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講了那個(gè)“朋友的故事”之后,許知意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多了一種……我說不出來的東西。
我們還是每天出去找食物,加固我們的哨所。但我們之間的話,變少了。
不是沒話說的少,是很多話,都藏在了眼神里。
這天下午,我們找到了一小片野生的芋頭。我用軍刀挖出來,收獲頗豐。
回去的路上,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江哲。”她突然停下腳步。
“嗯?”
“你那個(gè)朋友,后來怎么樣了?”
“他……”我猶豫了一下,“他離開家,自己一個(gè)人生活了?!?/p>
“他和他爸爸,和好了嗎?”
“沒有?!?/p>
“那他……恨他爸爸嗎?”
我沉默了。
我恨我爸嗎?
以前恨。恨他用錢踐踏我的一切。
但現(xiàn)在,當(dāng)我真的陷入一個(gè)錢解決不了的困境時(shí),我好像……有點(diǎn)理解他了。
他只是用他最擅長的方式,來保護(hù)我。雖然那種方式,我很討厭。
“不知道?!蔽覔u搖頭,“可能,不恨了吧?!?/p>
許知意沒再問。
我們繼續(xù)往回走。
她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膝蓋的傷雖然在好轉(zhuǎn),但還是影響行動。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有點(diǎn)堵。
“我背你吧?!蔽艺f。
她愣了一下,回頭看我。
“不用,我能走?!?/p>
“別廢話?!蔽易叩剿媲?,蹲下身子,“上來?!?/p>
她猶豫了幾秒鐘,還是趴到了我的背上。
她的身體很輕,但也很軟。隔著薄薄的衣服,我能感覺到她胸口的起伏。
我背著她,一步一步往回走。
她的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她的呼吸,就吹在我的耳邊。
很癢。
“江哲。”
“又干嘛?”
“你手上的表,真是假的嗎?”
我心里咯噔一下。又來了。
“不然呢?我一個(gè)月薪五K的,戴得起真的?”
“可是,我前幾天,看到表盤下面有一排很小的字母。”她說,“PatekPhilippe?!?/p>
操。她眼神也太好了吧。
“山寨貨,做得比較真而已?!蔽易煊?。
“哦?!彼龥]再追問。
但我覺得,她不信。
回到哨所,天已經(jīng)黑了。
我們烤了芋頭吃。外皮焦黑,里面糯軟香甜。
吃完東西,我們倆坐在火堆旁。
“江哲?!?/p>
“你今天怎么老叫我?”
“那個(gè)故事里的‘兄弟’,后來怎么樣了?”她問。
陸鳴。
我腦子里閃過他那張嬉皮笑臉的臉。
那件事之后,他來找過我?guī)状?。道歉,認(rèn)錯。
我沒理他。
不是因?yàn)槲液匏?。是因?yàn)槲也恢涝撛趺疵鎸λ?/p>
我們的關(guān)系,從那天起,就變得不純粹了。
“不知道。”我說,“沒聯(lián)系了?!?/p>
“你怪他嗎?”
“不怪?!蔽艺f的是實(shí)話,“是我自己傻逼。他求我,我就去了。沒人逼我?!?/p>
許知意看著我,眼神很復(fù)雜。
“你不是傻逼?!彼终f了一遍這句話。
我沒說話。
火光跳動著。
她突然,把頭輕輕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渾身一僵。
她的頭發(fā),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被煙火熏過的味道。不難聞。
“江哲,你到底是誰?”她輕聲問。
這個(gè)問題,像一把刀,插在我心上。
我該怎么回答?
我是江哲,江氏集團(tuán)的唯一繼承人?
我是江哲,一個(gè)厭惡自己身份,離家出走的懦夫?
我是江哲,一個(gè)在你面前,用謊言堆砌起形象的騙子?
我張了張嘴,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
“沒關(guān)系。”她好像感覺到了我的僵硬,“你不想說,就別說。”
她就那么靠著我。
我們倆誰也沒說話。
時(shí)間,好像靜止了。
我從來沒有跟一個(gè)女人,有過這樣平靜的相處。
我以前交往過的那些女孩,她們看我的眼神,都帶著目的。她們想要我的錢,我的地位,我能帶給她們的一切。
她們會夸我?guī)?,夸我聰明,夸我有能力?/p>
但從來沒有人,會對我說:“你活得很累?!?/p>
也從來沒有人,會在我一無所有的時(shí)候,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感覺,我心里的那堵墻,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崩塌。
我想告訴她。
我想告訴她一切。
我想告訴她,我叫江哲,我爸是江泰,我他媽是個(gè)有錢到可以買下這個(gè)島的富二代。
我想看她的反應(yīng)。
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會像我爸說的那樣,立刻撲上來,還是要像我想象的那樣,鄙夷地推開我。
我賭不起。
我怕。
我第一次,這么害怕一個(gè)女人的反應(yīng)。
“許知意?!蔽医兴拿?。
“嗯?”
“等我們出去了,我請你吃飯?!蔽艺f。
“好啊?!彼α诵?,“你那點(diǎn)工資,夠請我吃什么?沙縣小吃?”
“……請你吃頓好的?!蔽艺f,“一定?!?/p>
她在我肩膀上,輕輕“嗯”了一聲。
然后,我們就這么靠著,一直到火堆熄滅。
那一晚,我們躺在床上。
我沒有背對著她。
她也沒有。
我們面對面躺著。在黑暗中,我能看到她眼睛的輪廓。
很亮。
我伸出手,猶豫了很久,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先是僵了一下。
然后,反過來,握緊了我。
她的手心,很熱。
熱得,快要把我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