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壓在明德大學上空。
白日里殘留的最后一絲喧囂被徹底吞噬,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寂靜和城市遠處傳來的、模糊不清的低沉嗡鳴。
鉛灰色的云層低垂,密不透風,將星光和月光徹底隔絕。
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帶著暴雨將至前特有的、令人心悸的粘稠感。
一絲風都沒有,樹葉紋絲不動,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屏息等待著什么。
梅園三號樓404宿舍里,氣氛凝重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昏黃的臺燈光線下,四張年輕的臉龐被映照得輪廓分明,眼神里卻閃爍著同樣焦灼、緊張、混雜著強烈探尋欲的光芒。
那張泛黃的1987級籃球隊合影靜靜地躺在桌面上,照片背面,“梅園頂樓見”那五個由程曉菲破解出來的字跡,如同燃燒的密碼,灼燒著每個人的神經。
“走!”程曉菲猛地站起身,動作干脆利落,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像一把出鞘的匕首,瞬間劃開了猶豫的空氣。
她抓起桌上那支強光手電筒(趙明陽訓練用的),又順手從門后抄起一把銹跡斑斑、但看起來還算結實的活動扳手(林修工具箱里的),動作流暢得像演練過無數次。
俞小舟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口的干澀和指尖的冰涼,也站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薄外套,仿佛這樣能抵御即將到來的未知和寒意。
趙明陽早已按捺不住,高大的身軀像一堵墻般堵在門口,眼神里燃燒著混合了興奮和不安的火焰,拳頭無意識地捏緊又松開。
他看了一眼程曉菲手里的扳手,又看看自己空空的手,似乎覺得氣勢不足,左右張望了一下,最終一把抄起了墻角那根林修用來支撐壞掉柜門的實心木棍。
林修是最后一個起身的。他沉默地走到自己書桌前,拿起那個從不離身的黑色雙肩電腦包,動作熟練地背上。
然后,他彎腰,從桌下那個塞滿電子元件的收納盒里,精準地摸出一個巴掌大小、外殼銀灰色、閃爍著幾個微弱LED指示燈的小型設備——一個便攜式頻譜分析儀兼信號放大器。
他檢查了一下電量指示燈,將其塞進背包側袋。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卻帶著一種臨戰(zhàn)前檢查裝備般的冷靜和精確。
沒有人說話。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四人之間流淌。
程曉菲打頭陣,俞小舟緊跟其后,趙明陽墊后,林修則像影子般綴在隊伍中間。
四人魚貫而出,腳步聲在寂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厚重的黑暗吞噬。
通往頂樓天臺的樓梯間,是整棟樓最偏僻、最無人問津的角落。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味、潮濕的水汽和鐵銹混合的腐朽氣息。
聲控燈早已壞掉多時,只有程曉菲手中那支強光手電筒射出的光柱,如同利劍般刺破濃稠的黑暗,照亮前方布滿灰塵和蛛網的臺階。
越往上走,空氣越冷,那股鐵銹和潮濕的氣息也越發(fā)濃烈。
樓梯扶手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摸上去冰冷粘膩。
臺階角落散落著一些廢棄的磚塊和碎玻璃,踩上去發(fā)出細微的碎裂聲。
終于,他們來到了頂樓那扇厚重的、銹跡斑斑的鐵門前。
門鎖早已銹死,門板上布滿了暗紅色的銹斑和不知名的污漬。
門縫里透出絲絲縷縷冰冷潮濕的空氣。
“讓開!”趙明陽低吼一聲,擠到前面。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實心木棍,又看了看那把銹鎖,眉頭一皺,似乎覺得棍子不夠用。
他目光掃過四周,最終落在樓梯拐角處一個廢棄的、半人高的生鐵消防栓箱上。
“搭把手!”他招呼林修。
林修沉默地走過去。兩人合力,將那個沉重無比的鐵箱子抬了起來。
冰冷的鐵銹沾滿了手掌。
“一!二!三!走你!”
趙明陽一聲低喝,兩人同時發(fā)力!
沉重的鐵箱子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撞向那扇銹死的鐵門!
“哐——!?。?!”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狹窄的樓梯間里轟然炸開!
如同驚雷落地!
巨大的聲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墻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那扇鐵門在巨大的沖擊力下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銹死的門鎖連接處瞬間扭曲變形!
門板被硬生生撞開了一道縫隙!
“再來!”趙明陽抹了把汗,和林修再次抬起鐵箱!
“哐——!?。 ?/p>
又是一聲更加猛烈的撞擊!
鐵門連接處的鉸鏈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撕裂聲!
整扇門猛地向內彈開!
撞在后面的墻壁上,發(fā)出“咣當”一聲巨響!
一股冰冷刺骨、混雜著濃重鐵銹味和塵埃的狂風,瞬間從門內洶涌而出!
吹得四人頭發(fā)飛揚,衣袂翻飛!
手電筒的光柱在風中劇烈搖晃,光影亂舞!
門開了!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被遺忘在時光深處的荒蕪之地。
梅園三號樓的頂樓天臺。
巨大的水泥平臺在黑暗中向四周延伸,邊緣是低矮的、布滿銹跡的護欄。
地面坑洼不平,積著渾濁的雨水,倒映著手電筒破碎的光影。
角落里堆滿了各種廢棄的建筑垃圾:斷裂的預制板、扭曲的鋼筋、破舊的油漆桶、還有一堆堆早已風化成灰的沙土。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灰塵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墓穴般的陰冷氣息。
程曉菲率先踏了進去,手電光柱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這片廢墟。
光柱所及之處,灰塵在光線下瘋狂舞動。
俞小舟緊隨其后,被眼前的荒涼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
趙明陽和林修也跟了進來,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水箱在那邊!”程曉菲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有些飄忽,她指著天臺最深處、靠近西北角的陰影里。
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的金屬水箱矗立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鋼鐵巨人。
水箱表面覆蓋著厚厚的、暗紅色的鐵銹,許多地方已經銹蝕剝落,露出里面深色的、如同傷口般的金屬內壁。
水箱底部與水泥基座連接的地方,更是堆積著厚厚的鐵銹碎屑和淤泥。
幾根粗大的、同樣銹跡斑斑的進水管和出水管如同巨蟒般纏繞在水箱上,延伸向黑暗深處。
“照片里說的‘水箱后’……”俞小舟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目光緊緊鎖定那個銹跡斑斑的龐然大物。
四人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水洼和雜物,朝著水箱走去。
腳下的水泥地冰冷堅硬,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塵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越靠近水箱,那股鐵銹和潮濕的腐朽氣息就越發(fā)濃烈刺鼻。
終于,他們繞到了水箱的背面。
這里的光線更加昏暗,手電光柱被巨大的水箱擋住大半,只能照亮一小片區(qū)域。
水箱背面緊貼著天臺邊緣的矮墻,形成了一個狹窄、陰暗的三角區(qū)域。
地面上堆積著更多的鐵銹碎屑、淤泥和不知名的垃圾,散發(fā)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霉味。
“找!”程曉菲言簡意賅,率先蹲下身,強光手電仔細地掃過地面每一寸角落。
俞小舟也彎下腰,忍著刺鼻的氣味,用手在冰冷的鐵銹碎屑和淤泥中摸索。
趙明陽用木棍撥拉著角落里的雜物,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林修則站在稍遠處,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水箱壁和矮墻的連接處,似乎在尋找什么不尋常的痕跡。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冰冷的空氣侵蝕著身體,灰塵嗆得人喉嚨發(fā)癢。
俞小舟的手指在冰冷的淤泥里摸索,指尖被鋒利的鐵銹邊緣劃破了幾道小口子,傳來細微的刺痛。
失望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開始一點點漫上心頭。
難道……猜錯了?
這里什么都沒有?
就在俞小舟幾乎要放棄的時候——
“這里!”林修的聲音突然響起!
低沉、冷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停住!
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林修!
只見林修站在靠近水箱底部與矮墻夾角的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
他蹲下身,指著緊貼水泥墻根、被厚厚的鐵銹碎屑和淤泥覆蓋的地方。
那里,在昏暗的光線下,隱約可見水泥墻體上似乎有一道極其細微的、不規(guī)則的縫隙?
像是被什么東西刻意填補過,但填補物早已風化剝落,露出了里面的空洞。
林修伸出手,指尖在那道縫隙邊緣輕輕刮擦了一下。
剝落的碎屑下,露出了里面更深一層的、顏色明顯不同的填充物——是一種早已干涸發(fā)硬、呈現出深褐色的粘稠物質,像是某種特制的防水膠泥?
“有東西?!绷中扪院喴赓W。
趙明陽立刻沖了過去,二話不說,掄起手里的實心木棍,對著那處縫隙邊緣的水泥墻體,狠狠砸了下去!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天臺上回蕩!
水泥碎屑飛濺!
趙明陽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蠻牛,每一棍都帶著全身的力量!
汗水順著他漲紅的臉頰滾落!
終于!
“咔嚓!”
一聲脆響!一塊巴掌大小的、早已風化酥松的水泥塊被硬生生砸了下來!
露出了后面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不大,只有成年人的拳頭大小,里面黑洞洞的,深不見底。
程曉菲立刻將手電光柱對準洞口!
光線刺破黑暗!
洞口深處,赫然躺著一個東西!
一個被厚厚的、深綠色的、早已失去彈性的防水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狀物體!
油布表面沾滿了黑色的淤泥和白色的鹽堿結晶,邊緣已經有些破損,露出里面深色的、似乎是金屬的材質。
時光膠囊!
俞小舟的心跳瞬間停止了!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洞口深處那個靜靜躺著的物體!
三十多年!
它真的在這里!
在黑暗和鐵銹中,沉睡了三十多年!
趙明陽喘著粗氣,扔掉木棍,毫不猶豫地伸手探進洞口!
他的手臂肌肉賁張,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將那個包裹著油布的長條物體從狹窄的洞口里往外拖拽!
油布包裹入手沉重、冰冷,帶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和鐵銹味。
終于,它被完全取了出來!
放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四道手電光柱同時聚焦在它身上!
程曉菲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從背包里拿出那把活動扳手,用扳手尾部相對光滑的部分,小心翼翼地刮掉油布表面厚厚的淤泥和結晶。
然后,她找到油布包裹的接縫處——那里用粗麻繩緊緊捆扎著,麻繩早已腐朽發(fā)黑,一碰就斷。
她屏住呼吸,用扳手尖輕輕撬開油布邊緣,然后雙手抓住油布邊緣,用力向兩邊一撕!
“嗤啦——!”
早已脆化的油布應聲而裂!
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那是一個長方形的、通體深灰色的金屬盒子!
材質看起來像是鉛或者某種合金,表面沒有任何裝飾,只有歲月留下的斑駁劃痕和氧化痕跡。
盒子邊緣嚴絲合縫,只在正面中央位置,鑲嵌著一個極其古老、樣式奇特的機械密碼鎖!
鎖盤上刻著0到9的數字,旁邊還有一個很小的、早已失去光澤的黃銅旋鈕。
“密碼鎖?”趙明陽皺起眉,“這玩意兒……怎么開?三十多年了,還能用嗎?”
程曉菲湊近仔細觀察著那個鎖具,眉頭緊鎖:“機械結構……很復雜……沒有鑰匙孔……只有密碼盤……需要四位密碼……”
俞小舟的心再次提了起來。找到了盒子,卻打不開?
難道線索到這里就斷了?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林修。
林修沉默地走上前,蹲在金屬盒子旁。
他沒有去看那個密碼鎖,而是從背包里拿出了那個便攜式頻譜分析儀兼信號放大器。
他打開設備,幽藍的屏幕亮起,發(fā)出微弱的嗡鳴聲。
他將一個極其微小的、針尖般的探頭,小心翼翼地貼近金屬盒子的表面,緩緩移動。
屏幕上,復雜的波形圖和數據流開始滾動。
林修的目光緊緊鎖定屏幕,指尖在設備側面的幾個微型旋鈕上極其輕微地調整著。
他的動作精準而穩(wěn)定,如同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只有設備發(fā)出的微弱嗡鳴聲和四人沉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天臺上交織。
突然!
林修的手指猛地停?。?/p>
屏幕上的波形圖出現了一個極其細微、卻異常規(guī)律的尖峰脈沖!
“有信號?!绷中薜穆曇粢琅f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微弱電磁殘留……鎖定頻率……嘗試解碼……”
他的指尖在設備上飛快地操作著。
屏幕上跳動的波形圖被迅速捕捉、放大、分析……復雜的算法在后臺高速運行。
幾秒鐘后。
屏幕上的波形圖被穩(wěn)定下來,旁邊跳出一行不斷滾動的、由0和1組成的二進制數字流!
“是二進制密碼!”程曉菲低呼一聲!
林修的目光快速掃過那串數字流,手指在設備上敲擊了幾下,調出一個簡單的解碼程序。
二進制流被迅速轉換……
屏幕上,四個清晰的數字跳了出來:
0 4 0 4
0404!
404!
宿舍號!
俞小舟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激動瞬間沖上眼眶!
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趙明陽也愣住了,隨即猛地一拍大腿:“臥槽!是咱們宿舍號!這幫老學長……真他媽會藏!”
程曉菲深吸一口氣,眼神復雜地看向那個密碼鎖。
她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撥動那個古老的密碼盤。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四個數字:0…4…0…4…
當最后一個“4”撥到位時——
“咔!”
一聲清脆悅耳、如同天籟般的機簧彈響,在寂靜的天臺上驟然響起!
緊接著!
“嗡……”
一陣極其輕微、卻清晰可聞的機械運轉聲從金屬盒子內部傳來!
仿佛沉睡的齒輪被喚醒!
盒子正面,那個嚴絲合縫的蓋子,在四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下,緩緩地、無聲地向一側滑開!
一股更加濃烈的、混合著陳舊紙張、油墨和淡淡樟腦丸氣味的獨特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手電光柱迫不及待地照射進去!
盒子內部,鋪著一層早已泛黃、但依舊柔軟的絨布。
絨布上,靜靜地躺著幾樣東西:
一本封面深藍色硬殼、邊緣磨損起毛的厚筆記本。
幾張折疊起來的、泛黃的工程圖紙。
一個用透明小塑料袋裝著的、早已失去光澤的銀色U盤(老式接口)。
還有一枚小小的、造型別致的青銅齒輪徽章,齒輪中心鑲嵌著一顆早已黯淡的藍寶石。
俞小舟的目光瞬間被那本深藍色的筆記本牢牢吸引!她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它從盒子里捧了出來。
筆記本入手沉重,封面冰冷,帶著歲月的滄桑感。
她深吸一口氣,在另外三人灼灼的目光注視下,緩緩翻開了封面。
扉頁上,用藍黑色的墨水筆,寫著一行清秀而有力的字跡:
“1987年秋·明德大學·404小隊日志·李默”
李默?
俞小舟的心猛地一跳!
是照片上那個戴黑框眼鏡、笑容靦腆的斯文男生!
是他寫的日記!
她迫不及待地翻開第一頁。紙張早已泛黃變脆,邊緣有些卷曲,但上面的字跡依舊清晰可辨。
1987年9月15日 晴
今天搬進了梅園3號樓404室。
宿舍很舊,但很寬敞。
認識了新室友:隊長張鐵柱(外號鐵塔),計算機系的怪才陳星(外號電路板),還有體院的周揚(外號泥鰍)。
鐵塔提議,既然宿舍號是404,不如我們就叫“404小隊”!
大家一致通過!
感覺……像找到了組織!
未來四年,一起闖!
字里行間,洋溢著青春的熱情和對未來的憧憬。
俞小舟仿佛能看到三十多年前,四個年輕人在這個同樣編號404的宿舍里,興奮地規(guī)劃著未來的場景。
她繼續(xù)往后翻。
日記里記錄著他們一起上課、一起打球、一起在食堂搶飯、一起在圖書館熬夜的點點滴滴。
有歡笑,有爭吵,有熱血沸騰的籃球賽勝利,也有考試前的緊張復習。
字跡時而工整,時而潦草,卻始終帶著一種鮮活的生命力。
直到……她翻到了日記的后半部分。
紙張似乎變得更加脆弱,字跡也顯得更加凝重。
1987年11月28日 陰
王教授的項目到了最關鍵階段。
“星火”計劃,新型工業(yè)控制芯片的設計。
我們幾個跟著陳星(電路板)打下手,幫忙做仿真測試和數據記錄。
壓力很大,但很興奮。如果能成功……
1987年12月10日 雨出事了!
實驗室的備用設計圖紙和核心算法模擬數據……不見了!
那是王教授的心血!
安保處的人來了,氣氛很緊張。
有人……在傳閑話……
1987年12月12日 暴雨
謠言越來越兇!說我們404的人經常在實驗室待到最晚,嫌疑最大!
尤其是電路板!
他負責數據備份!
鐵塔氣得差點跟人打起來!
周揚(泥鰍)調查發(fā)現,圖紙和數據丟失那天晚上,實驗室的監(jiān)控……“恰好”壞了!
1987年12月15日 陰系里找我們談話了。
語氣……很冷。
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清楚。
要我們……主動承認?
或者……交出“贓物”?
放屁!
我們沒拿!
電路板把自己關在機房一天一夜,眼睛都熬紅了,他說他能從備份日志里找到蛛絲馬跡……
1987年12月17日 暴雨夜找到了!
電路板找到了關鍵證據!
日志顯示,數據是在凌晨3點17分被異??截愞D移的!
拷貝終端ID指向……系主任辦公室的備用機!
但那個時間,系主任根本不在學校!是有人用他的權限栽贓!
我們很激動,想立刻報告!
但鐵塔攔住了我們。
他說,對方既然敢這么做,肯定有后手。
直接報告,可能證據會被銷毀,我們反而會被倒打一耙!
電路板想了個辦法。他把真正的核心數據和設計圖,用最高級別的加密算法,藏進了一個廢棄的……后勤倉庫管理系統的底層冗余代碼里!
只有他知道密鑰!他說,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沒人會想到去查一個破倉庫系統!
我們決定,暫時隱忍。把證據藏好。
等待時機。
但……壓力太大了。走在路上,都能感覺到異樣的目光。
獎學金估計沒了……周揚(泥鰍)的保送資格……也懸了……
1987年12月20日 晴
最終還是沒能躲過。
系里下了通知。
我們四個……涉嫌“竊取科研機密”。
所有評獎評優(yōu)資格取消。
周揚(泥鰍)的保送……黃了。
心很冷。
但更冷的是那些曾經稱兄道弟的人,看我們的眼神。
鐵塔說,清者自清。但……這盆臟水,不知道要背多久。
電路板把密鑰……刻在了那枚齒輪徽章上。
他說,如果有一天,真相能大白,或者……后來的人能找到這里……徽章和日記,會告訴他們一切。
我們決定,把這一切……藏起來。藏在這個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
梅園頂樓,水箱后面。
希望……不會等太久。
日記到這里,戛然而止。
最后幾頁是空白的。
俞小舟捧著日記本的手,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
她死死咬著下唇,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三十多年前!
同樣的404宿舍!
同樣風華正茂的四個年輕人!
同樣被誣陷!
被潑臟水!
被取消資格!
被周圍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
歷史……竟然如此殘酷地重演!
程曉菲站在一旁,臉色蒼白如紙。
她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身體因為憤怒和激動而微微顫抖。
她看著日記本上那些力透紙背的字跡,仿佛看到了三十多年前那個暴雨夜,四個年輕人在這里埋下時光膠囊時,那絕望又不甘的眼神!
她想起了自己被誣陷偷試卷時的無助和憤怒!
想起了趙明陽被撕碎的報名表!
想起了林修被指責泄題時的冰冷沉默!
趙明陽更是雙目赤紅,胸膛劇烈起伏!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冰冷的水箱壁上!
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操!”他低吼著,聲音嘶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悲憤!
他想起了教練的怒吼,想起了那被撕碎的希望!
原來,三十年前,就有人經歷過同樣的屈辱!
林修沉默地站在陰影里。鏡片后的目光落在日記本上,落在那個“電路板”陳星的名字上,落在他用最高級別加密算法藏匿證據的描述上……他的指尖,在背包的肩帶上,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
就在這時!
“轟隆隆——?。。 ?/p>
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如同天河決堤般,瘋狂地傾瀉而下!
豆大的雨點帶著萬鈞之力,狠狠砸在天臺的水泥地上!
砸在銹跡斑斑的水箱上!
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噼啪聲!
瞬間將整個世界淹沒在狂暴的雨幕和震耳欲聾的喧囂之中!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四人。
狂風卷著雨點,抽打在臉上、身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手電光柱在密集的雨簾中變得模糊不清。
但沒有人動。
俞小舟緊緊抱著那本承載著沉重歷史的日記本,淚水混合著冰冷的雨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程曉菲挺直了脊背,任由雨水沖刷,眼神卻如同淬火的鋼鐵般銳利而堅定。
趙明陽仰起頭,迎著狂暴的雨點,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又如同釋放般的低吼!
林修站在雨中,鏡片上布滿了水珠,看不清眼神,只有那微微抿緊的唇線,透露出內心的波瀾。
時光膠囊在暴雨中靜靜躺著。
泛黃的日記本,古老的圖紙,銹蝕的U盤,還有那枚齒輪徽章……它們在雨水的沖刷下,仿佛褪去了三十多年的塵埃,露出了被掩埋的真相和未竟的期盼。
兩代404小隊,在這狂風暴雨的頂樓天臺,在這銹跡斑斑的巨大水箱旁,隔著三十多年的漫長時光,被一本泛黃的日記,緊緊地、宿命般地連接在了一起。
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