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晨的薄霧裹著槐葉的潮氣,擠進(jìn)蘇清顏家的老廚房。
她正站在灶臺前揉面。
面粉在青花瓷盆里堆成小山,指尖沾著的白粉末隨著動作簌簌往下掉。
她把面團(tuán)按在案板上,掌心用力推揉,力道勻得像在演算物理題。
這是爺爺教的。
“揉面得用巧勁,跟下棋似的,急不得”。
爺爺最近身體好了很多,今天還特意回了趟家。
此刻正坐在門口的小馬扎上,手里攥著個搪瓷杯,看著她轉(zhuǎn)著圈搟皮,忍不住笑。
“慢點(diǎn)搟,別跟小時候似的,把皮搟成紙那么薄,一煮就爛?!?/p>
“知道了爺爺?!?/p>
蘇清顏笑著回應(yīng),搟面杖在手里轉(zhuǎn)得飛快。
面皮漸漸變成圓圓的片,邊緣帶著點(diǎn)自然的波浪。
是林辰愛吃的那種。
其實昨天說給爺爺包餛飩,一半是真,一半是藏了私心。
林辰站在槐樹下說下次給你包餛飩時,眼里的失落看得她心里發(fā)慌。
她連夜翻出爺爺?shù)呐f食譜,在“薺菜鮮肉餡”那頁折了個角,凌晨五點(diǎn)就爬起來擇薺菜,指尖被菜汁染得發(fā)綠。
“清顏啊?!?/p>
爺爺呷了口茶,突然開口。
“張姨今早來說,昨天小辰在醫(yī)院門口站了半鐘頭,拎著個保溫桶,說給你送餃子,見你沒來,又蔫蔫地拎回去了?!?/p>
蘇清顏搟皮的手頓了頓,面粉簌簌落在藍(lán)布圍裙上,像撒了層雪。
“他……他可能就是順路。”
“順路能順到醫(yī)院門口等半小時?”
蘇爺爺放下茶杯,笑得像只揣著秘密的老狐貍。
“那孩子,跟他爸一個樣,嘴笨,心里卻比誰都有數(shù)。你小時候被惡犬追,他舉著根破樹枝擋在你面前,腿都在抖,還喊‘有我在’呢。”
蘇清顏沒接話,只是把搟好的面皮往竹篩上擺,不過動作倒是慢了些。
晨光從窗欞鉆進(jìn)來,把面皮照得透亮,像一張張沒寫滿的信紙,等著被填上點(diǎn)什么。
她摸了摸圍裙口袋里的薄荷糖,糖紙被體溫焐得發(fā)軟。
早讀課時林辰依舊選擇閉眼小憩,只不過等到鈴聲結(jié)束后,一股溫?zé)釋⑺麖乃瘔糁袉拘选?/p>
他有些懵的從懷中摸出個藍(lán)白相間的保溫桶,是蘇清顏常用的那款,桶身印著只歪歪扭扭的小熊,和他畫的那個有得一拼。
桶蓋沒蓋嚴(yán),飄出股餛飩的香氣,混著點(diǎn)蝦皮的鮮,勾得他肚子咕咕叫。
蘇清顏還在低頭背單詞,耳尖紅得像抹了胭脂,指尖在“persistence”這個詞上劃了又劃。
“給……給爺爺?shù)??!?/p>
她的聲音壓在書本后面,像怕被別人聽見。
“多了點(diǎn),你不嫌棄就吃?!?/p>
聽到這話,林辰頓時兩眼一亮。
他有些急不可耐地打開了保溫桶的蓋子。
圓滾滾的餛飩浮在乳白的湯里,蝦皮和紫菜漂在上面,像撒了層碎銀。
他夾起一個往嘴里送,燙得直呼氣,卻舍不得吐出來。
皮薄餡足,薺菜的清苦混著肉鮮在舌尖漫開,是他愛吃的味道。
他想起小時候在老院,蘇清顏老是蹲在灶臺前,舉著剛出鍋的餛飩喊“辰哥哥快來,涼了就不好吃了”,蒸汽把她的臉熏得通紅,像個熟透的蘋果。
“好吃。”
他含糊地說,嘴角沾著點(diǎn)湯汁,像只偷食的倉鼠。
蘇清顏用余光瞥他,忍不住笑了。
指尖在單詞本上劃了劃,把“coincidence”圈了出來,筆尖頓了頓,又添了個小小的對勾,像他上次在她練習(xí)冊上畫的那樣。
課間操的音樂還沒停,趙宇就帶著兩個男生堵在了班級門口。
他把校服袖子擼到胳膊肘,露出胳膊上的疤痕。
“林辰?!彼厣线丝?。
“有種別躲在女生后面裝慫。放學(xué)操場見,敢不敢?”
林辰還是習(xí)慣性護(hù)在了蘇清顏身前。
“你先上去?!?/p>
“別去?!?/p>
她拽著他的胳膊,指尖攥得發(fā)白,指節(jié)都在抖。
“他就是想找茬,我們?nèi)フ依蠋煛!?/p>
“沒事?!?/p>
林辰拍了拍蘇清顏的手背,掌心的溫度燙得她心頭發(fā)顫。
“我跟他說清楚。總不能一直讓你擔(dān)心?!?/p>
蘇清顏看著他被趙宇拽走的背影,想起昨天在廚房,爺爺說過的話。
“小辰這孩子,總愛硬撐,跟他爸一個倔脾氣”。
她摸了摸帆布包上的奧特曼,紅繩在掌心硌得慌,轉(zhuǎn)身就往辦公室跑。
她要去找張老師,哪怕被問起為什么這么在意,也認(rèn)了。
等她拉著張老師趕到操場時,林辰正被兩個男生推搡著往后退。
他沒還手,只是死死護(hù)著胸前的校服口袋,像里面藏著什么稀世珍寶。
趙宇的拳頭揮過來時,他往旁邊躲了躲,肩膀還是挨了一下,撞在籃球架上,發(fā)出“咚”的悶響。
“住手!”
張老師的吼聲震得人耳朵疼。
趙宇幾人慌忙松手,看見老師,臉都白了,像幾個被戳破的氣球。
林辰站直身子,拍了拍校服上的灰,確認(rèn)口袋里的東西沒掉出來,才松了口氣。
他轉(zhuǎn)頭時,正好撞見蘇清顏紅著的眼眶,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我沒事?!?/p>
他嘴硬地笑了笑,嘴角卻破了點(diǎn)皮,滲出血珠,混著灰塵,看著有點(diǎn)狼狽。
午休時,蘇清顏把碘伏往林辰嘴角涂。
棉簽碰到傷口時,他疼得齜牙咧嘴,卻沒躲,只是盯著她認(rèn)真的側(cè)臉看。
“輕點(diǎn)?!?/p>
林辰皺著眉,呼吸掃過她的手背,像只撒嬌的小狗。
“誰讓你逞能?!?/p>
蘇清顏的聲音有點(diǎn)兇,動作卻放輕了,棉簽蘸著碘伏,輕輕點(diǎn)在傷口上。
“下次再這樣,我就……”
“就怎樣?”
林辰挑眉,眼里帶著點(diǎn)促狹的笑。
“不給我送餛飩了?”
蘇清顏的臉“騰”地紅了,把碘伏往他手里一塞。
“自己涂。”
林辰?jīng)]接,反而從口袋里摸出樣?xùn)|西。
是片薄荷香片,用紅繩系著,邊角有點(diǎn)皺,正是之前她塞給他的那片。
“這個?!?/p>
他往她手里塞,指尖帶著點(diǎn)碘伏的味道。
“剛才打架時一直攥著,沒弄臟?!?/p>
香片上還留著他的體溫,暖融融的。
蘇清顏捏著紅繩,突然想起他護(hù)著口袋的樣子,鼻子有點(diǎn)酸,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
“你是不是傻?!?/p>
她把香片往他口袋里塞,聲音有點(diǎn)哽咽。
“下次再這樣,真不給你送吃的了,說到做到?!?/p>
“不會有下次了……”
林辰的手剛要伸出,卻像是記起了什么,最終停在半空中。
下午放學(xué)時,夕陽把操場的草染成了金黃,像鋪了層金粒。
林辰背著蘇清顏的書包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手里拎著洗干凈的保溫桶,桶身的小熊在余暉里泛著光。
路過老槐樹時,他突然停下腳步,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像個緊張的孩子。
“周末……我媽說包薺菜餡的餃子,她說……她說你小時候總愛蹲在灶臺前等,說剛出鍋的最香?!?/p>
蘇清顏的腳步頓了頓,看著他攥緊書包帶的樣子,指節(jié)泛白,耳根紅得快要滴血。
她想起他嘴角那道還沒好的疤,想起他護(hù)著薄荷香片的樣子,突然不想再裝了。
“我去?!?/p>
她的聲音比平時大,像鼓足了畢生的勇氣。
“爺爺說想嘗嘗阿姨的手藝,正好……我也想學(xué)著包?!?/p>
林辰的腳步頓了頓,猛地轉(zhuǎn)身時,差點(diǎn)撞到她。
他眼里閃著亮光。
“真的?”
“真的?!?/p>
帆布包上的奧特曼輕輕晃,紅繩不知何時纏在了林辰的手腕上,打了個小小的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