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刺得洛知雪鼻腔發(fā)酸。
她站在病房門口，透過玻璃窗看著里面昏迷不醒的裴祈安。
他的雙腿被厚重的石膏固定，醫(yī)生說他就算僥幸活下來，也再也站不起來了。
洛知雪的手指無意識地?fù)钢T框，指甲縫里全是木屑。
三天了。
從舞廳那場襲擊到現(xiàn)在，她沒合過眼。
閉上眼就是裴祈安渾身是血地護住她的畫面，還有他最后那句氣若游絲的“別扔”。
“滴——滴——”
心電監(jiān)護儀的聲音規(guī)律而冰冷。
洛知雪輕輕推開門，走到病床前。
裴祈安的臉色比床單還白，嘴唇干裂得起皮，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
她伸手想碰他的臉，又在半空停住。
“......傻子。”
聲音啞得不像話。
床頭柜上放著那枚碧玉戒指，護士說搶救時從他緊握的掌心里硬掰出來的。
洛知雪拿起戒指，冰涼的玉面上還沾著干涸的血跡。
她突然想起四年前，裴祈安第一次帶她參加裴家晚宴。
那些名媛故意把紅酒潑在她裙子上，他當(dāng)場摔了酒杯，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單膝跪地，用絲巾一點點擦干她裙擺的酒漬。
“裴家的兒媳，輪不到外人欺負(fù)。”
那時候他多驕傲啊，現(xiàn)在卻生死不知的躺在這里。
洛知雪把戒指放回原處，轉(zhuǎn)身離開時撞翻了輸液架。
哐當(dāng)一聲巨響，護士沖進來時，只看到搖晃的病房門和床上依舊昏迷的病人。
一個月后，乾元寺的后山飄著細(xì)雨。
洛知雪踩著濕滑的青石板往上爬，一雙鞋子早就被泥水浸透。
這地方她太熟了——
小時候每次被洛晴柔欺負(fù)，她就躲在這棵千年姻緣樹下哭。
樹干上纏滿紅線，底下掛的簽牌被風(fēng)吹得嘩啦作響。
傳說有個仙人被漁女所救，同她成了親報恩，但仙人不相信漁女是真心愛他，所以剖了漁女的心尋求飛升，但直到飛入天庭才發(fā)現(xiàn)，漁女的心變成了珍珠。
這說明她是真心愛他，可一切都晚了，仙人悲痛之下化為一棵樹，永遠(yuǎn)守護著漁女的墳?zāi)埂?/p>
這個凄美的愛情故事流傳千年，這里也變成了著名的求姻緣之地，世間癡男怨女太多，因而樹上紅線飄飄，下邊掛的簽條隨風(fēng)招展。
小時候聽完這個故事，洛知雪嗤之以鼻。
“遲來的真心，比草賤?！?/p>
她當(dāng)時想，若她是那個漁女，只怕看到那棵樹不會感動，反而惡心至極。
可如今身在局中，卻才知道其中滋味。
世間的愛呀，恨呀，哪能那么容易區(qū)分清楚呢？
她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
洛知雪自嘲一笑，隨手扯下一塊簽牌，翻過來卻僵在原地。
[愿雪兒歲歲長安寧]
落款是裴祈安，日期是去年她生日。
手指開始發(fā)抖，她又扯下旁邊五六塊牌子——
[雪兒怕打雷，求今夜無雷雨]
......
[她若肯回來，折壽十年也行]
[......]
每一塊都是裴祈安的字跡，最早的要追溯到兩年前她剛離開港島的時候。
“施主。”
蒼老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洛知雪回頭，是寺里那位總愛講因果的老僧人。
他拄著拐杖，僧袍被雨水打濕了一片。
“那位裴施主每次來，都要跪七千階?！崩仙畤@氣，“老衲勸他膝蓋會廢，他說'廢了才好，她心軟'?！?/p>
洛知雪的眼淚砸在簽牌上，墨跡暈開一片。
“他......什么時候開始的？”
“從您離開那日起。”老僧指向最高處一塊牌子，“最上面那塊，是他高燒四十度時掛的?！?/p>
洛知雪踮腳去夠，紅線卻突然斷裂，幾十塊木牌噼里啪啦砸在她身上。每一塊都寫著裴祈安的愿望，密密麻麻鋪了一地。
她跪在雨里一塊塊撿，突然發(fā)現(xiàn)背面還有小字——
[今天在巴黎雜志上看到雪兒了，她穿紅裙子真好看]
[顧廷舟給她買了草莓蛋糕，她以前只愛吃我買的]
[又夢到山難那天，要是當(dāng)時看清她的臉就好了......]
雨水混著淚水流進嘴里，咸得發(fā)苦。
“知雪?！?/p>
身后傳來顧廷舟的聲音。
他撐著黑傘站在石階上，西裝褲腳濺滿泥點，顯然找了她很久。
“醫(yī)院來電話，裴祈安脫離危險了?！?/p>
洛知雪沒抬頭，攥著木牌的指節(jié)泛白：
“......查到是誰干的了嗎？”
顧廷舟沉默片刻，傘面微微傾斜：“洛晴柔。她買通舞臺燈光師，本來想砸的是你?！?/p>
一塊木牌從洛知雪手里滑落。
[求菩薩保佑，若此番能追回洛知雪，哪怕要裴祈安的命也行]
日期是他去巴黎找她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