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很久。
終于在一處更為莊嚴的院落前停下。
“松鶴堂”。
三個鎏金大字。
柳嬤嬤停下腳步。
低聲叮囑我:“老夫人喜靜,規(guī)矩大。進去后,少說話,多看眼色。問什么答什么,別多嘴。”
我點點頭。
手心又開始冒汗。
袖子里那塊瓷片,又硌了我一下。
柳嬤嬤通報后。
帶著我走了進去。
正廳里。
檀香裊裊。
上首坐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
穿著深紫色萬福紋的錦緞襖裙。
頭上戴著同色的抹額。
中間嵌著一塊溫潤的羊脂白玉。
面容嚴肅。
法令紋很深。
眼神銳利。
像能穿透人心。
她手里捻著一串佛珠。
慢慢地轉著。
這就是靖遠侯府的老夫人。
顧硯舟的祖母。
我名義上的太婆婆。
下首兩邊。
坐著幾位衣著華貴的婦人。
看年紀和打扮。
應該是府里的其他夫人或姨娘。
還有幾位年輕的姑娘。
大概是顧硯舟的姐妹。
所有人的目光。
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像無數(shù)根針。
刺得我渾身不自在。
我垂著頭。
走到廳中。
按照昨晚嬤嬤臨時抱佛腳教的規(guī)矩。
跪下。
從旁邊丫鬟端著的托盤里。
捧起一杯茶。
高高舉過頭頂。
聲音盡量平穩(wěn):
“孫媳安氏云舒,給祖母請安。祖母請用茶?!?/p>
廳里一片寂靜。
只有檀香燃燒的細微聲響。
我能感覺到老夫人那審視的目光。
落在我頭頂。
沉甸甸的。
像壓了一座山。
過了許久。
久到我手臂發(fā)酸。
才聽到一個沒什么溫度的聲音響起:
“起來吧?!?/p>
我如蒙大赦。
站起身。
低著頭。
不敢亂看。
“抬起頭來?!崩戏蛉苏f。
我慢慢抬起頭。
視線與她銳利的目光撞個正著。
心頭一凜。
趕緊垂下眼瞼。
“模樣倒還周正?!崩戏蛉苏Z氣平淡,“只是瞧著……單薄了些。”
旁邊一個穿著玫紅褙子、面容富態(tài)的婦人笑著接話:“母親說的是。不過看著是個有福氣的,剛進門,硯舟那孩子瞧著氣色就好些了呢。可見這沖喜啊,還是靈驗的?!?/p>
這話聽著像恭維。
卻字字都在提醒我的身份。
沖喜。
工具人。
另一個穿著素雅、面容清冷的婦人淡淡開口:“二嫂這話說的,沖喜不過是求個心安。硯舟的身子,還是得靠太醫(yī)精心調(diào)理?!?/p>
“三弟妹說的是。”玫紅褙子的婦人,大概是二夫人,臉上的笑容不變,“我這不是高興嘛。只要硯舟能好起來,咱們侯府就有指望了?!?/p>
老夫人捻著佛珠,沒理會她們的話。
目光依舊落在我身上。
“在娘家時,讀過什么書?學過什么規(guī)矩?”
來了。
拷問開始了。
我深吸一口氣。
啟動呆笨模式。
“回祖母,”我聲音怯怯的,帶著點茫然,“《女誡》……看過一點點……認不全字……規(guī)矩……嬤嬤教過……學得慢……”
廳里響起幾聲極輕的嗤笑。
是那幾個年輕姑娘的方向。
老夫人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女紅呢?”
“會……會縫補……”我小聲說,頭埋得更低。
“琴棋書畫?”
“不……不懂……”
“管家理事?”
“沒……沒學過……”
廳里的氣氛更微妙了。
二夫人用帕子掩著嘴,笑意更深。
三夫人依舊面無表情。
老夫人捻佛珠的動作停了片刻。
“罷了?!彼Z氣聽不出喜怒,“既是安家出來的姑娘,規(guī)矩總不會差到哪去。以后跟著柳嬤嬤,好好學?!?/p>
“是。”我趕緊應下。
“硯舟身子不好,你既嫁了他,首要就是照顧好他。”老夫人語氣加重,“他若有個閃失,你也討不了好?!?/p>
最后一句,帶著森森的寒意。
我渾身一冷。
“孫媳……明白?!?/p>
“下去吧?!崩戏蛉藫]揮手,像打發(fā)什么無關緊要的東西,“去看看硯舟醒了沒。”
“是?!?/p>
我行了禮。
幾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松鶴堂。
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里衣。
這侯府。
果然是龍?zhí)痘⒀ā?/p>
老夫人那最后一句警告。
絕不是說說而已。
顧硯舟要是死了。
我絕對沒好下場。
回到那個掛著大紅喜字,卻依舊彌漫著藥味的院子。
顧硯舟已經(jīng)醒了。
半靠在床頭。
柳嬤嬤正端著藥碗,小心地喂他。
看到我進來。
他抬眼看過來。
那雙墨玉般的眸子,依舊清亮。
似乎……比昨晚有神采了一點點?
他看著我蒼白的臉。
還有眼下濃重的黑眼圈。
沒說話。
柳嬤嬤喂完最后一口藥。
放下碗。
用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角。
“世子妃回來了?!绷鴭邒哒Z氣平淡,“老夫人那邊可還順利?”
“順利。”我低聲答。
柳嬤嬤沒再多問。
收拾了藥碗。
叮囑了幾句好生休養(yǎng)。
便帶著丫鬟退了出去。
房間里又只剩下我們兩人。
我走到窗邊的榻前。
脫力般坐下。
感覺骨頭都散了架。
“昨晚……謝謝你?!?/p>
他的聲音響起。
依舊虛弱。
但比昨晚清晰了些。
我愣了一下。
抬頭看他。
他正看著我。
眼神很平靜。
沒有感激涕零。
也沒有探究。
就是很平靜的陳述。
“應該的?!蔽掖瓜卵?,小聲說,“世子爺感覺好些了嗎?”
“嗯。”他應了一聲,“死不了?!?/p>
這話聽著……怎么有點自嘲?
“祖母……為難你了?”他忽然問。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問了些話……規(guī)矩大。”
他沉默了片刻。
“以后……晨昏定省,能免則免。我會跟柳嬤嬤說?!彼?,“就說……我離不得人伺候。”
我猛地抬頭看他。
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在幫我?
為什么?
他避開我的目光。
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
“這府里……規(guī)矩是死的。”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人……也不全是活的。你……自己當心?!?/p>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是在提醒我?
柳嬤嬤端來了早飯。
清粥小菜。
還有一碗黑乎乎的藥汁。
“世子妃,用些早飯吧?!绷鴭邒甙岩煌胫喾旁谖颐媲暗男咨?。
又端起另一碗,走向床邊。
“世子爺,該用早飯了?!?/p>
顧硯舟沒動。
眼睛依舊看著窗外。
“放著吧。沒胃口?!?/p>
柳嬤嬤端著碗的手頓了頓。
語氣加重:“世子爺,太醫(yī)說了,您必須按時進食服藥,身子才能好起來?!?/p>
顧硯舟像是沒聽見。
依舊看著窗外。
側臉線條冷硬。
帶著一種無聲的抗拒。
柳嬤嬤的臉色沉了下來。
端著碗站在那里。
氣氛有些僵持。
我低頭看著自己面前那碗白粥。
心里天人交戰(zhàn)。
關我屁事?
我只想喝我的粥。
可……他要是餓死了。
我是不是也得陪葬?
我深吸一口氣。
端起那碗粥。
走到床邊。
在柳嬤嬤驚訝的目光中。
舀起一勺粥。
吹了吹。
遞到顧硯舟嘴邊。
“世子爺,”我聲音放得很輕,帶著點笨拙的討好,“您……多少吃一口?不吃東西……沒力氣……病……好得慢……”
顧硯舟轉過頭。
那雙墨玉般的眼睛。
定定地看著我。
看得我頭皮發(fā)麻。
我舉著勺子的手有點抖。
硬著頭皮。
又把勺子往前送了送。
幾乎碰到他蒼白的嘴唇。
他沉默著。
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
又看向那勺白粥。
就在我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
他微微張開了口。
我趕緊把粥喂進去。
他慢慢地咀嚼。
吞咽。
動作很慢。
但確實吃了。
柳嬤嬤緊繃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點。
她沒再說話。
只是默默地把那碗藥也遞給了我。
我認命地繼續(xù)喂。
一勺粥。
一口藥。
交替著。
動作笨拙。
好幾次差點把藥灑了。
他倒是很配合。
喂什么吃什么。
只是全程沒什么表情。
眼神空茫。
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了小半碗粥。
喝了大半碗藥。
他終于搖了搖頭。
聲音嘶啞:“夠了。”
我松了口氣。
放下碗。
感覺比昨晚給他擦身還累。
柳嬤嬤收拾了碗筷。
臨走前。
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似乎……沒那么冷了?
房間里再次安靜下來。
只有顧硯舟微弱的呼吸聲。
我坐回榻上。
端起我那碗已經(jīng)涼透的粥。
小口小口地喝著。
心里亂糟糟的。
他剛才……是故意不吃?
為什么?
只是為了試探我?
還是……對柳嬤嬤有意見?
那句“人也不全是活的”……到底指什么?
這侯府的水。
太渾了。
我這條咸魚。
好像被扔進了漩渦中心。
隨時會被攪碎。
日子就這么磕磕絆絆地往前挪。
顧硯舟的病,時好時壞。
好的時候,能靠著坐一會兒。
說幾句話。
壞的時候,高燒昏迷。
咳得撕心裂肺。
我成了他半個專職保姆。
喂飯。
喂藥。
擦身降溫。
柳嬤嬤似乎默認了這一切。
除了必要的叮囑。
很少插手。
只是看我的眼神。
不再是最初那種純粹的審視和冷淡。
偶爾,會流露出一絲……復雜?
顧硯舟對我。
始終是那種淡淡的、疏離的態(tài)度。
不親近。
也不苛責。
像個沉默的室友。
只是偶爾。
在我累得靠在他床邊打盹的時候。
他會突然開口。
聲音很輕。
“去榻上睡?!?/p>
或者。
在我笨手笨腳差點把藥碗打翻時。
他會伸出手。
扶一下碗沿。
指尖冰涼。
一觸即分。
然后繼續(xù)看著窗外。
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我漸漸摸到一點門道。
在這個院子里。
柳嬤嬤是絕對的權威。
但她似乎只關心顧硯舟的身體。
對其他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顧硯舟……心思很深。
藏在他那副病弱的軀殼下。
看不透。
至于侯府的其他人。
除了新婚第二天去請安那次。
我再沒出過這個院子。
老夫人免了我的晨昏定省。
大概是不想看到我這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女。
其他夫人小姐。
更是沒露過面。
外面送進來的東西。
吃穿用度。
都是柳嬤嬤經(jīng)手。
看起來沒什么問題。
但我總覺得不安。
這表面的平靜下。
暗流洶涌。
那個二夫人,眼神太活。
三夫人,又太冷。
還有那個一直沒露面的靖遠侯……顧硯舟的父親。
這潭水,深不見底。
而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是床上這個病秧子。
他活著。
我才能活著。
所以。
我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照顧他。
雖然笨拙。
但盡心盡力。
至少表面上是。
這天下午。
難得天氣暖和。
顧硯舟精神也好了些。
靠在床頭。
手里拿著一卷書。
陽光透過窗欞。
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坐在窗邊的榻上。
拿著針線。
裝模作樣地縫補一件他的舊衣。
柳嬤嬤說,世子妃總得會點女紅。
做做樣子也好。
我拿著針。
笨拙地戳著布料。
一不小心。
針尖扎進了手指。
“嘶……”
我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鮮紅的血珠冒了出來。
我趕緊把手指含進嘴里。
咸腥味在舌尖漫開。
“笨。”
一個極輕的字眼。
飄了過來。
我猛地抬頭。
顧硯舟依舊看著書。
側臉對著我。
仿佛剛才那聲音是錯覺。
但我確定。
我聽見了!
他罵我笨?
我瞪著他。
敢怒不敢言。
心里腹誹:你行你來啊!躺著說話不腰疼!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怨念。
翻了一頁書。
慢悠悠地。
又飄過來一句:
“柜子第二格,左邊,有藥?!?/p>
我愣了一下。
放下針線。
走到柜子前。
拉開第二格。
左邊果然放著一個小瓷瓶。
上面貼著紅紙。
寫著“金瘡藥”。
我拿著藥瓶。
有點懵。
他……怎么知道柜子里有藥?
還知道放哪格?
柳嬤嬤告訴他的?
我走回榻邊。
打開藥瓶。
一股藥香散開。
白色的粉末。
我小心地倒了一點在冒血珠的指尖上。
涼涼的。
刺痛感很快減輕了。
“謝……謝謝世子爺?!蔽倚÷曊f。
他沒應聲。
只是嘴角。
似乎幾不可察地。
向上彎了一下。
極淡。
像幻覺。
平靜的日子沒過幾天。
麻煩就找上門了。
這天上午。
我剛伺候顧硯舟喝完藥。
柳嬤嬤出去安排事情了。
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W。
夾雜著女子尖利的笑聲。
“喲!這就是大哥的新院子啊?看著也不怎么樣嘛!”
“二姐姐,你小聲點!大哥還病著呢!”
“病著怎么了?新嫂子進門,我們做妹妹的,總得來見見禮吧?不然傳出去,說我們侯府沒規(guī)矩!”
門被砰地一聲推開。
兩個穿著鮮艷衣裙的少女闖了進來。
前面一個,十五六歲模樣,穿著桃紅撒花褙子,鵝黃裙子,梳著雙環(huán)髻,插著赤金步搖。容貌嬌艷,但眉眼間帶著一股驕縱之氣。
后面跟著一個年紀稍小些的,穿著水綠衫子,杏色裙子,模樣清秀些,眼神怯怯的。
是顧硯舟的妹妹們?
顧家的二小姐顧明玉和三小姐顧明蘭?
我站起身。
心里警鈴大作。
來者不善。
顧明玉像只驕傲的小孔雀。
目光在房間里掃了一圈。
最后落在我身上。
上下打量。
眼神挑剔。
像在看什么廉價貨。
“你就是安家那個庶女?”她語氣輕慢,毫不客氣。
我低著頭,小聲應:“是?!?/p>
“嘖,”她撇撇嘴,“長得也就那樣嘛!土里土氣的!真不知道祖母怎么想的,讓你來沖喜!晦氣!”
我的心一沉。
果然。
“二姐姐……”顧明蘭在后面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聲提醒。
顧明玉甩開她。
幾步走到我面前。
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撲面而來。
“喂!聽說你笨得很?連字都認不全?女紅也差勁?”她湊近我,語氣帶著惡意,“你這樣的,在我們侯府,連個二等丫鬟都不如!怎么配當我大哥的正妻?”
我攥緊了拳頭。
指甲掐進掌心。
袖子里那塊瓷片,硌得生疼。
罵我?
可以忍。
但這話……太惡毒了。
“二妹妹,”一個虛弱但清晰的聲音從床上傳來,“慎言?!?/p>
顧明玉嚇了一跳。
似乎才注意到床上還躺著個人。
她轉頭看向顧硯舟。
臉上擠出一絲假笑:“大哥,你醒著啊?我們來看看新嫂子?!?/p>
“看過了?!鳖櫝幹鄣穆曇魶]什么起伏,帶著一絲冷意,“出去。”
顧明玉臉上的笑僵住了。
大概是沒想到這個病秧子大哥會這么直接趕人。
她有點下不來臺。
“大哥!我們好心來看你!你什么態(tài)度!”她跺了跺腳。
“出去?!鳖櫝幹壑貜土艘槐椋Z氣更冷。
他咳嗽起來。
臉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我趕緊倒了杯溫水,想端過去。
顧明玉卻一把攔住我。
“你裝什么好人!”她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猝不及防。
手里的杯子脫手。
啪!
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溫水濺濕了我的裙擺。
也濺到了顧明玉的繡花鞋上。
“??!我的新鞋子!”顧明玉尖叫起來,“你個賤人!故意的!”
她揚起手。
就朝我臉上扇來!
勁風撲面!
我腦子一片空白!
躲?
來不及了!
硬挨?
這一巴掌下去,臉肯定腫了!
就在那巴掌快要落下的時候。
“住手!”
一聲厲喝響起!
是柳嬤嬤!
她像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
一把抓住了顧明玉的手腕!
力道之大!
顧明玉痛得“哎喲”一聲!
“二小姐!您這是做什么!”柳嬤嬤臉色鐵青,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世子爺需要靜養(yǎng)!您在這里大呼小叫,摔摔打打!還欲對世子妃動手!侯府的規(guī)矩都學到哪里去了!”
顧明玉被柳嬤嬤的氣勢鎮(zhèn)住了。
手腕被捏得生疼。
又氣又怕。
“柳嬤嬤!你放開我!她弄臟了我的鞋!還……”
“夠了!”柳嬤嬤打斷她,眼神冰冷,“是老奴眼拙,沒看清二小姐的鞋子。世子妃笨手笨腳,自有老奴管教。不勞二小姐費心!”
她猛地甩開顧明玉的手。
力道之大,讓顧明玉踉蹌了一下。
“至于二小姐今日的言行,”柳嬤嬤盯著她,一字一句,“老奴會一字不漏地,回稟老夫人。”
顧明玉的臉唰地白了。
“你……你敢!”她聲音發(fā)虛。
“二小姐盡可試試。”柳嬤嬤毫不退讓。
顧明玉又氣又怕。
狠狠瞪了我一眼。
又畏懼地看了一眼床上咳得喘不上氣的顧硯舟。
還有臉色鐵青的柳嬤嬤。
跺了跺腳。
“哼!我們走!”她拉起還在發(fā)愣的顧明蘭。
狼狽地沖了出去。
房間里一片狼藉。
碎瓷片。
水漬。
還有壓抑的咳嗽聲。
我站在原地。
手腳冰涼。
后背全是冷汗。
剛才那一巴掌……
要不是柳嬤嬤……
柳嬤嬤深吸一口氣。
轉向我時,臉色依舊難看,但語氣緩和了些。
“世子妃受驚了。老奴這就叫人收拾?!?/p>
她又看向床上咳得蜷縮起來的顧硯舟。
眼神復雜。
“世子爺……您……”
顧硯舟咳得說不出話。
只是擺了擺手。
示意沒事。
柳嬤嬤嘆了口氣。
叫來丫鬟收拾殘局。
我默默走到床邊。
倒了杯溫水。
遞過去。
顧硯舟就著我的手,喝了兩口。
勉強壓下咳嗽。
他靠在床頭。
閉著眼。
臉色蒼白得嚇人。
額頭上全是冷汗。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
再看看地上還沒清理干凈的碎瓷片。
袖子里那塊瓷片。
仿佛又涼了幾分。
這侯府。
果然處處是刀。
今天躲過了顧明玉的巴掌。
明天呢?
下次呢?
柳嬤嬤能每次都及時出現(xiàn)嗎?
靠人不如靠己。
咸魚想保命。
光會裝傻充愣。
好像……不太夠了。
顧明玉鬧了一場后。
消停了兩天。
大概是被老夫人訓斥了。
但我知道。
這事沒完。
她看我的眼神。
像淬了毒。
這天。
柳嬤嬤被老夫人叫去問話。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兩個小丫鬟。
顧硯舟喝了藥。
睡著了。
我坐在窗邊。
看著外面陰沉沉的天。
心里盤算著。
總這么被動挨打不行。
得想辦法。
至少……得摸清這府里的一些門道。
自保。
正想著。
一個小丫鬟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世子妃!不好了!廚房……廚房那邊送來的燕窩……有……有問題!”
我心里一緊。
“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剛才去小廚房給您和世子爺取點心,”小丫鬟臉色發(fā)白,聲音發(fā)顫,“看到……看到二小姐身邊的春杏……鬼鬼祟祟的……在……在燉燕窩的罐子旁邊……手里拿著個小紙包……往里面撒東西!”
燕窩?
那是每天專門給顧硯舟補身子的!
“你確定看清了?”我盯著她。
“千真萬確!”小丫鬟急得快哭了,“奴婢嚇得躲起來,等她走了才敢進去!那罐燕窩……奴婢不敢動……趕緊來稟報您了!”
我腦子飛快地轉。
顧明玉!
她這是要下毒?
直接毒死顧硯舟?
還是……想嫁禍給我?
不管哪種。
顧硯舟死了。
我必死無疑!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
“奴婢……奴婢叫秋菊?!毙⊙诀咔由鼗卮稹?/p>
“秋菊,”我看著她,“你做得很好?,F(xiàn)在,帶我去小廚房?!?/p>
“?。渴雷渝?,那燕窩……”
“別動它?!蔽艺酒鹕?,“帶我去看看就行。”
秋菊帶著我。
悄悄來到小廚房。
果然。
一個精致的白瓷燉盅。
還坐在溫火上。
蓋子蓋著。
絲絲熱氣冒出來。
廚房里沒人。
我走到燉盅前。
沒敢掀蓋子。
只是湊近聞了聞。
一股清甜的燕窩香氣。
似乎……沒什么異樣?
“秋菊,”我低聲問,“你看到她撒的什么顏色的粉末?”
“白……白色的……像鹽……”秋菊回憶著。
白色的?
砒霜?還是別的什么?
無色無味?
我的心沉了下去。
這燕窩。
顧硯舟絕對不能吃。
但直接倒了?
打草驚蛇。
而且,沒有證據(jù)。
空口無憑。
顧明玉完全可以反咬一口。
說我誣陷。
怎么辦?
我盯著那盅燕窩。
腦子飛快地轉。
咸魚被逼急了。
也得蹦跶兩下。
“秋菊,”我壓低聲音,“你剛才看到的事,除了我,跟誰也別提。就當沒看見?!?/p>
“是?!鼻锞沼昧c頭。
“現(xiàn)在,你去找柳嬤嬤?!蔽铱焖俜愿?,“就說……就說世子爺醒了,想問問老夫人那邊有沒有什么吩咐。把柳嬤嬤請回來。記住,自然點。”
“是!”秋菊轉身跑了。
我看著那盅冒著熱氣的燕窩。
又看了看廚房角落。
那里放著一個泔水桶。
里面是準備倒掉的廚余垃圾。
餿味隱隱傳來。
我深吸一口氣。
走過去。
端起那盅滾燙的燕窩。
打開蓋子。
一股更濃郁的甜香散開。
我屏住呼吸。
忍著燙。
走到泔水桶邊。
手腕一翻。
嘩啦——
整盅燕窩。
連湯帶渣。
全倒進了餿臭的泔水里!
白色的燕窩瞬間被污穢淹沒。
然后。
我拿起旁邊一塊抹布。
把燉盅里里外外擦干凈。
放回原處。
蓋子蓋好。
做完這一切。
我快步走出小廚房。
回到房間。
心臟還在狂跳。
手心里全是汗。
顧硯舟還在睡。
我坐到窗邊。
拿起針線。
手抖得厲害。
針尖扎了好幾次手指。
也顧不上疼。
過了好一會兒。
柳嬤嬤回來了。
臉色不太好。
大概是老夫人的訓話不太愉快。
“世子妃,您找我?”她問。
“嗯,”我放下針線,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世子爺剛才醒了一下,問起祖母那邊……我說柳嬤嬤去了,他就沒說什么?!?/p>
柳嬤嬤點點頭。
走到床邊看了看顧硯舟。
“燕窩燉好了嗎?”她問旁邊的小丫鬟。
“應該……好了吧?”小丫鬟不確定。
柳嬤嬤皺了皺眉。
親自去了小廚房。
很快。
她端著那個空了的燉盅回來。
臉色鐵青。
“怎么回事?燕窩呢?”
小廚房的廚娘和負責燉燕窩的丫鬟被叫了過來。
嚇得跪在地上。
“嬤嬤!奴婢不知道??!奴婢一直守著火的!就……就離開了一小會兒去拿冰糖……”廚娘哭喪著臉。
“奴婢……奴婢沒動過……”小丫鬟瑟瑟發(fā)抖。
柳嬤嬤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她們。
最后落在我身上。
“世子妃,您剛才……去過小廚房嗎?”
我心里一緊。
面上露出茫然:“?。繘]有啊。我一直在這里做針線。秋菊可以作證。”
秋菊趕緊點頭:“是,世子妃一直在房里。”
柳嬤嬤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她盯著那個空燉盅。
眼神變幻不定。
“燉盅是空的……燕窩不翼而飛……”她喃喃自語。
“嬤嬤,”我小心翼翼地開口,眼神依舊茫然,“是不是……被野貓偷吃了?我聽說……野貓可饞了……”
柳嬤嬤猛地看向我。
眼神銳利。
像要穿透我的偽裝。
我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手心全是汗。
半晌。
柳嬤嬤收回目光。
揮揮手。
“罷了。一盅燕窩而已。收拾了,重新燉一盅?!?/p>
她沒再追究。
只是眼神里的疑慮更深了。
廚娘和丫鬟如蒙大赦。
趕緊退了出去。
柳嬤嬤深深看了我一眼。
“世子妃,這府里……有些東西,沾不得。有些事,看見了,也當沒看見。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長久?!?/p>
她這話。
意有所指。
我低下頭。
“是……云舒記住了。”
心里卻長長松了口氣。
這一關。
暫時過了。
雖然冒了險。
但至少。
那盅可能致命的燕窩。
被處理掉了。
顧硯舟暫時安全。
我也暫時安全。
至于顧明玉……
這筆賬。
我記下了。
咸魚的記性。
有時候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