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的寂靜像一層厚重的絨布,沉沉地覆蓋著房間。
芮清風盤膝坐在地板中央,膝上放著一副顏色已然暗沉的紅色拳擊手套。
這是爸爸的手套。
她仿佛又看見爸爸高大的身影。
他的笑容狂妄不羈,那雙戴著這副紅手套的大手,一遍遍耐心地糾正她出拳的角度。
“拳頭送出去!收回來!快!”
芮清風的指尖有些涼。她拿起一塊柔軟的絨布,沾上一點特制的皮革保養(yǎng)油,動作輕柔,沿著手套的每一寸紋理細細擦拭。
父親粗糙的手掌隔著這層皮革包裹住她小拳頭的感覺,似乎還殘留在皮膚的記憶里。
一滴溫熱的水珠毫無預(yù)兆地落在深紅色的皮革上,迅速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圓點。
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
那首《愛之憂傷》在她耳邊縈繞,她才突然感受到了那股一直縈繞在她周圍,卻再也無法觸碰到的愛。
爸爸,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嗎?
芮清風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不再是躲在某個酒吧的醉生夢死。
也不是被關(guān)在局子里幾天不見人影。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眼淚從來不是為了死去的人而流。
而是為了留下來的人,和一地雞毛的現(xiàn)實。
“接下來,你來控制方向!”
爸爸,你這次放開的,是人生的車頭!
真荒唐!
竟然讓她自己一個人把控人生的方向!
這一次,他再也不坐在她的身后。
她還敢加速過彎嗎?
她低頭看著手中這副沉默的紅色手套,承載著爸爸掌心的溫度,他低沉的教誨,他的汗水,他的氣息,他所有的嚴厲與深愛……所有一切都在今天保護了她。
而她,做了什么?
感受痛苦?
不過是欺凌弱小的華麗外衣!
爸爸,我錯了。
我的人生,好像失控了。
她終于低下頭,將額頭抵在冰涼的拳套上,蜷縮起了身體。
壓抑許久的悲傷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肩膀劇烈地起伏,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
還好,有人無意中幫她穩(wěn)住了方向。
塵碎……
不知哭了多久,她抱著那副紅色的拳擊手套,在地板上沉沉睡去。
“叩、叩、叩——”
幾聲帶著遲疑的敲門聲,小心翼翼地鉆了進來。
芮清風猛地驚醒,她揉著有些浮腫的眼睛,撐起身。
瞥了一眼懷中依舊緊抱的手套,她深吸一口氣,迅速斂去所有脆弱的神色,面無表情地走向門口。
“咔噠?!?/p>
門鎖轉(zhuǎn)動,門拉開一道縫,徐瑾楠那張堆著黏膩笑容的臉立刻擠了進來。
“清風,這么晚了?還不睡?”
他的聲音帶著刻意的熟稔,目光卻不停地往屋里掃。
靠!差點忘了。
還有這一地雞毛的現(xiàn)實。
芮清風把拳擊手套戴在右手上,牢牢固定,在她抬手的前一秒。
“爸,怎么還不睡?”
徐星睿的聲音在走廊盡頭響起。
徐瑾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正準備睡呢!”
“清風,剛剛給你那套真題卷做完了嗎?”
“做完了?!?/p>
“給我看看?!?/p>
徐星睿繞過徐瑾楠,徑直走進房間,門被重重地合上。
“眼睛怎么腫了,哭了?”
徐星睿抬手,芮清風巧妙地避開。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拳擊手套,輕輕嘆了一口氣。
“想爸爸了?”
芮清風并不回答,轉(zhuǎn)身將拳擊手套藏在了衣柜里。
“清風,你有不開心的事,可以跟我說?!?/p>
“我不想說,尤其是跟你!”
徐星睿繞到芮清風面前,聲音有些急切。
“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你說,我可以打你?”
芮清風勾起唇角的瞬間,徐星睿感到腹部一陣劇痛。
她只用了五分力,徐星睿的后背踉蹌地撞向了衣柜,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痛得皺起眉頭,卻依然扯出一絲微笑。
“開心了嗎?要不要再多來幾下?”
“神經(jīng)??!”
芮清風轉(zhuǎn)身走向書桌坐下,不再看他。
徐星睿走到她身旁,摸摸她的頭頂,語氣溫柔。
“氣消了就早點睡,做個好夢?!?/p>
他走出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第二天,學(xué)校食堂。
“今天有你愛吃的蘑菇?!睍r君悅放下餐盤,輕聲道。
“等一下!”她轉(zhuǎn)身要走時,芮清風忽然開口,“這段時間……謝謝你的幫忙。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時君悅驚訝地回頭,許墨涵已將飯卡塞回她手中。
芮清風垂著眼,慢慢地嚼著飯菜,眼睛抬都沒抬。
“還不快滾!”宋亦可瞪了她一眼。
吃了一個多月的白米飯配清湯,時君悅終于能刷上一頓像樣的飯菜了。
她捏著飯卡,指尖冰涼,心里忐忑地盤旋著一個念頭:飯卡里……大概沒剩多少錢了吧?
“滴——”
機器屏幕亮起的瞬間,時君悅幾乎以為自己看錯。
余額非但分文未減,反而多出了一個月的飯錢!
她猛地回頭,望向芮清風。
微卷的栗色長發(fā)垂落肩頭,淺灰色的瞳孔映著窗外的光,依舊清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她究竟在想什么?
時君悅憶起前幾天,芮清風站在領(lǐng)獎臺上的模樣。
校長在臺上慷慨激昂地贊美著她的獲獎作品,而她只是表情淡漠地站著,仿佛周遭的掌聲與贊美都與她無關(guān)。
她畫的那幅《拉奧孔》……
時君悅不禁疑惑,芮清風是如何感受到那封印在冰冷石膏里的悲愴,又將這份情緒如此精準地傾注于畫紙之上的?
還有當塵碎演奏《愛之憂傷》時,臺下大多數(shù)人不過是在悅耳的大提琴聲中,欣賞著演奏者俊美的容顏。
為什么獨獨她,聽得淚流滿面?
此刻,塵碎正坐在芮清風的對面。
想到他,時君悅的臉頰便微微發(fā)燙。
那個素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少年,只會在芮清風面前,垂下他驕傲的眼睫。
打完飯菜,時君悅的目光正在四處搜尋空座位,突然看到芮清風正歡快的向她招手。
她遲疑了幾秒,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芮清風輕輕拍著這里旁邊的座位。
“坐這兒?!?/p>
時君悅剛坐下就看到塵碎那張冷若冰霜的臉。
“你怎么不打葷菜呢?”
芮清風疑惑地看著時君悅的餐盤,然后把自己盤子里的紅燒魚塊夾給了她。
塵碎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時君悅有些為難:“我不吃魚?!?/p>
“哦?”芮清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塵碎,“看來只有我不知道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