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故事,像一個開關(guān)。
打開了我的記憶,也打開了我和許知意之間某種微妙的屏障。
我們不再刻意避開對方的眼神。
那晚,火堆熄滅后,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
腦子里,全是當(dāng)年的事。
那不是故事。那就是我,江哲。
那是大二的期末,專業(yè)課,高等數(shù)學(xué)。陸鳴那小子,玩了半個學(xué)期游戲,眼看就要掛科。掛科就要重修,重修就畢不了業(yè),他爸媽能把他腿打斷。
他求我。
“哲哥,我親哥,你就幫我這一次。這科要是掛了,我爸真會殺了我。”他抱著我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
那時候,我覺得我們是兄弟。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
我數(shù)學(xué)好。好到閉著眼睛都能考滿分。
我答應(yīng)了。
我覺得這事兒很酷。像電影里的情節(jié),為兄弟兩肋插刀。
考試那天,我拿著陸鳴的學(xué)生證,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考場。
一切都很順利。那些題,在我眼里,跟一加一等于二沒什么區(qū)別。我半個小時就寫完了。
就在我準(zhǔn)備提前交卷的時候,監(jiān)考老師走到了我面前。
一個五十多歲,戴著厚厚眼鏡片的老頭。是系主任,姓李。
“同學(xué),你學(xué)生證拿出來我再看一下。”他扶了扶眼鏡,眼神很銳利。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但我還是把學(xué)生證遞給了他。
他拿著學(xué)生證,又抬頭看了看我。
“你叫陸鳴?”
“……是?!?/p>
“那你告訴我,陸鳴的學(xué)號是多少?”
操。我忘了背學(xué)號。
我腦子一片空白。
李主任冷笑一聲?!案胰マk公室一趟吧,江哲同學(xué)。”
他認(rèn)識我。
也對,我大一的時候,拿過全國大學(xué)生數(shù)學(xué)競賽的一等獎,照片還在學(xué)校的榮譽(yù)墻上掛著。
我跟著他走出考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針一樣扎在我背上。
辦公室里,李主任,還有校長,都在。
校長是個快退休的老頭,姓張。平時看起來和和氣氣的。
那天,他的臉黑得像鍋底。
“江哲!你好大的膽子!”他把我的學(xué)生證拍在桌子上,“你知道這是什么行為嗎?這是作弊!是犯罪!學(xué)校留不了你了!開除!必須開除!”
開除。
兩個字,像炸彈一樣在我腦子里炸開。
我完了。
我這輩子,第一次感到害怕。
我不是怕被開除,我是怕回家怎么跟我爸交代。我那個把家族榮譽(yù)看得比命還重的爸。
我站在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候,辦公室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我爸來了。
他穿著一身定制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但他身后跟著的,不是秘書,是四個穿黑西裝的保鏢。
整個辦公室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張校長?!蔽野值穆曇艉芷届o,但平靜得讓人發(fā)毛,“我兒子,犯了什么事???要你這么大火氣。”
張校長顯然被這陣勢嚇到了。他看了一眼我爸身后的保鏢,咽了口唾沫。
“江……江董?!彼玖似饋恚瑪D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您怎么來了。小孩子不懂事,犯了點(diǎn)小錯誤,我們正在教育……”
“小錯誤?”我爸走到他面前,拿起桌上那張?zhí)幚頉Q定草案,看了一眼。然后,他笑了。
“開除學(xué)籍?張校長,你好大的官威啊。”
“江董,這是學(xué)校的規(guī)定……”
“規(guī)定?”我爸把那張紙,慢慢地,撕成了碎片,扔在張校長臉上。“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是規(guī)矩?!?/p>
他轉(zhuǎn)過頭,對身后的一個保鏢說:“給陳律師打電話。告訴他,我要收購這所大學(xué)的全部股份。明天早上之前,我要看到這所學(xué)校的董事會主席,換成我的名字?!?/p>
張校長臉都白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
我爸走到我面前。
我以為他要打我。
他沒有。
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很平淡。
“回家?!?/p>
然后,他轉(zhuǎn)身,走到門口,回頭對那個已經(jīng)癱在椅子上的張校長說:
“哦,對了。張校長,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你被開除了?!?/p>
那一刻,我沒有感覺到被解救的快感。
我只覺得,我像個小丑。
我用我的方式,我的“義氣”,搞砸了一切。然后,我爸用他的方式,他的“錢”,把這一切都抹平了。
他抹平了我的過錯,也抹平了我那點(diǎn)可笑的自尊。
從辦公室出來,我爸一句話沒跟我說。
回到家,他把我叫到書房。
陸鳴也在。他站在一邊,頭低著,不敢看我。
“知道錯了嗎?”我爸問我。
“知道了?!?/p>
“錯在哪?”
“我不該替他考試?!?/p>
“不?!蔽野謸u頭,“你錯在,你以為這種事,需要你親自去做?!?/p>
他指了指陸鳴?!八厴I(yè)證,我可以給他買一個。他想當(dāng)學(xué)生會主席,我可以讓他當(dāng)。他就算想要這個學(xué)校,我也能給他買下來。這些事,用錢就能解決。用不著你,用你江家的繼承人,去冒這種風(fēng)險。”
“你所謂的兄弟義氣,在我眼里,一文不值?!?/p>
“江哲,你要記住。你是誰。你要做的是掌控規(guī)則的人,不是被規(guī)則束縛的蠢貨?!?/p>
那天晚上,我跟他在書房吵了一架。
我吼他,說他根本不懂我。
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暗饶闶裁磿r候,能用你自己的能力,而不是靠我的錢,來解決一次真正的麻煩,你再來跟我談‘懂’這個字?!?/p>
從那天起,我搬出了家里。
我不再用他給我的卡。我找了份工作,當(dāng)程序員,住在公司租的破舊公寓里。
我想證明給他看。
我想證明,沒有江家,我江哲,一樣能活。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盤旋。
我翻了個身,看著黑暗中許知意的輪廓。
她安靜地睡著,呼吸均勻。
或許,這次荒島求生,就是我爸說的,那次“真正的麻煩”。
而她,是我這次麻煩里,唯一的變數(shù)。
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她知道了這一切,她會怎么看我。
是像我爸一樣,覺得我是個蠢貨?
還是像張校長一樣,畏懼我的身份?
或者,她會像其他人一樣,眼里只有我背后的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現(xiàn)在,很怕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