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方杳杳覺得自己沉在一片溫?zé)岬乃?，四周是粘稠的紅，帶著鐵銹般的腥甜。
有人在她耳邊低喃，聲音模糊不清，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
她費力地睜開眼，只看到一片晃動的光影，還有一只不斷流血的手，正往她嘴里送著什么。
好疼啊。
那雙手的主人，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苦，每一次抬手，都伴隨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可那雙捧著她臉頰的手，卻又異常輕柔，像是在呵護(hù)一件稀世珍寶。
是陸清和嗎？
她恍惚地想。
上一世她跳進(jìn)煉劍爐時，他也是這樣抱著她，哭得撕心裂肺。
這一世，他終于肯救她了嗎？
可那雙手的主人，氣息卻越來越冷，帶著草原獨有的凜冽，絕不是陸清和身上那熟悉的檀香。
她努力地想看清那張臉，眼前的光影卻忽然炸開，碎片里晃過一張陌生的臉。
眉眼深邃，輪廓冷硬，唇邊總是抿成一條直線，像淬了冰的刀。
是納蘭錯。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方杳杳就猛地睜開了眼。
帳外的陽光透過紗簾照進(jìn)來，落在她臉上，有些刺眼。
她動了動手指，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柔軟的被褥里，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被仔細(xì)包扎過，雖然還有些疼，卻已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
“醒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方杳杳轉(zhuǎn)頭，就看到納蘭錯坐在不遠(yuǎn)處的案幾旁，正低頭擦拭著一把長劍。
他穿著黑色的勁裝，左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滲出淡淡的血跡。
是他。
夢里那個一次次割開自己身體，放血喂她的人，真的是他。
方杳杳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納蘭錯似乎察覺到了，放下劍，端起旁邊的水杯走過來。
他沒有喂她，只是把水杯遞到她面前，語氣依舊沒什么溫度：
“自己喝?！?/p>
方杳杳接過水杯，指尖觸碰到杯壁的溫?zé)?，還有他指尖殘留的涼意。
她小口地喝著水，目光卻忍不住落在他手臂的繃帶上。
“你的傷......”
“死不了?！?/p>
納蘭錯打斷她，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移開：
“養(yǎng)好你自己?！?/p>
說完，他轉(zhuǎn)身出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方杳杳才算真正見識到納蘭錯的“好”。
他從不多言，卻總能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
她傷口疼得睡不著，他會沉默地坐在帳外，直到她呼吸平穩(wěn)；她不想吃東西，他會直接端著碗，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張嘴?！?/p>
他帶來的藥很苦，她皺著眉不想喝，他就會拿出一塊奶糕，放在她嘴邊：
“喝了就給你?！?/p>
那奶糕帶著草原的奶香，甜而不膩，讓她想起很多年前，她遞給一個陌生少年的那塊桂花糕。
原來，是他。
這個認(rèn)知讓方杳杳心里五味雜陳。
她曾是他的白月光，他如今卻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在納蘭錯近乎霸道的照料下，方杳杳的身體恢復(fù)得很快。
不過半月，她已經(jīng)能下床走動了。
這日，納蘭錯忽然走進(jìn)帳內(nèi)，對她說：
“跟我來?！?/p>
方杳杳不明所以，跟著他走出了帳篷。
帳外的空地上，跪著黑壓壓的一片人，都是些面黃肌瘦的黎國百姓。
他們看到方杳杳，都嚇得渾身發(fā)抖，不停地磕頭求饒。
方杳杳認(rèn)得他們。
是當(dāng)初在城門口，用石頭砸她，撕扯她衣服的那些人。
她的腳步猛地頓住，指尖微微收緊。
納蘭錯站在她身邊，聲音冷得像冰：
“這些人，當(dāng)初都欺負(fù)過你?！?/p>
他轉(zhuǎn)過頭，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縱容：
“你想怎么處置，都可以?！?/p>
“殺了他們，或者......”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狠厲：
“讓他們嘗嘗你受過的苦。”
百姓的哀嚎聲更大了，有人哭喊著：
“公主殿下饒命??！我們是被豬油蒙了心！”
“是秦舒月騙了我們！我們再也不敢了！”
方杳杳靜靜地看著他們，看著那些曾經(jīng)對她極盡惡毒的臉，如今寫滿了恐懼。
她的心，在那一刻，忽然變得很平靜。
就像暴風(fēng)雨過后的海面，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蕪。
納蘭錯始終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種奇異的期待，又像是在等待一個答案。
方杳杳緩緩抬起手，不是為了下令，而是輕輕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曾經(jīng)被蠱蟲蛀空，被愛恨填滿，如今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麻木。
她想復(fù)仇嗎？
或許吧。
可看著這些卑微如螻蟻的人，她忽然覺得，連恨都顯得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