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冒著大雪回到府邸，紅梅花開得妖異，陰陽師站在樹下發(fā)呆，賀茂羽那邊已被通知獻(xiàn)祭，賀茂族人憤憤圍住王宮聲討，被天皇派兵鎮(zhèn)壓下去，大家都盼著小姑娘晚些回來，誰知她這次沒貪玩，回來得這樣早，滿京都悄悄流傳著悲嘆之聲。
“儀式在七天后舉行，我推遲了。”我走過去：“她不必死，只需取一條胳膊，這是獻(xiàn)祭最低的底線?！?/p>
他驚訝地回望，露出驚喜的表情，當(dāng)無法承受的苦難忽然被縮小，雖然苦難依舊是苦難，卻也總讓人下意識地欣喜，我看著他的表情，有些無奈：“別想了，就算她活下來也失了手臂，畫不得太高深的符，注定比其他賀茂家子弟弱些，你覺得，除了天皇之外，她還會恨誰？”
陰陽師愣了愣，定定望著我，半晌才挪開目光，低低開口：“會恨我們……”
“除非你現(xiàn)在就與我斷了關(guān)系，不相往來，才能不背負(fù)這效忠昏君的罵名?！蔽移届o地說道：“現(xiàn)在還來得及，如何？反正她也教過你，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什么才是正常人的思維?！?/p>
他想也沒想，斷然搖頭：“我不會留你一個人，我們是朋友?！?/p>
積雪將枝頭壓彎，輕輕砸在地上，猝然打破了深冬庭院的靜謐，我的眼前忽然無端清明了些，好像是八年的一場大夢，難得地顯出一絲光線，他的表情依舊真誠，我下意識地抬起手，扶正冰冷的面具，匆匆轉(zhuǎn)身向屋里走去。
“我會在第七天親手取下她的手臂?！标庩枎煹穆曇魪暮蠓巾懫穑骸熬彤?dāng)是斬了這……道不明的感情吧，我陪你壞人做到底?！?/p>
他未必是壞人，我卻的確是。
這七天過得格外漫長，我每日都靜坐在屋前看著雪落，看了七天，雪也就下了七天，陰陽師經(jīng)常去找賀茂羽，我沒有攔，也不懂所謂一見鐘情是什么感覺，大抵幽冥之下的父上會知曉吧，他還活著的時候，是否也遇見了鐘愛一生的女人？否則怎么會有我存于世。
曾找遍了關(guān)于他的蛛絲馬跡，記載里他沒有妻兒，我不覺得意外，書籍里未記下的東西，太多了。
第七天，雪厚難以步行，幸好宮人早早地清掃了祭壇上的雪，當(dāng)日所有的貴族都來觀看，在高高的祭壇下議論紛紛，天皇坐在華蓋寶座下，兩旁跪著彈琴的樂姬，寒風(fēng)里凍得手指通紅，低垂眉眼撥弄著琴弦，賀茂羽沒有來，陰陽師也沒有蹤影，我穿著寬大的玄衣，手捧玉盒緩緩地登上九十重階。
耳畔依稀飄來眾人輕蔑的罵聲，賀茂家的族人們冷冷望過來，我目不斜視地登上臺階，第一次穿這么尊貴的衣服，壞人做到底，形象也神秘到底，萬一踩衣擺摔了就難看了。
終于登上最后一級階，祭壇中央有五芒陣幽幽亮起紅光，風(fēng)卷雪而來，聽見一絲氣喘吁吁的喊聲，我在風(fēng)里回過身，看見陰陽師抓著纏布的細(xì)長東西跑來，交給使者，遠(yuǎn)遠(yuǎn)的看不清表情，見我在祭壇上望著，他忽然低著頭退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