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晴了。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進帳篷,暖洋洋的。
但我心里一點都暖不起來。
許知意醒來的時候,表現(xiàn)得跟平時一樣。她沒提昨天晚上的事,我也沒問。我們倆心照不宣地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但我覺得,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變了。
她的膝蓋傷口有點發(fā)炎,周圍紅腫了一圈。創(chuàng)可貼已經(jīng)不管用了。
“不行,你這傷口得處理一下?!蔽艺f。
“怎么處理?”
“得把里面的臟東西清出來,然后消炎?!?/p>
我說著,從急救箱里拿出唯一的武器:一小瓶碘伏和幾根棉簽。沒有抗生素,沒有干凈的紗布。
“可能會很疼。”我看著她。
“動手吧?!彼淹壬熘保闷鹧澩?,閉上了眼睛。一副任我宰割的樣子。
我深吸一口氣,擰開碘伏的瓶蓋。
我用棉簽沾滿碘伏,一點一點地擦拭她傷口周圍的皮膚。她的身體很燙,不知道是發(fā)炎了,還是單純的體溫。
然后,是最關鍵的一步。清洗傷口內(nèi)部。
我用一根新的棉簽,輕輕探入傷口。
“唔……”她悶哼了一聲,身體繃緊了。
“放松點?!蔽业穆曇粲悬c干。
我能感覺到她的痛苦。她的手死死地抓著身下的防潮墊,指關節(jié)都發(fā)白了。但她一聲沒吭。
我清理得很快。把里面的泥沙和血污都清干凈,然后又涂了一層碘伏。
做完這一切,我額頭上全是汗。
“好了。”我說。
她睜開眼,眼睛里水汪汪的。不知道是疼的,還是什么。
“謝謝?!彼f。
“又來了?!蔽野褨|西收好,“省點力氣吧?!?/p>
傷口處理好了,但饑餓的問題又擺在了面前。
那點覆盆子,早就消化完了。我們倆現(xiàn)在都是饑腸轆轆。
“今天必須找到更多的食物?!蔽艺f。
“我跟你一起去。”
“你腿有傷,待著?!?/p>
“我能走?!彼軋猿?。
我拗不過她,只能扶著她,再次出發(fā)。
有了昨天的經(jīng)驗,我們這次目標明確了很多。就是找能吃的野果和植物。
許知意在這方面,懂得居然比我還多。她能分辨出哪種野菜能吃,哪種蘑菇有毒。
“你怎么懂這么多?”我忍不住問。
“我大學是學植物學的?!彼f。
我愣住了?!澳悄阍趺础瓫]做相關的工作?”
“不好找工作。后來就考了個會計證。”她說的很平淡。
我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一個學植物學的,被迫轉(zhuǎn)行當會計。就跟我這個學金融的,被迫偽裝成程序員一樣。
我們都是被生活操蛋了的人。
我們走了很久,收獲寥寥。只找到一些野菜,還有幾個酸得掉牙的野果。
天色又開始暗了。我們倆都很沮喪。
就在準備回去的時候,我看到不遠處,山壁下面,好像有一個黑乎乎的洞口。
“那是什么?”我指著問。
我們倆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山洞,是一個人工開鑿的建筑。門口被藤蔓和雜草遮掩了一大半。
看起來,像是一個廢棄的……哨所?
我心里一動。
有建筑,就意味著可能有人類活動的痕跡。有痕跡,就意味著可能有能用的東西。
我撥開藤蔓,門口有一扇鐵門,銹跡斑斑。鎖已經(jīng)壞了,我用力一推,門開了。
一股陳腐的、混合著灰塵和霉菌的氣味撲面而來。
我用手機照了照。里面不大,就一個房間。一張鐵架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墻角有幾個木箱子。
我走過去,打開其中一個。
眼睛瞬間亮了。
里面是幾罐軍用罐頭。牛肉的,午餐肉的。還有幾包壓縮餅干。
操!發(fā)財了!
我激動得差點叫出來。
許知意也看到了,她捂住了嘴,眼睛里全是難以置信。
“我們……得救了?!彼f。
我檢查了一下生產(chǎn)日期。都過期了。有的過期了一年,有的過期了兩年。
“過期了?!蔽野岩还尬绮腿饽闷饋?。
許知意的表情又黯淡下去。
“過期了也能吃?!蔽艺f,“軍用罐頭,只要不漲袋,問題不大??偙瑞I死強?!?/p>
我們把所有罐頭和餅干都搬了出來。一共五罐肉罐頭,三包壓縮餅干。
省著點吃,撐過剩下這幾天,絕對沒問題。
我看著這個廢棄的哨所。雖然破,但四面是墻,頭頂有屋頂。比我們那個隨時可能被風吹跑的帳篷,安全太多了。
“今晚,我們住這?!蔽艺f。
許知意沒有反對。
我們把哨所簡單打掃了一下。用衣服扇掉桌椅和床上的灰塵。
我打開一罐牛肉罐頭,用我的瑞士軍刀撬開。一股肉香飄了出來。
我們倆的肚子,同時叫了起來。
我把罐頭遞給她?!澳阆瘸?。”
她也沒客氣,用手指挖了一塊肉放進嘴里。
我也挖了一塊。肉有點柴,有點咸。但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我們倆分食了一罐牛肉罐?ん,一包壓縮餅干。胃里有了東西,四肢百骸都暖和起來。
吃完東西,天已經(jīng)全黑了。
哨所里只有一張床。一張積滿灰塵的鐵架床。
氣氛又變得尷尬起來。
“你……你睡床吧。”我說,“你腿有傷?!?/p>
“那你呢?”
“我坐椅子上就行?!?/p>
“不行?!彼龘u頭,“床挺大的,我們……可以一人一半?!?/p>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張床。一人一半。
這個提議,比臺風更讓我緊張。
“不……不用了?!蔽易煊?。
“江哲?!彼粗?,“我們現(xiàn)在是隊友,對不對?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我們只是想活下去?!?/p>
她都這么說了,我再拒絕,就顯得我心里有鬼了。
雖然我的確有鬼。
我沒再說話,算是默認了。
我們用衣服擦了擦床板上的灰。沒有被子,沒有枕頭。
她先躺了上去,靠著墻那邊,留出了另一半的位置。
我猶豫了很久,才在床的另一邊躺下。
床很窄。我只要一動,就能碰到她。
我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熱氣。我甚至能聽到她在我耳邊的呼吸聲。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一個地方涌。
媽的。
江哲,你是個畜生。
人家把你當隊友,你腦子里在想什么?
我強迫自己閉上眼,背對著她。
“江哲?!彼诒澈蠼形摇?/p>
“干嘛?”我的聲音很粗。
“你的傷口……還疼嗎?”
她指的是我昨天砸石頭弄傷的手。
“早不疼了?!?/p>
“我看看?!?/p>
她說著,坐了起來。然后,她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指很涼,碰在我滾燙的皮膚上。我像被電了一下,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光線很暗。她湊得很近,仔細看著我指關節(jié)上的傷口。
她的頭發(fā),有幾絲垂下來,掃過我的手背。
很癢。
從手背,一直癢到心里。
“都結(jié)痂了?!彼p聲說。
然后,她做了一個我完全沒想到的動作。
她低下頭,對著我的傷口,輕輕地吹了一下。
像羽毛,拂過我的心臟。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