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混著陳腐泥土的腥氣,沉甸甸壓在肺葉上,悶得人胸口發(fā)緊。楚昭夜半扶半抱著蘇晚照,站在沼澤邊緣最后一道土埂上。眼前哪是什么泥濘陷阱,分明是片凝固了時光的骸骨墳場。
風裹著尖嘯刮過來,卷起骨粉,跟灰色的雪似的撲在臉上,細沙似的硌得慌。一眼望過去,滿眼都是森白與焦黑。斷墻像巨獸劈開的肋骨,歪歪扭扭戳向鉛灰色的天,墻縫里嵌滿了姿態(tài)扭曲的枯骨。低凹處的骸骨堆成小山,最高的快有三丈,折斷的青銅戈矛、銹成暗紅的殘劍插在里頭,跟野地里的荊棘似的,透著千年前那場仗的血腥氣。
“咳…… 咳咳……” 蘇晚照攥著他前襟的手指節(jié)泛白,每咳一聲,臉色就更白一分。沼澤里硬撐著吞噬瘴氣療傷的反噬還沒過去,加上為了壓他魔氣耗的魂力,這會兒虛得像片隨時會飄走的葉子,全靠他撐著才沒倒下。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發(fā)顫,仿佛那空氣里飄著的無形哀嚎正一口口啃她的心神。
楚昭夜喉嚨發(fā)緊,低低應了聲。懷里的黑玉簡早不是溫乎,燙得跟塊烙鐵似的,隔著衣裳燎得皮膚發(fā)疼。打踏入這片死地起,那冷冰冰的機械音就在腦子里炸個不停,透著股快饞瘋了的亢奮:
【警告!高濃度怨念聚合場!能量級:洪荒烈度!】
【檢測到強空間法則殘留!像古戰(zhàn)場核心!】
【偵測到…… 鎮(zhèn)帝者本源氣息…… 關聯(lián)度極高…… 分析中……】
更清楚的是那些 “聲音”。不像碎骨谷里模模糊糊的嗚咽,是無數(shù)道裹著絕望、憤怒、不甘的念頭,夾著斷斷續(xù)續(xù)的詞兒,直往腦子里鉆:
“鎖…… 鎖鏈斷了…… 是背叛……”
“血…… 歸墟在吞……”
“帝君…… 吾等愧……”
“鎮(zhèn)…… 守不住了……”
這些聲音層層疊疊涌過來,跟沒形的浪似的拍打著意識,頭一陣陣發(fā)悶。他咬著牙定神,把蘇晚照往懷里摟得更緊,眼掃過趙鐵匠那糙地圖上標著舊城的地方 —— 這片死人堆,是非穿不可了。
啞婆佝僂著背,跟在后面三步遠,枯手絞得死緊,渾濁的眼珠里盛滿了快溢出來的怕,嘴唇無聲地哆嗦,跟在求哪路神佛開恩。每一步踩在脆生生的骨頭上,她都渾身一激靈。
他們在骸骨堆里繞著走,每一步都踏在老早以前的死人身上。腐臭味濃得化不開。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楚昭夜猛地頓住,胳膊瞬間繃緊,把蘇晚照牢牢護在里頭。
前頭那片焦黑空地上,伏著具骸骨。大得邪乎,骨架是暗銅色的,跟埋了萬年的老青銅器似的。關節(jié)處滿是螺旋狀的疙瘩,像藏著什么失傳的力氣符文。一柄快斷成兩截的巨斧,深深嵌在它寬寬的胸膛里,斧刃上扭扭曲曲的符文沒了光,可瞅著還是讓人心里發(fā)緊。最嚇人的是那顆頭顱 —— 眼窩子里不是空的,滾著兩團濃得像墨的霧,跟活物似的慢慢動,仿佛兩顆被剜出來還在跳的心臟。
“公子……” 蘇晚照一口氣憋在嗓子里,身子僵住。那巨骸散出來的威壓,讓她本就弱不禁風的魂火直打晃。
楚昭夜按在她肩上的手稍一用力,示意別出聲。他能清楚感覺到,這片戰(zhàn)場上飄著的怨念,根子就在這巨骸身上。黑玉簡震得胸口發(fā)麻,跟餓瘋了的野獸在籠子里狂撞似的。
就在他攥緊了神戒備的當口,出事了!
巨骸那大得嚇人的指骨猛地往里一蜷,“咔啦” 一聲,聽得牙酸!嵌在胸骨里的斷斧,陡地爆出刺目的血光,斧刃上的符文跟被點著了似的,瘋了似的扭來扭去!緊接著,眼窩里滾著的兩團黑霧 “騰” 地竄出來,在空中急急忙忙打旋、拉長,竟湊成一行歪歪扭扭、像用血寫的古字:
“鎮(zhèn)…… 鎖歸墟…… 吾責……”
字跟煙似的散了。巨骸的下巴骨開始飛快地張合,“咔噠咔噠” 響得急,跟在無聲地喊,透著股沒法說清的、快崩了的急勁兒。
楚昭夜的心像被只冰手攥住。鎮(zhèn)帝者!歸墟!這倆詞跟炸雷似的在腦子里響,跟柳長老自爆前那扭曲的嚎、趙鐵匠煙斗明滅時嘟囔的 “鎖鏈快裂了” 一下子對上了!一股說不出的沖動抓著他。他吸了口混著骨粉的涼氣,把蘇晚照輕輕推到后頭安全點的地方,自己一步一步,慢卻挺穩(wěn)地,朝著那透著晦氣和悲戚的巨骸走過去。
“公子!別去!” 蘇晚照帶著哭腔想拉他,被他反手一個不容分說的手勢攔了。
“待著?!?他聲音啞得厲害,眼死死盯著巨骸胸口那躁動的斷斧。
黑玉簡的提示音在腦子里尖聲喊:【極度危險!高濃度殘魂聚著!吞噬的代價你無法承受!趕緊跑!】
楚昭夜沒搭理。他走到巨骸胸前,斷斧的血光快刺著眼睛了。跟中了邪似的,他伸出手,指尖慢慢往那滿是怪符文的斧刃上湊。
指尖剛要碰到冰涼的金屬瞬間 ——
巨骸眼窩里滾著的黑霧 “嘭” 地炸開!兩道黑得跟真的似的光束,撕破空氣,帶著股蠻荒、沉得壓人、裹著沒完沒了的疼和不甘的念頭,不管啥擋著,直扎楚昭夜的眉心!
“不 ——!” 蘇晚照的尖叫把戰(zhàn)場的死寂撕了個口子。
楚昭夜身子猛地一僵,眼珠瞪得老大。沒預想的疼,那黑光不是來毀他的,是一股子念頭的洪流,是記憶的碎片,是隔著多少年的絕望喊,硬生生沖垮了他意識的墻!
無數(shù)碎的、亂的、卻嚇人的畫面在腦子里炸開:
血色的天底下,一個戴猙獰青銅面具的巨人,舉著巨斧,喊得能撼動地星!那股勁兒,比他見過的誰都猛!
大地裂開,無數(shù)燒著幽藍火的大鎖鏈從地里鉆出來,跟活的似的纏向一個遮了半個天、說不出啥樣的嚇人黑影!鎖鏈繃緊的哼哼聲跟從地獄里傳出來的似的!
星空深處,“歸墟” 倆字燒著混沌的火,跟著就是毀了一切的炸,星星跟雨似的往下掉……
“呃…… 啊啊啊 ——!” 楚昭夜雙手死死抱著頭,太陽穴的筋突突跳,跟野獸似的低吼。腦子里像被無形的大手揉來揉去、撕來撕去,疼得快暈過去了。
就在他意識快崩了的節(jié)骨眼,巨骸的胸腔里,傳來聲悶的碎裂響。一道縫順著斧刃嵌著的地方蔓延開,一團拳頭大、深得像沒星星的夜空的黑晶體,慢慢從里頭浮出來。晶體表面滿是蜘蛛網似的裂,里頭卻像有無數(shù)小星星在轉、在生滅,透著股又老又冷又邪的怪味兒。
【檢測到高純度鎮(zhèn)帝者殘憶核心!強吸能解鎖 “尸語”!警告!里頭全是毀天滅地的念頭,謹慎吞噬!風險超高!】
黑玉簡的警告冷冰冰的,可那晶體像有啥魔力,跟他體內因為吞噬鬧騰的勁兒產生了怪兮兮的共鳴。沒猶豫!他強忍著腦子里的疼,猛地伸手,一把攥住那顆飄著的黑晶體!
入手冰得刺骨!晶體瞬間變成道黏糊糊、沉得很、滿是壞念頭的黑水流,順著他的手心、胳膊,硬往身體里鉆!
這趟吞噬,比以前哪次都疼!不光是勁兒的沖擊,更是一大股子亂的記憶、情緒、念頭硬灌進來!那些碎畫面又冒出來,可比之前清楚百倍、猛千倍!他 “看” 清了 —— 那些戴面具的巨人叫 “鎮(zhèn)帝者”,他們是世界的底子,拿血肉魂魄當引子,鑄了鎖鏈,把叫 “歸墟” 的滅世玩意兒封在老深的底下!他們的頭頭,就是眼前這巨骸,那舉斧喊的巨人 ——“鎮(zhèn)岳帝君”!而背后捅刀子的…… 那些人華服袖口,赫然繡著跟楚家圖騰差不多的兇狼頭!
“轟隆 ——!”
像靈魂深處炸了顆混沌雷,那些亂信息碎片在猛沖下,竟被股無形的勁兒硬揉到一塊兒、烙了下來!楚昭夜猛地睜開眼時,眼珠深處像有暗幽幽的星星轉了一下。他身上的氣,說不清道不明地變了點。
更怪的是,那些原本在骸骨間瞎逛、哀嚎的怨念人影,這會兒齊刷刷停了,無數(shù)道霧做的眼,隔著多少年,都瞅著他。那眼里,不光是疼和恨,竟混著點…… 敬?點…… 沒影的盼頭?
黑玉簡的聲音又響了,那冷冰冰的機械味兒好像淡了點,多了絲說不清的…… 沉?【成功吸了鎮(zhèn)帝者(號:鎮(zhèn)岳)殘憶核心…… 解鎖本事:尸語(初級)。能感覺到、弄明白、跟沒身子的怨靈和骸骨剩的念頭簡單搭話。嚴重警告:殘憶核心里全是鎮(zhèn)岳帝君死時的恨和強烈的保護欲,經常接觸或使用過度,可能導致無法挽回的后果!】
楚昭夜喘著氣,強壓著翻涌的氣血和腦子里剩下的嗡鳴。他試著聚神,把念頭像沒影的須子,探向最近的一個怨念人影。那些原本模糊、亂糟糟的嘟囔,一下子清楚了,跟直接在耳邊說似的:
“帝…… 帝君的氣…… 弱是弱點…… 但…… 是!”
“鎖鑰…… 新的…… 鎖鑰出來了?”
“歸墟…… 縫兒越來越大…… 守不住了…… 誰來……”
他猛地轉頭,眼跟電似的,射向那胸膛開裂的巨骸。強念頭直往里灌:“你是誰?這里發(fā)生了什么?誰捅了你們刀子?”
巨骸的下巴骨猛張合了幾下,一道更清楚、卻更碎、裹著沒完沒了的悲和怒的念頭,跟快死的巨獸哼唧似的,狠狠撞進楚昭夜的腦子:
“吾…… 鎮(zhèn)岳…… 歸墟…… 東極…… 守鎖的……”
“七…… 宗…… 背了誓…… 鎖鏈…… 被…… 砍斷了……”
“歸…… 墟…… 要…… 醒了…… 啥都…… 得被…… 吞了……”
每個碎詞兒,都像一錘子砸在楚昭夜心上!守鎖的!七宗背誓!鎖鏈被砍斷!歸墟要醒了!這巨骸,竟是當年守歸墟核心的鎮(zhèn)帝者之一!而捅刀子的,就是七宗!這跟楚家的關系,幾乎明擺著了!
“公子!你看!” 蘇晚照帶著驚和點說不出的激動喊。她不知啥時候硬撐著挪近了點,正指著巨骸胸口靠心臟的地方。那兒,深深刻著個復雜到家的印,由無數(shù)小星星的道兒和鎖鏈紋纏成,透著股蒼茫的想護著啥的意思。
她哆嗦著從貼身衣裳里摸出那半塊潤潤的玉佩。這會兒,玉佩發(fā)著從來沒有過的柔卻挺的藍光,光轉著,竟隱隱跟巨骸胸骨上的印合得上!
楚昭夜眼珠一縮!他一步跨過去,眼死死盯著那印。真的!蘇晚照她娘玉佩上的殘紋,跟這巨骸胸口的印,是一路子的!就是玉佩上的小,巨骸身上的,更闊、更全,滿是老早以前的勁兒。他一下子想起蘇晚照玉佩的神妙 —— 預警、趕邪乎東西、甚至能打退血衣老祖的魔氣!一個嚇人的念頭在腦子里冒出來:蘇晚照她娘,甚至她的血,說不定跟這些傳說里的鎮(zhèn)帝者,有老深的牽連!
“嗬…… 嗬嗬……” 啞婆喉嚨里發(fā)出嚇破膽的、跟破風箱似的抽氣聲,枯手指哆嗦著指向遺跡深處那最高的骨山。
楚昭夜和蘇晚照猛地抬頭!
就見那堆由無數(shù)骸骨堆成的大山,這會兒正猛地震、往上鼓!數(shù)不清的枯骨跟雪崩似的轟隆隆往下滾,煙塵沖上天!在飄著的骨粉煙塵里,一個由數(shù)不清的、各樣活物的骨頭拼起來的大怪物,正掙扎著 “站” 起來!沒個正經模樣,歪歪扭扭的嚇人,大頭由好幾百個骷髏頭堆成,空眼窩里,燒著兩團能凍住魂的、全是恨和想毀了一切的黑火!一股比巨骸鎮(zhèn)岳更瘋、更亂、滿是純純壞心眼的兇氣,跟海嘯似的卷過來!
“骨…… 煞!” 鎮(zhèn)岳帝君剩的最后一絲念頭帶著老急的警告,狠狠撞進楚昭夜的腦子,“怨…… 念…… 堆起來的…… 毀…… 滅…… 快…… 跑?。。 ?/p>
死到臨頭的警告跟冰水澆頭!楚昭夜沒半點猶豫,低喊一聲 “走!”,一把抄起快站不住的蘇晚照摟在懷里,同時朝嚇傻的啞婆狠喊:“跟上!不想死就快跑!”
靈力以前所未有的快在經脈里跑,他腳下一使勁,整個人跟射出去的箭似的朝遺跡外頭沖!身后,骨煞發(fā)出了一聲震耳欲聾、像是一萬個魂在嚎的嚇人咆哮!整個古戰(zhàn)場都在它喊的時候哆嗦!它那由無數(shù)臂骨湊成的大胳膊猛地一揮,霎時間,漫天骸骨像被沒影的大勁兒抓著,變成一片密得嚇人的骨雨,帶著尖嘯聲,狠狠砸在他們剛站的地方!地被砸出無數(shù)坑,碎石和骨渣跟子彈似的四處飛!
生死關頭!
新解鎖的 “尸語” 本事在拼命跑的時候顯出了驚人的用處!楚昭夜把念頭瘋了似的撒出去,不是要說話,是帶著股從鎮(zhèn)岳殘憶里來的、近乎本能的壓人勁兒命令:“滾開!擋道的 —— 散!”
奇了怪了!那些擋在前頭路上、本可能絆倒他們的散碎骨頭,像被沒影的勁兒撥了下,竟真的 “簌簌” 往兩邊滾,硬生生在骸骨堆里清出條還算順的逃生道!這才讓他們在骨煞那毀天滅地的追殺中,勉強沒被一下子吞了。
就在他們快沖出遺跡邊兒的剎那,楚昭夜猛地回頭看了一眼。
就見那胸膛開裂的巨骸 —— 鎮(zhèn)岳帝君最后的骨頭架子,不知啥時候挪到了骨煞追來的道上!它那嵌在胸膛里的斷斧,爆出最后一點弱卻純得很、帶著決死勁兒的血光,跟風里的燭火似的,卻一頭撞上那由萬骨湊成的毀滅大拳頭!
“鎮(zhèn)…… 岳……” 楚昭夜的心被狠狠揪了下,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帶著說不出的沉。
下一刻,骨煞那遮天蔽日的大拳頭,帶著能砸爛一切的勁兒,狠狠砸下來!
“轟 ——?。。 ?/p>
震得耳朵疼的巨響里,暗銅色的大骨架,連那柄曾劈開混沌的斷斧,在楚昭夜縮緊的眼珠里,瞬間變成漫天飛的碎片和粉末!那點弱的血光,像被大浪拍滅的火星,徹底沒了。
一股悲和怒的洪流,順著沒影的 “尸語” 線,狠狠沖進楚昭夜的心底。那是鎮(zhèn)岳帝君最后一聲不服的喊,也是守護者死時的絕唱。
蘇晚照把臉深深埋在他肩頭,身子微微哆嗦,不知是嚇的還是跟著難過。她沒說話,只是緊緊抓著他衣襟的手,透著無聲的靠著和安慰。
沖出遺跡,沼澤邊帶濕氣的風迎面吹來,卻吹不散心里的陰云和那濃得化不開的血銹味。
啞婆踉蹌著跟出來,癱在地上,使勁喘氣,渾濁的眼里還剩著嚇破膽的怕。她偷偷地、飛快地把手伸進自己破衣裳里,攥緊了個東西 —— 那是一小塊不起眼的、帶著怪螺旋紋的暗銅色碎骨,正是從鎮(zhèn)岳帝君崩碎的骨頭里滾到她腳邊的。
風,嗚嗚地穿過身后那片死了的戰(zhàn)場遺跡,卷起新的骨粉,好像在給老早以前的守護者送葬。楚昭夜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埋了真相和悲壯的骸骨堆,把懷里虛的蘇晚照托得更穩(wěn)。
他沒說話,眼越過荒原,瞅向地圖上標著的、那叫 “舊城” 的黑影里。腳下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歷史的傷口上,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他抱著蘇晚照,邁開步子,朝舊城的方向,不聲不響卻挺穩(wěn)地走去。啞婆喘勻了點氣,也慌忙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