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漁輕輕把手放在他顫抖的背上："你不可能知道?！?/p>
"我是隊長！”許墨陽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他們的命在我手上！李闖才二十二歲，他現(xiàn)在想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因為我的錯誤決定！”
小漁的心揪成一團。她突然明白，為什么許墨陽如此抗拒心理干預——承認自己也需要幫助，就等于承認他沒能為隊員們承擔一切。
"許墨陽，”她輕聲說，"你不是神。戰(zhàn)場上沒有完美的決定，只有當時能做出的最好選擇?！?/p>
許墨陽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但眼神依然空洞："每天晚上我閉上眼睛，就看到他們。陳磊剛當爸爸，他口袋里還裝著女兒的照片...”
小漁鼓起勇氣，握住他血跡斑斑的手："你需要說出來。所有細節(jié)，所有感受。壓抑只會讓它們更強大?！?/p>
許墨陽看著她，眼中的防線一點點崩塌。最終，他微微點頭。
他們回到許墨陽的宿舍。作為中隊長，他有一個單獨的小房間，整潔得幾乎沒有人氣，唯一的私人物品是書桌上那個相框——小漁認出是十年前他們在大院槐樹下的合影，她都不記得有這張照片。
許墨陽沖了個澡，換上干凈T恤，給小漁倒了杯水。晨光透過窗簾照進來，給他剛毅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從哪里開始...”他坐在床邊，雙手交握。
"從頭說起?！毙O捧著水杯，"`雪原行動'是什么？”
許墨陽深吸一口氣："邊境緝毒任務。我們接到線報，一伙武裝毒販計劃從雪山區(qū)越境。那天暴風雪突至，能見度幾乎為零...”他的聲音漸漸穩(wěn)定，開始講述那個噩夢般的任務。
小漁安靜地聽著，不打斷，不做評判。當許墨陽說到發(fā)現(xiàn)地圖錯誤時的絕望，說到爆炸聲響起時的震驚，說到親手收拾戰(zhàn)友殘骸時的崩潰...她的眼淚無聲滑落。
"...回來后，我每晚都訓練到精疲力竭才能入睡。有時候剛睡著就會驚醒，以為聽到了爆炸聲?！痹S墨陽苦笑，"諷刺吧？特種兵隊長，卻被自己的記憶嚇醒。”
小漁放下水杯，坐到他身邊："這不是軟弱，許墨陽。這是人類大腦對極端壓力的正常反應。你經(jīng)歷的已經(jīng)超出常人承受范圍了。”
"那為什么我還是覺得...像個逃兵？”
"因為你在乎?！毙O輕聲說，"真正冷酷的人不會為此痛苦。你的內(nèi)疚證明你是個好隊長，好軍人?！?/p>
許墨陽抬頭看她，眼中的脆弱讓小漁心臟漏跳一拍。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你需要允許自己悲傷，許墨陽。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開始愈合。”
許墨陽閉上眼睛， leaned into her touch，像沙漠旅人渴求綠洲。他們就這樣靜靜坐著，直到起床號響起。
"今天你休息吧。”小漁站起身，"我去跟進李闖的情況，然后給我們隊設計一個系統(tǒng)的干預方案?！?/p>
許墨陽抓住她的手腕："謝謝?！焙唵蔚膬蓚€字，卻重若千鈞。
接下來的兩周，小漁忙得腳不沾地。她為"雪原行動”的幸存者們設計了漸進式暴露療法，同時安排團體心理輔導，讓士兵們分享感受、互相支持。
許墨陽全程參與，不僅以身作則接受治療，還利用自己的威信鼓勵隊員們敞開心扉。小漁看到他在團體活動中講述自己的噩夢和恐懼時，那些年輕士兵眼中閃過的釋然和敬佩。
治療之余，他們的相處模式也悄然改變。許墨陽開始找各種理由和她待在一起——"這份訓練計劃需要心理學建議”、"食堂今天有紅燒排骨，你小時候愛吃的”、"今晚星空很好，適合觀測”...
小漁看破不說破，享受著這種笨拙的靠近。有時候他們會坐在訓練場邊的長椅上，各自安靜地工作；有時候許墨陽會帶她去基地后山，那里有一片野花盛開的小山坡，像極了小時候大院后面的秘密基地。
這天傍晚，小漁正在辦公室整理治療數(shù)據(jù)，門被敲響。
"請進?！?/p>
出乎意料，走進來的不是許墨陽，而是一個穿著時尚的年輕女子，長發(fā)飄飄，妝容精致。
"你好，請問是周小漁博士嗎？”女子笑容甜美，"我是林妍，軍報記者，來做特種部隊心理健康專題的。許隊長說您是這個項目的專家，讓我來請教您?！?/p>
小漁站起身握手："你好，請坐。”不知為何，林妍提到許墨陽時那種熟稔的語氣讓她心里微微發(fā)澀。
林妍坐下后，眼睛亮晶晶的："許隊長真是年輕有為啊，又那么帥。聽說你們是青梅竹馬？”
"我們小時候住一個大院?！毙O保持專業(yè)微笑，"關于這個專題，我想先了解一下你的報道方向...”
談話間，林妍不斷把話題引向許墨陽——他喜歡什么，有沒有女朋友，平時有什么愛好...小漁維持著禮貌，但胸口那股莫名的悶脹感越來越明顯。
"許隊長說今晚要親自帶我去參觀夜間訓練呢。”林妍臨走時不經(jīng)意地說，"他說有些地方...只有他能帶我去?！?/p>
門關上后，小漁發(fā)現(xiàn)自己把手中的筆捏得太緊，指尖都發(fā)白了。她搖搖頭，試圖趕走那些不專業(yè)的情緒。許墨陽當然有權(quán)和任何人交往，這跟她有什么關系？
但為什么心口像堵了一團棉花？
晚飯時間，小漁故意避開食堂，在辦公室泡了碗面。天色漸暗，她想象著許墨陽帶著林妍參觀基地的樣子——他會不會也指給她看那片野花坡？會不會用那種專注的眼神看著她說話？
"咚咚?！笔煜さ那瞄T節(jié)奏。
小漁深吸一口氣才開口："請進”。
許墨陽走了進來，手里拎著餐盒："怎么沒去吃飯？”他看上去疲憊但精神不錯，作戰(zhàn)服上還有泥漬，像是剛結(jié)束訓練。
"工作沒做完?！毙O盡量平靜地說，"你不是要陪林記者參觀嗎？”
許墨陽皺眉："誰說的？我剛帶隊員做完野外生存訓練回來。”他放下餐盒，"炊事班特意留的糖醋排骨，再不吃要涼了?！?/p>
小漁心里的棉花團突然消散了。她打開餐盒，香氣撲鼻："林妍說...”
"哦，她啊?！痹S墨陽拉過椅子坐下，"政治部安排的采訪，我讓副隊長帶她去了。那女人問題多得要命，一直問我私人問題?！?/p>
小漁咬了一口排骨，甜酸適口："她挺漂亮的。”
許墨陽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有嗎？沒注意?！?/p>
小漁忍不住笑了，突然覺得自己的醋意很傻。許墨陽還是那個許墨陽，直來直去，不懂拐彎。
"笑什么？”許墨陽困惑地問。
"沒什么?！毙O遞給他一雙筷子，"一起吃吧，這么多我吃不完?！?/p>
他們安靜地分享著晚餐，窗外夕陽西下，給辦公室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小漁想，或許有些感情不需要言說，就像小時候一樣，陪伴本身就是最好的告白。
飯后，許墨陽主動幫她整理資料。兩人肩并肩坐在電腦前，偶爾手臂相觸，帶起一陣微妙的電流。
"小漁，”許墨陽突然說，"李闖今天從醫(yī)院打電話來了。”
"他怎么樣？”
"好多了。他說...謝謝你。”許墨陽的聲音柔軟下來，"我們都謝謝你?！?/p>
小漁轉(zhuǎn)頭看他，發(fā)現(xiàn)許墨陽正凝視著她，眼神中的溫度讓她心跳加速。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胸口那團棉花的含義。
原來，早在十年前的那個夏天，當八歲的許墨陽用膠帶粘好她的圖畫書時，有些種子就已經(jīng)悄悄埋下。如今它們破土而出，長成了她自己都未曾預料的模樣。
"許墨陽...”她輕聲喚道。
窗外突然傳來集合哨聲。許墨陽如夢初醒，迅速站起身："緊急任務簡報，我得走了?！?/p>
小漁點點頭，掩飾住失落："去吧?！?/p>
許墨陽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明天...明天晚上后山有流星雨，要一起看嗎？就當...就當測試野外環(huán)境對心理狀態(tài)的影響?！?/p>
小漁嘴角上揚："研究需要？”
"嗯。研究需要?！痹S墨陽一臉嚴肅，但耳根通紅。
"好啊，為了科研。”
許墨陽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但小漁分明看到他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她摸著脖子上的子彈殼，突然對明天的"科研活動”期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