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于最高統(tǒng)帥的威嚴(yán)，“我們需要你的記憶！需要你將林薇……將這份‘錨點’的力量，傳遞出去！用你的方式，最大范圍地播撒出去！我們需要一場……‘記憶風(fēng)暴’！”
“記憶風(fēng)暴？”我心頭一震，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攥緊了我。
“新港中央體育場！”首席顧問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那里有最大的全息投影陣列，有相對完善的應(yīng)急能源和安保系統(tǒng)！更重要的是，那里聚集了最多的幸存者！數(shù)萬人！他們是新港最后的火種，也是瘟疫蔓延最深的群體！我們需要一個核心，一個能瞬間點燃、引爆‘錨點’效應(yīng)的核心！”
他一步踏前，枯瘦卻有力的手猛地抓住我的肩膀，那力道大得驚人，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他的臉湊得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密布的血絲和那不顧一切的瘋狂：
“你！李默！只有你能做到！你大腦里關(guān)于林薇的影像，是唯一被確認(rèn)能穩(wěn)定激發(fā)‘錨點’共鳴的載體！我們需要你在體育場中央，在全城、甚至可能是全球幸存者的注視下，公開地、毫無保留地回憶她！回憶那個藍(lán)裙子的女孩！回憶她的一切！你的記憶會通過體育場的超大型神經(jīng)投影陣列，放大、傳播！就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顆巨石，用你記憶的漣漪，去激活所有幸存者大腦里……可能沉睡的‘錨點’！”
公開回憶？在數(shù)萬人面前？像一場盛大的表演？將我大腦里最私密、最沉重的畫面，當(dāng)作救世的特效藥，赤裸裸地展示給所有人看？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冰冷的憤怒瞬間沖上我的頭頂！他們把我當(dāng)成了什么？一個可以隨意讀取、播放的記憶U盤？一個用來表演的祭品？
“不可能！”我猛地掙脫他的手，后退一步，聲音因為憤怒而發(fā)抖，“那是我的記憶！不是你們的工具！更不是表演的道具！”
“這是命令！也是唯一的希望！”首席顧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壓迫感，他枯瘦的身軀在這一刻爆發(fā)出驚人的氣勢，“數(shù)萬人的生命！人類文明最后的火種！就在你一念之間！個人的感受，在種族存續(xù)面前，不值一提！這是你的責(zé)任！是你擁有這份‘病態(tài)’天賦所必須承擔(dān)的代價！”
“代價？”我怒極反笑，環(huán)視著周圍那些穿著白袍、灰甲、深色制服的人，他們的眼神里，有急切，有恐懼，有狂熱，唯獨沒有對“個人感受”的絲毫尊重。“我的記憶是病的時候，你們要清除它！現(xiàn)在它成了救命的藥，你們就要把它榨干！從頭到尾，你們在乎過它是什么嗎？在乎過它屬于誰嗎？”
“我們沒有選擇！”吳博士也沖了上來，他臉上混雜著恐懼和一種病態(tài)的亢奮，“外面的人正在變成野獸！每一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徹底崩潰！只有你的記憶能喚醒他們！只有你能點燃那個‘錨點’！想想那些還在外面掙扎的人！想想那個可能還活著的林薇！”
林薇……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穿了我憤怒的壁壘。那個消失在“清澄”陰影下的藍(lán)裙子女孩。還有窗外那個正在分崩離析的世界。
屈辱和憤怒在胸腔里燃燒，但一絲更冰冷的、沉重的責(zé)任感，也如同冰水般澆下。我能拒絕嗎？拒絕意味著看著外面的人徹底沉淪，看著林薇的犧牲毫無意義？可接受……意味著將自己的靈魂徹底剖開，在萬眾矚目下承受無法想象的痛苦……
“準(zhǔn)備轉(zhuǎn)移！”首席顧問不再看我掙扎的臉色，他轉(zhuǎn)向安保主管，聲音冷酷如鐵，“最高級別護(hù)衛(wèi)！確保目標(biāo)安全抵達(dá)中央體育場！啟動‘火種’預(yù)案！全城廣播！告訴所有還能聽到的人，希望……就在中央體育場！”
通往中央體育場的路，是一條由鋼鐵、鮮血和絕望鋪就的荊棘之路。
厚重的裝甲運輸車在臨時清理出的、堆滿瓦礫和廢棄車輛的狹窄通道上顛簸前行。車窗外，新港的景象如同被蹂躪了千百遍的廢土。濃煙遮蔽了大部分天空，只有零星的火光在遠(yuǎn)處建筑上跳躍。街道兩旁，曾經(jīng)光鮮的店鋪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和扭曲的金屬框架。廢墟間，隨處可見倒伏的、一動不動的人影，以及像幽靈一樣緩慢游蕩的身影?？諝庵心枪设F銹混合著血腥的腥甜氣味濃烈到了極點，混雜著垃圾腐敗和建筑物燃燒的焦糊味，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地獄氣息。
車頂?shù)母咭衾妊h(huán)播放著冰冷而充滿蠱惑的電子合成音：“所有公民請注意！所有公民請注意！中央體育場將啟動‘火種’計劃！重復(fù)！中央體育場將啟動‘火種’計劃！這是最后的希望！請所有尚能行動、尚存理智的公民，立刻向中央體育場方向集結(jié)！重復(fù)，這是最后的希望……”
這聲音像投入滾油的水滴，在死寂和混亂中激起了劇烈的反應(yīng)！
一些原本蜷縮在角落、眼神空洞的人，茫然地抬起頭，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麻木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更多在廢墟中漫無目的游蕩的身影，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引，開始搖搖晃晃地朝著體育場的方向移動，匯集成一股股沉默而詭異的人流。
然而，更大的混亂也隨之爆發(fā)！
“吼——！”一聲充滿暴虐的嘶吼從側(cè)前方的廢墟中炸響！一個體型異?？?、渾身沾滿黑紅色污垢的男人猛地沖了出來！他雙眼赤紅，完全失去了人類的理智，手中揮舞著一根扭曲的鋼筋，像一輛失控的坦克，嚎叫著撲向裝甲車！
“敵意目標(biāo)！開火！”車內(nèi)通訊器響起冰冷的指令。
架設(shè)在車頂?shù)淖詣游淦髌脚_瞬間轉(zhuǎn)動，發(fā)出刺耳的機械嗡鳴！一道幽藍(lán)色的高能脈沖光束精準(zhǔn)地射出！
“滋——噗！”
光束輕易地洞穿了那個狂暴男人的胸膛，留下一個碗口大的、邊緣焦黑的空洞。男人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空洞，又抬頭看了看裝甲車，赤紅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茫然，然后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濺起一片塵土。
這只是開始。
“希望！抓住希望！” “吃……吃了它！” “是我的！”
更多的嘶吼聲從四面八方的廢墟陰影里爆發(fā)出來！無數(shù)扭曲的身影被“火種”廣播刺激得徹底瘋狂！他們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拿著簡陋的武器，像嗅到血腥味的喪尸潮水，不顧一切地?fù)湎蛐旭傊械难b甲車隊！眼神里充滿了混亂的、原始的貪婪、破壞欲和對那廣播中“希望”二字扭曲的占有欲！
“自由開火！清除路障！全速前進(jìn)！”冰冷的指令再次下達(dá)。
裝甲車頂和兩側(cè)的武器口噴吐出致命的火舌！高能脈沖光束交織成密集的死亡之網(wǎng)，撕裂空氣，將撲上來的瘋狂人影如同割草般掃倒！沉悶的撞擊聲、肉體被撕裂的可怕聲響、能量武器特有的“滋滋”聲、以及非人的慘嚎聲瞬間淹沒了廣播聲！
車子劇烈地顛簸著，碾過地上的障礙物和……殘骸。濃烈的血腥味和肉體燒焦的糊味，透過裝甲車強大的過濾系統(tǒng)，依舊頑固地鉆進(jìn)車廂。每一次顛簸，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碾壓聲。
我坐在冰冷的金屬座椅上，雙手死死抓住扶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胃里翻江倒海，眼前是地獄般的景象：瘋狂撲來的人影、飛濺的鮮血和碎肉、武器噴射的致命光芒……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廣播里提到了“希望”，提到了我即將要去做的……那場“表演”。
安保主管坐在我對面，面罩下的眼神冷酷如冰，對車外的屠殺視若無睹。吳博士則臉色慘白如紙，蜷縮在角落里，雙手緊緊捂著耳朵，身體不住地顫抖，嘴里無意識地念叨著什么，眼神渙散，似乎隨時都會崩潰。
希望？我看著車窗外那煉獄般的景象，看著那些被“希望”廣播吸引而來、又被無情屠戮的生命，一股巨大的荒誕感和冰冷的悲哀將我淹沒。這通往“希望”的道路，是由多少絕望和死亡鋪就的？
“砰！”一聲沉悶的巨響！車身猛地一震！似乎撞上了什么巨大的障礙物，被迫停了下來。
車窗外，混亂的嘶吼聲和武器的咆哮聲達(dá)到了頂點。透過狹小的防彈觀察窗，我看到前方通往體育場的主干道，被一輛側(cè)翻燃燒的巨型懸浮貨柜車徹底堵死！潮水般的瘋狂人影正從貨柜車兩側(cè)的縫隙和周圍的廢墟里源源不斷地涌出，如同無窮無盡的蟻群，撲向被堵住的車隊！
“道路阻塞！清理需要時間！準(zhǔn)備接敵！”車內(nèi)警報凄厲地響起。
厚重的側(cè)裝甲門猛地向上滑開！刺鼻的硝煙味、濃烈的血腥味和那股令人作嘔的鐵銹腥氣瞬間涌入！安保機器人冰冷的金屬身軀擋在門口，手中的武器噴射出致命的藍(lán)色光束！
“走！”安保主管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幾乎是把我從座椅上拖了起來！他另一只手掏出了配槍，對著車門外瘋狂掃射，暫時壓制了最近的幾個撲上來的身影。“護(hù)住目標(biāo)！沖過去！距離體育場側(cè)門只有三百米！快！”
我被他和兩個機器人夾在中間，踉蹌著沖下了裝甲車，踏入了真正的人間煉獄！
腳下是粘稠的、混雜著泥土和暗紅色液體的地面。刺鼻的氣味幾乎讓我窒息。子彈和能量光束在耳邊呼嘯！瘋狂的嘶吼聲、瀕死的慘嚎聲、武器開火的爆鳴聲震耳欲聾！視線所及，全是扭曲的面孔、揮舞的手臂、噴濺的液體和倒下的身體！
“呃??！”旁邊一個機器人被一個從側(cè)面廢墟里猛撲出來的、渾身燃燒著火焰的瘋狂身影死死抱住！那身影張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狠狠地咬在機器人脖頸的連接處！電火花四濺！機器人掙扎著，手中的武器胡亂掃射！
“低頭！”安保主管怒吼一聲，猛地將我撲倒在地！幾道灼熱的光束幾乎擦著我的頭皮飛過！
冰冷的泥漿和血腥沾滿了我的臉。我抬起頭，透過混亂的人影縫隙，看到了前方——新港中央體育場那巨大而熟悉的弧形頂棚輪廓，在濃煙和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那扇巨大的、通往內(nèi)部的合金側(cè)門，就在不到兩百米的前方！像地獄盡頭一道微弱的曙光。
三百米。生與死的距離。每一步，都踏在絕望和瘋狂的刀鋒之上。
厚重的合金側(cè)門在身后轟然關(guān)閉，將外面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嘶吼聲和濃烈的血腥鐵銹味瞬間隔絕。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聽覺。
但這死寂只持續(xù)了一瞬。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聲音。一種低沉、粘稠、仿佛由千萬個痛苦靈魂共同發(fā)出的呻吟匯聚而成的聲浪，從體育場巨大的內(nèi)部空間里撲面而來，沉重地撞擊在我的耳膜和心臟上。
我踉蹌了一步，被安保主管粗暴地推搡著向前。眼前的景象，讓我的呼吸瞬間停滯。
巨大的、足以容納數(shù)萬人的新港中央體育場，此刻已不復(fù)昔日的輝煌。頂棚部分區(qū)域破損，露出外面灰暗的天空，幾束天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柱斜射下來，照亮了空氣中彌漫的灰塵和……絕望。
看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他們擠在一起，像沙丁魚罐頭。沒有歡呼，沒有吶喊，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和茫然。大多數(shù)人蜷縮著，坐在冰冷的水泥臺階上，或直接癱倒在過道上。眼神空洞，如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翳，失去了所有焦點，麻木地望向虛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白，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只剩下被本能驅(qū)使的軀殼。
空氣渾濁不堪。汗味、排泄物的惡臭、傷口腐爛的腥氣、還有……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無處不在的鐵銹腥甜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地獄氣息。偶爾，會從某個角落爆發(fā)出一陣毫無征兆的、如同野獸般的嚎叫，或者神經(jīng)質(zhì)的、意義不明的囈語，但很快又會被這片沉重的、粘稠的死寂吞沒。
這里不是避難所。這是一座巨大的、活生生的墳?zāi)?。?shù)萬人被困在這里，在絕望和緩慢的崩潰中，等待著最終的腐爛。
我被粗暴地推搡著，穿過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群。那些空洞的眼神偶爾會隨著我的移動而轉(zhuǎn)動一下，但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安保機器人在前面開路，冰冷的金屬手臂毫不留情地將擋路的人推開或撥到一邊。那些被推搡的人毫無反應(yīng)，如同沒有生命的木偶，摔倒在地上，也只是蜷縮起來，發(fā)出微弱的呻吟。
體育場的中央，那片曾經(jīng)屬于競技和榮耀的巨大草坪，此刻被清理了出來。一個臨時搭建的、高出地面數(shù)米的金屬平臺矗立在那里，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冰冷的寒光。平臺周圍，環(huán)繞著一圈造型復(fù)雜、閃爍著幽藍(lán)色指示燈的精密儀器——是經(jīng)過改裝的、超大型神經(jīng)信號接收與投影陣列。幾束強烈的白色探照燈光聚焦在平臺中央，形成一片慘白的光域，如同祭壇。
平臺下方，靠近草坪邊緣，臨時搭建了一個小型指揮中心。首席顧問、吳博士等核心人員已經(jīng)在那里，他們的臉色在探照燈的強光下顯得異常凝重和蒼白。
我被推搡著走向那個平臺。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冰面上。數(shù)萬道空洞麻木的目光，如同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肩上，幾乎讓我喘不過氣。那平臺上刺眼的白光，像通往斷頭臺的階梯。
“上去！”安保主管在我身后低吼，語氣不容置疑。
我機械地邁上冰冷的金屬階梯。每走一步，腳下都傳來空洞的回響。平臺很高，站在上面，整個體育場如同一個巨大的、沉淪的碗，而我，成了碗底那個即將被獻(xiàn)祭的祭品。探照燈的光束灼烤著我的皮膚，汗水瞬間浸透了后背。視野被強光限制，只能看到下方指揮中心里幾個模糊的人影，和更遠(yuǎn)處看臺上那片無邊無際的、沉默的黑暗人潮。
一種巨大的孤獨感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站在這里，暴露在數(shù)萬人麻木的注視下，即將被迫敞開自己最私密、最沉重的記憶……這感覺，比車窗外那些瘋狂的撲殺更加令人窒息。
“連接準(zhǔn)備！”下方傳來吳博士嘶啞的指令聲，透過擴(kuò)音器在空曠的體育場內(nèi)回蕩，激起一陣空洞的回音。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技術(shù)人員迅速跑上平臺，動作麻利地將帶有吸附電極的冰冷貼片貼在我的太陽穴、額前和后頸。細(xì)微的電流麻感傳來，像被無數(shù)細(xì)小的蟲子叮咬。一根粗大的、包裹著銀色絕緣材料的線纜被連接到我的后頸接口。另一端的接口，則連接著平臺中央一個造型奇特的、如同小型雷達(dá)般的信號聚焦裝置。
“神經(jīng)接口穩(wěn)定！” “投影陣列充能完畢！” “信號增幅器啟動！”
冰冷的電子報告聲接連響起。環(huán)繞平臺的儀器發(fā)出低沉的嗡鳴，指示燈瘋狂閃爍。
“李默！”首席顧問的聲音通過擴(kuò)音器傳來，在巨大的空間里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急迫，“準(zhǔn)備開始！集中精神！回憶她！回憶林薇！回憶那個藍(lán)裙子的女孩！把她的一切細(xì)節(jié)，投射出來！這是最后的希望！為了所有人！”
為了所有人？我站在冰冷的祭壇上，被強光炙烤，被冰冷的儀器連接，被數(shù)萬道空洞麻木的目光穿透。屈辱感如同巖漿在胸腔里奔涌。他們把我推到這里，像展示一個怪物，榨取我最后的價值。
回憶？回憶那個被他們親手“清除”的女孩？用她的犧牲，來拯救這個遺忘她、抹殺她的世界？
荒謬！諷刺！
一股強烈的抗拒感幾乎要沖破我的喉嚨！我想撕掉身上的電極，砸爛這些儀器，對著這片絕望的墳?zāi)古穑?/p>
就在這時，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看臺。在離平臺不算太遠(yuǎn)的一個區(qū)域，探照燈的余光勉強照亮了一個蜷縮在角落的身影。那是一個瘦小的男孩，大概只有七八歲。他蜷成一團(tuán)，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臟兮兮的、缺了耳朵的玩具熊。他小小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但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不斷地從那雙空洞的大眼睛里涌出來，滑過他臟兮兮的小臉，滴落在同樣臟污的玩具熊身上。
無聲的哭泣。在一個連哭泣的理由都已遺忘的世界里。
那淚水，像一盆冰冷的冰水，澆滅了我胸腔里翻騰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一種更沉重的、無法逃避的東西。
我閉上了眼睛。
抵抗？拒絕？代價是什么？是這個無聲哭泣的孩子徹底沉入黑暗？是看臺上這數(shù)萬人變成真正的行尸走肉？是林薇的犧牲徹底被遺忘的塵埃掩埋？
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濃烈的惡臭和鐵銹腥氣嗆入肺腑。
好吧。你們要回憶？你們要希望？
我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