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仔細(xì)檢查過全身,確實身無分文,唯有那片小侍衛(wèi)臨別相贈的樹葉還貼身藏著。這片看似普通的樹葉邊緣泛著微弱的金光,在掌心輕輕摩挲時會泛起漣漪般的波紋,但終究不舍得用它換取靈石。
當(dāng)歷經(jīng)艱辛回到蒼耀國時,已是三年之后。衣衫襤褸的他站在耀光城巍峨的城門下,蓬亂的頭發(fā)間夾雜著枯草,裸露的手腕上布滿風(fēng)霜留下的裂痕。守城士兵捂著鼻子將他攔下,長戟橫在胸前:“哪來的流民?速速離去!”
“我乃皇孫墨離?!彼ひ羯硢。瑓s字字清晰。話音未落便引來一陣哄笑,為首的校尉甚至懶得抬眼看他:“竟然敢自稱皇孫,哪里來的瘋子?!焙庖婚W,三柄長戟同時刺來。
墨離足尖輕點,周身泛起火紅色氣旋。校尉臉色驟變,吹響警哨時聲音都變了調(diào):“結(jié)陣!有人膽敢充皇親!還妄圖襲擊城衛(wèi)!”數(shù)十名甲士瞬間結(jié)成戰(zhàn)陣,他卻突然收起靈力,任由鎖鏈纏上手腕——這正合他意。
陰暗的囚車穿過七道城門,經(jīng)過三天三夜的輾轉(zhuǎn)審問,最終停在了紫宸殿前的白玉階下。
當(dāng)鐐銬落地發(fā)出清脆聲響時,王座上的蒼耀國主輕輕晃動手中的玉盞琥珀色的酒漿十分吸引人:“這雙眼睛...的確很像先太子?!?/p>
“什么?”墨離瞳孔驟然收縮,指尖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父親出事了?這個念頭如驚雷般在腦海中炸響,但他強迫自己穩(wěn)住心神。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確認(rèn)身份,才能查明真相。
“皇爺爺,我是墨離?!彼钗豢跉猓曇粢驑O力克制而略顯沙啞,“三年前我在睡夢中不知被何人施術(shù)傳送至婁岳邊境,歷經(jīng)艱險才得以返回耀光城?!?/p>
說罷,他運轉(zhuǎn)體內(nèi)真氣,周身泛起獨特的青色光暈——這是墨氏皇族嫡系血脈才有的“青焰之息”。
殿內(nèi)燭火忽明忽暗,映照出墨陵陰晴不定的面容。“哦?是你啊?!崩蠂骶従從﹃堃畏鍪?,聲音如同淬了冰,“朕精心栽培的太子留在敵國再未歸來,你倒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墨離心頭猛地一沉。他注意到祖父用的是“留在“而非“被困“,這個微妙的用詞讓寒意順著脊背攀爬?!案赣H和母親他們...究竟...”他的聲音哽在喉頭,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
“都回不來了?!蹦晖蝗槐┢?,手中琉璃酒盞在龍案上砸得粉碎。飛濺的碎片劃破空氣,墨離雖及時閃避,仍有一片擦過他的顴骨,頓時鮮血蜿蜒而下。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老國主緩步走近。帶著老繭的拇指重重碾過孫兒臉上的傷口,將血跡抹成一道刺目的紅痕
“現(xiàn)在...”他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輕柔,卻讓墨離毛骨悚然,“活著的皇族血脈只剩你我二人。那些護主不力的將領(lǐng),朕已將他們?nèi)?..連根拔起?!翱菔莸氖种竿蝗豢圩∧x下巴:“你說,朕該怎么...犒賞你這個唯一的幸存者?”
墨離渾身僵硬。眼前這個面目猙獰的老人,與記憶中總是笑呵呵教他挽弓的祖父判若兩人。殿角更漏滴答作響,他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皇爺爺...您...”
“來人,傳朕旨意封阿堯為離王,沒我的命令不得擅自離開”墨陵面無表情,“你既然回來了就代替你父親留在朕身邊,從此你就叫離堯”
墨離面色蒼白,這是何意,他如何能代替父親。
一旁的太監(jiān)德安尖銳的聲音響起“離王殿下,還不謝恩?!?/p>
“…離堯,領(lǐng)旨謝恩”離堯跪在冰冷的金磚上,額頭貼著地面,龍涎香的氣味縈繞在鼻尖。他聽見自己說,聲音平穩(wěn)得不像話。
皇帝墨陵的目光如刀鋒般刮過他的脊背,離堯能感覺到那道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時間格外長。他知道為什么——這張與父親墨堯相似的臉,是皇帝最不愿見到的。
“帶他去長信宮吧,朕乏了”墨陵聲音里透著疲憊與厭煩。本以為早已過去,結(jié)果離堯竟活著走到他面前,又讓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些糟心的事情,便讓德安將人帶下去。
德安公公彎腰應(yīng)諾,朝離堯使了個眼色。離堯緩緩起身。
“殿下,長信宮到了,想來您也熟悉,咱家就不介紹了”德安站在宮門前,笑容里卻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離堯抬頭望著那熟悉的匾額,喉結(jié)滾動。熟悉?當(dāng)然熟悉。這里曾是他與父母共同生活的地方,每一塊磚石都刻著歡聲笑語。如今宮門依舊,人卻只剩他一個。
“多謝德安公公?!彪x堯微微頷首,邁過高高的門檻。
長信宮內(nèi)出奇地整潔,仿佛時間在這里停滯。離堯的手指撫過回廊的欄桿,上面沒有一絲灰塵?;实勖巳杖沾驋撸瑓s五年不許任何人居住——這個認(rèn)知讓離堯心頭一緊。
青嵐跪地行禮,離堯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發(fā)抖。不是害怕,而是壓抑著什么更強烈的情緒。
德安又交代了幾句便告退了,留下離堯獨自站在庭院中央。秋日的陽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卻驅(qū)散不了骨子里的寒意。
他緩步走向曾經(jīng)居住的東偏殿,推開門的一瞬間,熟悉的陳設(shè)讓他呼吸一滯。
床榻、書案、甚至他小時候頑皮刻在柱子上的劃痕都原封未動。離堯走近書案,發(fā)現(xiàn)上面擺著一本《論語》——正是他離宮那天讀到一半的書。書頁還停留在他記憶中的那一頁。
“這算什么?”離堯喃喃自語,手指攥緊了書頁邊緣。是懷念?是愧疚?
殿下,需要奴婢準(zhǔn)備熱水沐浴嗎?”青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她的音調(diào)恰到好處的恭順中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緊繃。
離堯迅速收斂情緒:“進來。”
門軸發(fā)出細(xì)微的吱呀聲,青嵐垂首而入,雙手交疊在靛青色宮裙前。她行禮時離堯注意到,宮女標(biāo)準(zhǔn)的萬福禮在她做來格外流暢,右手無名指上有一道淡白色的疤痕——那是長期握劍才會留下的繭痕褪去后的痕跡。
“你在這宮里待了多久了?”離堯狀似隨意地問道。緊接著他踱步到鎏金熏爐旁,背對著她撥弄香灰。銅鏡中倒映出宮女瞬間繃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