某個地方,被一種奇異而滾燙的情緒悄然填滿。
那是一種混雜著震撼、向往、一絲被冷落的澀意,以及某種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想要靠近那團耀眼火焰的強烈沖動。
學(xué)姐。
陳晚星。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日光透過高大的窗戶,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他握著那支筆,如同握住了命運不經(jīng)意間拋下的一?;鸱N。
無聲的驚雷,已在少年心湖深處炸響,余波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