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盡的黑暗。
然后，一個亮點出現(xiàn)。
那是一個小小的房間，堆滿了書和電腦配件。一個少年，坐在桌前，笨拙地用電烙鐵焊接一塊電路板。
是更年輕的顧昭。大概十六七歲。
他的動作很生疏，被燙了好幾次，疼得直甩手。
一個女孩推門進來。
“顧昭，你又在弄這些破爛！”
女孩扎著馬尾，臉上有點嬰兒肥。是同樣年輕的裴焰。
“這不是破爛，這是我的夢想！”少年顧昭倔強地回答。
“你的夢想就是把自己弄得一身傷？”裴焰走過來，搶過他手里的電烙鐵，“我來?！?/p>
她的動作，比他熟練多了。
少年顧昭看著她，眼神里有光。
畫面切換。
大學(xué)的階梯教室。他們在上同一堂課。他在聽講，她在……睡覺?？谒伎炝鞒鰜砹恕?/p>
他無奈地笑笑，用筆戳了戳她。
她迷迷糊糊地醒來，第一句話是：“下課了嗎？去吃飯?！?/p>
畫面再切換。
下雨天。他們擠在一把傘下。雨很大，傘很小。他的半個肩膀都濕透了。
他把傘，又往她那邊挪了一點。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卻悄悄往他身邊靠得更近了。
我能聞到雨水的味道，和他身上濕衣服的霉味。
還有她頭發(fā)上的……那股檸檬洗發(fā)水的香味。
這些記憶，像一部快進的電影，在我腦中瘋狂播放。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起翹課，一起去圖書館占座，一起在食堂搶最后一份糖醋里脊。
無聊，瑣碎，充滿了年輕人的傻氣。
但這些畫面，卻像一塊塊拼圖，慢慢拼湊出一個我早已遺忘的輪廓。
那個時候的顧昭，還不是一個只會寫代碼的機器。他會笑，會鬧，會為了一個女孩的心情而緊張。
那個時候的裴焰，也不是一個冰冷的女神。她會撒嬌，會耍賴，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臉紅。
他們曾經(jīng)那么好。
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
記憶的播放速度，慢了下來。
畫面定格在一個場景。
“火種計劃”的啟動儀式。他們拉到了第一筆投資，不大，但足夠他們租一個工作室。
照片里，顧昭、裴焰，還有另外幾個團隊成員，站在一起。顧昭站在最中間，手里舉著一份文件，意氣風(fēng)發(fā)。裴焰站在他身邊，靠著他，笑得燦爛。
這是他們最輝煌的時刻。
也是……一切崩壞的開始。
記憶繼續(xù)播放。
工作室里，爭吵越來越多。
為了技術(shù)路線，為了資金分配，為了項目進度。
“顧昭，你太激進了！這個功能現(xiàn)在實現(xiàn)不了！”
“不試試怎么知道！時間不等人！”
“顧昭，我們的錢不夠了！下個月的房租都付不起！”
“那就再熬一熬！等這版做出來，就能拉到新的投資！”
“顧昭，你已經(jīng)三天沒合眼了！你想死嗎！”
“我沒事！我還撐得?。 ?/p>
畫面里的顧昭，越來越瘦，眼里的光越來越暗。他不再笑了，也不再關(guān)心裴焰今天換了什么發(fā)型。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代碼，和那個永遠也完不成的項目。
而裴焰，她臉上的笑容，也一點點消失。
她開始嘗試和他溝通。
“阿昭，我們休息一天好不好？我們?nèi)タ措娪?。?/p>
“沒時間。”他頭也不抬地盯著屏幕。
“阿昭，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p>
“放著吧，我還不餓。”
“阿昭，你看看我。”
他終于回頭，眼神里卻是不耐煩?！拔液苊?，你能不能別煩我？”
那句話，像一把刀。
我“看”到裴焰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沒說。她只是轉(zhuǎn)身，默默地把那盤已經(jīng)涼了的紅燒肉，倒進了垃圾桶。
我的意識體，在劇烈地顫抖。
不是系統(tǒng)強制的冷卻。
是一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刺痛。
我想起來了。
我想起那個眼神。那個被我親手傷害的眼神。
【警告！警告！檢測到核心記憶沖突！】
【執(zhí)行專員意識與目標記憶發(fā)生高度同調(diào)！】
【系統(tǒng)防火墻受損！78%…56%…32%…】
機械的警告音變得尖銳刺耳，像防空警報。
但已經(jīng)晚了。
最后一道記憶的閘門，被沖開了。
那是在一次重要的投資人會議前夜。裴焰為了給他一個驚喜，特意打扮了一番。
她穿了一條他沒見過的裙子?；说瓓y。還噴了一點香水。
不是檸檬味。是一種更成熟的，淡淡的花香。
她推開工作室的門。
“我好看嗎？”她在他面前轉(zhuǎn)了一圈，臉上帶著一絲期待和羞澀。
他當時在做什么？
哦，他在修復(fù)一個致命的bug。那個bug，會導(dǎo)致第二天的演示徹底失敗。
他滿頭大汗，焦頭爛額。
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說了一句，他這輩子最混賬的話。
“你噴這么多香水干什么？嗆死了。不知道我很忙嗎？出去！”
我“聽”到了。
我清晰地“聽”到了那句話。
從我自己的嘴里說出來。
然后，我看到了裴焰的表情。
她臉上的光，在那一刻，徹底熄滅了。
【系統(tǒng)崩潰！】
【防火墻失效！數(shù)據(jù)溢出！】
【ERROR！ERROR！ERROR！】
系統(tǒng)所有的警告，都變成了亂碼。
我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那個花香的味道，和裴焰那個破碎的眼神，像一個無限循環(huán)的程序，在我的意識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原來，bug不是出在代碼里。
是出在我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