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的瞳孔猛地收縮!未完成的草稿?鍋爐房那個拙劣的“血十字”!超越法醫(yī)水平的縫合!一切都指向了這個瘋狂的結論!
“你怎么知道?”陳鋒的聲音緊繃。
“因為那縫合線。”林薇的指尖下意識地按在腹部,隔著粗糙的工裝布料,感受著下面那條完美的“疤痕”,“太完美了。完美到……超越了‘園丁’之前所有案發(fā)現(xiàn)場對受害者尸體的處理方式。他當時……狀態(tài)不對。興奮?還是急于求成?他追求這種極致的完美,但在沈莉身上,他沒能完成最后的‘標記’——那個扭曲的樹苗。所以,”她的聲音冷得像冰,“他留下了那個粗糙的‘血十字’。那不是標記受害者,那是……標記失敗。標記他的‘草稿’被意外帶走了?!?/p>
陳鋒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標記失???標記被帶走的“草稿”?周揚那看似溫和無害的面孔下,究竟隱藏著何等扭曲、何等追求極致的精神世界?
“所以,他昨晚出現(xiàn)在錦繡紡織廠案發(fā)現(xiàn)場……”陳鋒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那是他‘完成’的作品。是他對‘草稿’失敗的補償和宣泄?!绷洲钡淖旖浅冻鲆粋€冰冷的弧度,“同時,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用新的‘作品’吸引警方的注意力和資源,為他接下來最重要的‘收官之作’……清除障礙,制造完美的時機。”
“收官之作?”陳鋒的心猛地一沉,“林薇?!”
“是?!绷洲钡难凵袼查g變得無比銳利,如同淬火的刀鋒,“林薇,不僅僅是他選定的最終‘作品’,更是他……儀式中不可或缺的‘祭品’!因為林薇,是唯一一個,在之前的調(diào)查中,真正觸及到他核心秘密邊緣的人!她發(fā)現(xiàn)了那根特殊的植物纖維!那根能鎖定他身份來源的關鍵證據(jù)!”
陳鋒猛地想起法醫(yī)中心里,林薇正是因為那根顯微鏡下的纖維才躲過一劫!那根來自“錦繡紡織廠”案發(fā)現(xiàn)場的、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植物纖維!
“那纖維……是什么?”陳鋒追問,聲音帶著急切。
“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只在特定苗圃培育的觀賞性荊棘的幼芽絨毛?!绷洲钡穆曇魩еㄡt(yī)特有的精準和冰冷,“周揚的父親,周正陽,就是本市最有名的園藝大師,經(jīng)營著‘正陽苗圃’!那種荊棘,是他父親引以為傲的、獲得過國際獎項的獨家品種!”
轟——!
陳鋒感覺自己的大腦被一道閃電劈開!所有的線索瞬間貫通!
周揚!園藝大師的兒子!他對植物材料的熟悉和運用!那種獨特的荊棘!錦繡紡織廠案發(fā)現(xiàn)場!林薇發(fā)現(xiàn)的纖維!他選擇林薇作為最終目標,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專業(yè)威脅,更是因為……她洞悉了他身份來源的核心秘密!他要將這個洞悉者,變成他最完美的“作品”,完成他扭曲的儀式!
“所以,他昨晚的投毒失敗,計劃被打斷……”陳鋒的聲音帶著后怕的寒意。
“他不會放棄!”林薇斬釘截鐵,眼神冰冷而篤定,“他的儀式必須完成!林薇必須成為他最完美的‘作品’!而且,他一定知道了‘草稿’——也就是我——還‘活著’,并且落入了警方手中!這對他而言,是雙重的褻瀆和刺激!他會變得更加瘋狂!更加……迫不及待!”
她猛地看向陳鋒,眼神灼灼逼人:“陳隊!他需要時間!需要重新布置!但他不會等太久!他需要一個新的、完美的場所!一個能讓他安靜完成最終‘創(chuàng)作’的地方!一個……能讓他同時處理掉‘草稿’和‘祭品’的地方!”
“什么地方?”陳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薇的目光掃過審訊室斑駁的墻壁,仿佛穿透了空間,落向某個被遺忘的角落。她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篤定:
“他的苗圃。他父親留下的……‘正陽苗圃’?!?/p>
“那里,有他最熟悉的環(huán)境,最齊全的工具,最隱蔽的空間,還有……取之不盡的‘材料’?!彼囊暰€似乎穿透了陳鋒,落向虛空,“枯萎的花瓣,尖銳的荊棘……以及,最適合埋葬秘密的……肥沃土壤?!?/p>
審訊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薇粗重的呼吸聲和陳鋒手指無意識敲擊桌面的、沉悶的聲響。
“正陽苗圃……”陳鋒低聲重復,眼神銳利如鷹隼。這個地點,在之前的調(diào)查中從未被列為重點。周揚的父親周正陽,一個聲譽良好的園藝大師,一年前因病去世,苗圃由其助手打理,似乎一切正常。
就在這時,陳鋒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了起來。不是電話,而是一條加密的內(nèi)部信息提示。發(fā)信人顯示是技術科。
陳鋒迅速拿起手機,解鎖屏幕。他的目光掃過那條簡短的信息,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猛地抬頭,看向林薇,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技術科……剛剛完成了對沈莉……或者說,對那具身份不明女尸的牙齒記錄緊急比對?!标愪h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種巨大的荒謬感,“數(shù)據(jù)庫里……沒有匹配記錄?!?/p>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釘在林薇臉上,一字一句地說道:
“但是,他們嘗試比對了……林薇的牙科記錄?!?/p>
“結果顯示……高度吻合?!?/p>
陳鋒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千斤重量,狠狠砸在審訊室冰冷的空氣里。慘白的燈光下,那四個字仿佛擁有了實體,懸浮在陳鋒和林薇之間,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荒謬與寒意。
牙齒記錄……高度吻合?
林薇(沈莉)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身體因為劇痛和巨大的沖擊而微微顫抖。她看著陳鋒臉上那混合著震驚、荒謬、世界觀被猛烈搖撼的復雜神情,心中竟奇異地涌起一絲冰冷的平靜。終于……終于有一塊碎片,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強行嵌入了現(xiàn)實的邏輯鏈中。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吸了一口氣,那帶著鐵銹、灰塵和審訊室特有壓抑氣味的空氣,涌入她這具飽受摧殘的軀殼。腹部的縫合線在每一次呼吸間都傳遞著尖銳的痛楚,那是死亡留下的烙印,也是此刻唯一支撐她保持清醒的錨點。
“所以……”林薇的聲音嘶啞依舊,卻帶上了一種奇異的、仿佛來自遙遠彼岸的冷靜,“現(xiàn)在,你相信了嗎?陳隊。相信躺在那張解剖臺上,被完美剖開又縫合的……是沈莉的軀殼。而驅動這具軀殼的……是林薇的……殘魂?”
“殘魂”兩個字,被她用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吐出,像兩枚冰冷的針,扎進陳鋒緊繃的神經(jīng)。
陳鋒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著林薇的眼睛,那雙眼睛深處燃燒著疲憊、痛苦、瘋狂,卻又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那絕不是沈莉的眼神!絕不是那個沉淪毒海、眼神空洞麻木的女人能擁有的眼神!那里面沉淀的,是無數(shù)個在顯微鏡前熬紅的深夜,是面對冰冷尸體時的絕對冷靜,是洞穿謊言與迷霧的犀利鋒芒……
那是林薇的眼神!
這個認知,帶著排山倒海般的沖擊力,瞬間擊潰了他所有基于常理的懷疑!荒謬?是的!但眼前這具身體上的傷口、那裹尸布的氣味、那超越法醫(yī)水平的縫合、那精準到可怕的預言、還有這該死的、科學無法解釋的牙齒記錄……所有的證據(jù),都像一只無形的手,粗暴地撕開了現(xiàn)實的面紗,將一個他無法理解、卻不得不面對的恐怖真相塞到他面前!
“呼……”陳鋒長長地、沉重地呼出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所有的驚駭和混亂都擠壓出去。他緩緩靠回椅背,第一次在這個他掌控了無數(shù)次的審訊室里,顯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動搖。他不再看林薇,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打開的文件夾上,落在沈莉身份證那空洞麻木的照片上,又仿佛穿透了桌面,落向某個虛無的深淵。
“林……”他開口,聲音艱澀,那個熟悉的稱呼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著眼前這張屬于沈莉的臉,這個承載著他搭檔靈魂的陌生軀殼,巨大的隔閡感和荒謬感讓他一時失語。
“叫我沈莉?!绷洲保ㄉ蚶颍┑穆曇羝届o地響起,帶著一種冰冷的清醒,“現(xiàn)在,這具身體是沈莉。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時間?!彼俅螐娬{(diào),將陳鋒的思緒強行拉回殘酷的現(xiàn)實,“周揚,他需要時間重新準備,但他不會等太久。他的儀式被強行打斷,‘草稿’失控,‘祭品’逃脫,這對他而言是雙重的刺激和挑釁。他會變得極度危險,極度……迫不及待。”
陳鋒猛地抬起頭,眼中的動搖瞬間被職業(yè)性的銳利和凝重取代。對!無論眼前這個“存在”多么匪夷所思,周揚這個現(xiàn)實存在的、極度危險的連環(huán)殺手,才是此刻最大的威脅!
“正陽苗圃!”陳鋒的聲音斬釘截鐵,“你確定?”
“確定?!绷洲钡难凵癖涠V定,“那里是他精神的巢穴,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他唯一能完成最終‘創(chuàng)作’的完美場所。他對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有溫室,有工具房,有冷庫……有取之不盡的植物‘材料’。更重要的是,”她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那里有他父親留下的……地下培育室。一個幾乎無人知曉的、完全隔音的空間。那才是他真正的‘工作室’?!?/p>
地下培育室!陳鋒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信息,在他們的前期調(diào)查中完全空白!周正陽的苗圃記錄里,從未提及過地下結構!
“你怎么知道?”陳鋒追問,聲音緊繃。
“前世……林薇在梳理周正陽的園藝資料時,發(fā)現(xiàn)過一份模糊的設計草圖復印件,上面有一個未標注用途的地下空間符號,連接著主溫室的地熱管道。當時只以為是廢棄的設計,沒有深究?!绷洲钡穆曇魩е唤z冰冷的懊悔,“現(xiàn)在想來,那才是周揚‘作品’誕生的溫床。他利用父親的設計,秘密改造了那里?!?/p>
陳鋒感覺一股寒氣從脊椎升起。一個精心隱藏的、專為殺戮而設的巢穴!
“我們必須立刻行動!”陳鋒霍然起身,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鷹隼,所有的震驚和荒謬都被壓下,只剩下刑警隊長面對威脅時的決斷,“封鎖正陽苗圃!全面搜索!尤其是那個地下空間!”
“不行!”林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烈的急迫!她因為動作過大牽扯到傷口,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但眼神卻更加灼人,“不能大張旗鼓!周揚現(xiàn)在一定處于高度警戒狀態(tài)!苗圃附近,甚至內(nèi)部,極可能有他布置的監(jiān)控或者預警裝置!一旦發(fā)現(xiàn)警方大規(guī)模行動,他要么會立刻銷毀證據(jù),帶著林薇轉移,要么……”她頓了頓,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會立刻動手,完成他的‘作品’,然后……玉石俱焚!”
陳鋒的動作僵住。他明白林薇的意思。周揚的心理狀態(tài)已經(jīng)極度扭曲和不穩(wěn)定,任何刺激都可能引爆他!
“那你說怎么辦?”陳鋒的目光緊緊鎖住她,“難道坐等?”
“我去?!绷洲钡穆曇羝届o得可怕,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你?!”陳鋒和一旁的女警員同時失聲。
“我是他未完成的‘草稿’,”林薇的眼神冰冷而銳利,如同淬火的刀鋒,“也是他必須回收的‘失敗品’。我的出現(xiàn),對他而言是最大的刺激,也是最大的……誘惑。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抓住我,在完成對林薇的‘創(chuàng)作’之前或之后,親手‘修正’我這個錯誤?!彼闹讣庠俅伟丛诟共磕堑劳昝赖目p合線上,“這道疤,就是他無法容忍的瑕疵證據(jù)。”
陳鋒的眉頭擰成了死結:“不行!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他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色,額角不斷滲出的冷汗,還有那件寬大工裝下隱隱透出的血跡,“你連走路都困難!你這是去送死!”
“所以我需要時間!”林薇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給我止痛藥!強效的!還有……”她的目光掃過陳鋒,“我需要一件東西。一件只有林薇才知道放在哪里、而周揚絕對想不到的東西!”
“什么東西?”陳鋒追問。
“在法醫(yī)中心,林薇辦公室,她私人儲物柜最底層的暗格里?!绷洲钡穆曇魤旱脴O低,語速飛快,“有一個老式的、沒有聯(lián)網(wǎng)的微型GPS追蹤器。是她父親當年做地質(zhì)勘探時留下的遺物,電池是特制的,壽命極長。她一直留著,當作一個念想,也當作最后的保險。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p>
陳鋒的眼神瞬間亮起!追蹤器!如果能在林薇(或者沈莉)身上植入……
“我會讓小李立刻去取!”陳鋒當機立斷,拿起桌上的內(nèi)部通訊器,“小李!立刻回法醫(yī)中心!林法醫(yī)辦公室!私人儲物柜底層暗格!找一個老式GPS!動作要快!隱蔽!拿到后直接送到技術科激活!快!”他放下通訊器,目光重新回到林薇身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確定要這么做?這是堵伯!”
“我們沒有選擇!”林薇的眼神燃燒著冰冷的火焰,“這是唯一能定位他最終巢穴、救出林薇的機會!也是……我‘回來’的唯一意義!”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再次被急促敲響。之前那個年輕警員臉色煞白地沖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
“陳隊!技術科緊急報告!他們剛剛嘗試反向追蹤周揚消失前的手機信號殘留軌跡!”年輕警員的聲音因為緊張而發(fā)抖,“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他最后消失前,手機曾短暫接入過一個信號源!位置……位置就在……”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將平板電腦屏幕轉向陳鋒和林薇。
屏幕上,是本市電子地圖的局部放大圖。一個紅色的信號標記,如同滴落的血珠,清晰地閃爍在一個被標注為“正陽苗圃”區(qū)域的邊緣!
“就在正陽苗圃外圍!靠近錦繡路舊廠區(qū)方向的樹林里!時間……是今天凌晨四點十七分!”年輕警員的聲音帶著驚駭,“而且……而且信號接入的方式非常詭異,像是……像是某種遠程監(jiān)控設備的回傳信號!”
凌晨四點十七分!正是林薇(沈莉)從鍋爐房通風管道爬出,跌跌撞撞逃入后巷的時間!
轟——!
林薇的血液瞬間凍結!周揚!他當時就在附近!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狼狽逃生的全過程!那個在廢棄公寓樓破窗后一閃而逝的……不是錯覺!是他冰冷的注視!
他一直在看著!像欣賞一場由他導演的、獵物垂死掙扎的戲??!
一股冰冷的、仿佛被毒蛇舔舐后頸的寒意,瞬間席卷了林薇的全身!
止痛藥的效果像滾燙的巖漿,強行注入冰冷的血管,暫時壓制住腹部的劇痛,帶來一種近乎虛幻的麻木和力量感。但這力量是借來的,是飲鴆止渴,林薇(沈莉)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體深處傳來的、更沉重的虛脫和透支。
她坐在警車后座,身上套著一件技術科找來的、相對合身的深灰色連帽衫,寬大的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蒼白的臉。陳鋒坐在駕駛位,臉色凝重如鐵。車窗外,城市的燈火飛速倒退,最終被郊區(qū)濃重的黑暗吞噬。警車沒有開警燈,引擎也壓低了聲音,像一頭潛行的黑豹,悄無聲息地滑向地圖上那個閃爍著不祥紅點的區(qū)域——正陽苗圃。
“追蹤器植入成功了,皮下,靠近肩胛骨位置,不易被察覺?!标愪h的聲音低沉,打破了車內(nèi)的死寂,“技術科實時監(jiān)控,信號穩(wěn)定。小李帶人已經(jīng)在外圍布控,但按計劃,保持距離,沒有驚動。”
林薇微微點頭,沒有說話。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感受身體里那個冰冷的、不屬于她的異物上。那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她閉著眼,強迫自己回憶苗圃的布局。前世林薇曾因公事來過兩次,對主溫室、辦公區(qū)、工具房有些模糊印象。但那個隱藏的地下培育室……只有周揚自己才知道入口在哪里。
“苗圃現(xiàn)在名義上由周正陽生前的助手,一個叫老吳的人在打理。”陳鋒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疑慮,“背景干凈,沒有可疑記錄。我們的人下午以消防檢查的名義接觸過,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老吳表現(xiàn)得很配合,也很……普通?!?/p>
普通?林薇的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弧度。在周揚精心編織的死亡之網(wǎng)中,普通的表象往往是最致命的偽裝。老吳……這個名字在她前世的記憶里沒有任何特殊痕跡。是傀儡?是幫兇?還是……另一個被蒙蔽的犧牲品?
車子在距離苗圃大門還有幾百米的一條僻靜岔路停下,熄了火。濃重的夜色像墨汁般潑灑下來,將前方的苗圃輪廓勾勒成一片沉默而巨大的陰影??諝庵袕浡参锾赜械某睗裢列葰夂鸵环N……若有若無的、屬于夜花的甜膩芬芳,混合著郊區(qū)夜晚的涼意,鉆進鼻腔。
“到了。”陳鋒的聲音壓得極低,像耳語,“記住,你的任務是找到入口,確認林薇位置,發(fā)出信號!不要硬闖!不要接觸!安全第一!周揚現(xiàn)在極度危險!”
林薇深吸一口氣,混雜著泥土和植物氣息的冰冷空氣涌入肺腑。她推開車門,雙腳踩在松軟的泥土地上。腹部的劇痛在止痛藥的壓制下變成一種深沉的鈍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它。她拉緊連帽衫的領口,將帽檐壓得更低,只露出一雙在黑暗中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睛。
“信號?!彼粏〉赝鲁鰞蓚€字,算是回應。然后,她不再看陳鋒,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幽靈,朝著那片巨大、沉默、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植物王國潛行而去。
翻過一道低矮的、爬滿藤蔓的鐵絲網(wǎng)圍欄,林薇輕盈地落在苗圃內(nèi)部松軟的泥土上。動作牽扯到傷口,帶來一陣悶痛,她咬緊牙關,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眼前是規(guī)劃整齊的花圃和苗木區(qū),在朦朧的月光下,只能看到大團大團深色的輪廓,如同沉默的守衛(wèi)??諝饫锏耐列葰夂椭参餁庀⒏訚庥袅?,還夾雜著肥料和某種……淡淡的、不易察覺的化學藥劑味道。
太安靜了。沒有蟲鳴,沒有鳥叫,只有風吹過葉片發(fā)出的、細碎而單調(diào)的沙沙聲。一種死寂般的安靜,令人心底發(fā)毛。這里不像一個生機勃勃的苗圃,更像一座巨大的、由植物構成的墳墓。
林薇的神經(jīng)繃緊到極致。她按照記憶中的方向,貼著花圃的邊緣,借助樹木和大型盆栽的陰影,小心翼翼地朝著主溫室的方向移動。每一步都輕如貍貓,耳朵捕捉著周圍任何一絲異常的聲響,眼睛如同夜視儀般掃視著黑暗中的每一個角落。
突然,她的腳步猛地頓??!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在前方不遠處,一叢茂密的、開著慘白色小花的夜來香旁邊,泥土似乎被翻動過!借著微弱的月光,她看到泥土里,半掩著一個東西!
她屏住呼吸,像一塊石頭般凝固在原地,仔細觀察了足足一分鐘。確認周圍沒有任何動靜后,她才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挪了過去。
那是一個老式的、掉漆嚴重的搪瓷水杯。杯口缺了一個小口,杯身上印著模糊的、褪色的“先進工作者”字樣。杯子被隨意地丟棄在翻開的泥土里,旁邊還散落著幾片枯萎發(fā)黑的花瓣,和幾段……被折斷的、帶著尖銳硬刺的荊棘枝條!
林薇的心臟猛地一沉!她認識這個杯子!是苗圃的老工人常用的那種!老吳?
她蹲下身,強忍著腹部的抽痛,用指尖極其小心地撥開覆蓋在杯子上的浮土。指尖觸到杯壁,一片黏膩濕滑!是血!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跡!濃重的血腥味瞬間沖破了植物氣息的遮掩,直沖她的鼻腔!
老吳出事了!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閃電劈過腦海!周揚果然在這里!他已經(jīng)開始清除障礙了!
林薇猛地抬頭,警惕地掃視四周。死寂的苗圃,在濃重的夜色和血腥味的襯托下,顯得更加陰森可怖。每一片搖曳的葉片陰影,都仿佛隱藏著窺視的眼睛。她不敢停留,強迫自己壓下翻涌的驚駭,迅速離開這片不祥之地,加快速度朝著主溫室的方向潛行。
主溫室的巨大玻璃穹頂在月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澤,像一個巨大的水晶棺。溫室的側門虛掩著,沒有上鎖。林薇貼在冰冷的玻璃外墻上,側耳傾聽。里面一片死寂,只有某種大型排風設備發(fā)出的、低沉而持續(xù)的嗡鳴聲。
她深吸一口氣,將身體壓到最低,像一道影子,無聲地滑進了溫室。
溫暖、潮濕、混雜著濃郁到令人窒息的植物芬芳的空氣瞬間將她包裹。巨大的空間里,高大的熱帶植物伸展著肥厚油亮的葉片,藤蔓纏繞著金屬支架,奇花異草在人工補光燈的照射下綻放著妖異的光彩。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甚至……過于繁茂。但這繁茂之下,卻透著一種人工堆砌的、令人不安的死寂。沒有昆蟲,沒有活物活動的跡象,只有排風扇單調(diào)的嗡鳴。
林薇的視線快速掃過。她記得那份草圖——地下培育室的入口,應該連接著主溫室的地熱管道系統(tǒng)。她的目光鎖定在溫室最深處,靠近后墻的位置。那里堆放著一些大型的盆栽和雜物,幾根粗大的、包裹著保溫材料的管道從那里延伸出來,深入地底。
就是那里!
她像一只警覺的貓,在巨大的植物叢中無聲穿行,避開頭頂垂下的藤蔓和滴落的水珠。濃烈的花香和土腥氣幾乎讓她窒息。腹部的鈍痛在溫暖潮濕的環(huán)境中似乎變得更加清晰,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道完美的縫合線。
就在她即將靠近那片堆滿雜物的區(qū)域時,她的目光猛地被旁邊一株造型奇特的、如同扭曲手臂般的盆景吸引!不,吸引她的不是盆景本身,而是掛在它一根尖銳枯枝上的東西!
那是一小串用枯萎的深紅色花瓣和帶著尖刺的黑色荊棘枝條,精心編織而成的……扭曲樹苗標記!
標記很小,很不起眼,像一件隨意的裝飾。但林薇絕不會認錯!這就是“園丁”的簽名!他把它掛在這里,像一個無聲的嘲諷,一個歡迎“客人”的死亡請柬!
周揚知道她來了!或者說,他預料到她會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林薇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感覺自己像一只撞入蛛網(wǎng)的飛蟲,一舉一動都在獵人的注視之下!
就在這時——
“嗒…嗒…嗒…”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毫無預兆地從溫室深處那片堆滿雜物的陰影里傳來!
腳步聲緩慢、從容,帶著一種近乎悠閑的節(jié)奏,踩在溫室的石板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回響。由遠及近,正朝著她藏身的這片茂密植物區(qū)域走來!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踩在林薇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上!
周揚!
他來了!
林薇的身體瞬間僵硬,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喉嚨!她死死地屏住呼吸,將身體蜷縮進一株巨大的龜背竹肥厚的葉片后面,連帽衫的深灰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黏膩地貼在皮膚上。腹部的傷口因為極致的緊張而再次傳來尖銳的刺痛,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那悠閑的節(jié)奏,在死寂的溫室里,顯得格外瘆人。
嗒…嗒…嗒…
最終,腳步聲在她藏身的龜背竹前方不遠處停了下來。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排風扇低沉單調(diào)的嗡鳴,和植物葉片上偶爾滴落的水珠砸在石板上的輕響。
一個溫和、清朗,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干凈質(zhì)感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那聲音里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在和老朋友閑聊:
“林老師……或者,我該叫你……沈莉?”
溫和、清朗的聲線,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干凈質(zhì)感,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仿佛老友重逢般的親切笑意,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在死寂的溫室里響起。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精準地扎進林薇(沈莉)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
林薇蜷縮在巨大龜背竹肥厚葉片的陰影里,身體瞬間僵硬如鐵!心臟在陌生的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巨響,在她自己的耳膜里不斷放大。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間浸透了連帽衫的內(nèi)里,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腹部的縫合線在極致的驚駭下爆發(fā)出撕裂般的劇痛,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聲幾乎要沖口而出的抽氣。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那個在廢棄公寓樓破窗后的冰冷注視,那個留在盆景枯枝上的扭曲樹苗標記……都是宣告!他像個掌控一切的導演,早已洞悉了她這拙劣的逃亡劇本!
腳步聲再次響起,嗒…嗒…嗒…緩慢、從容,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悠閑,繞過了遮擋視線的龜背竹。
月光和溫室補光燈的混合光線,勾勒出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
周揚。
他依舊穿著那件淺藍色的襯衫,外面套著一件米色的針織背心,看起來干凈、清爽,甚至帶著點書卷氣。他手里拿著一把小巧精致的園藝修枝剪,銀亮的刃口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殺人狂魔應有的猙獰,反而掛著那抹熟悉的、溫和無害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揚,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在溫室里進行一場尋常的夜間園藝巡視。
只是,那笑容的弧度,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僵硬和冰冷。像一張精心描繪、卻失去了靈魂的面具。
他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穿透枝葉的縫隙,直直地落在林薇藏身的陰影里。那眼神里沒有驚訝,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于欣賞的、冰冷的探究。仿佛在打量一件失而復得、卻又出現(xiàn)了意料之外瑕疵的珍貴藏品。
“真讓人驚喜啊,沈莉?!敝軗P的聲音依舊溫和,像是在閑聊,“或者說……是驚嚇?我原本以為,‘草稿’就該安靜地躺在它該在的地方。像那些……”他微微側頭,示意了一下溫室角落里堆放的、被淘汰的畸形植株,“……失敗的試驗品一樣,化為春泥。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林薇身上那件深灰色連帽衫,嘴角的笑意加深,卻帶著刺骨的寒意,“……穿著別人的衣服,到處亂跑。這很不禮貌,你知道嗎?”
林薇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刺激著自己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周揚那看似溫和、實則如同深淵般的目光。連帽衫的陰影下,她的臉依舊蒼白,但那雙眼睛,卻燃燒著冰冷的、不屈的火焰。
“周揚……”她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摩擦,“放了林薇?!?/p>
“林薇?”周揚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眉毛微微挑起,臉上那溫和的笑意更加明顯,“林老師當然在。她在她該在的地方。一個……完美的地方。安靜,私密,沒有打擾?!彼蚯白吡艘徊?,手中的修枝剪隨意地開合了一下,發(fā)出“咔嚓”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溫室里格外刺耳?!拔艺跒樗郎蕚洹詈蟮奈枧_。一個配得上她身份和價值的……永恒歸宿。”
永恒歸宿!這四個字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林薇的心臟!
“至于你……”周揚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薇身上,那眼神里的探究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冰冷的審視,如同在評估一件需要修正的瑕疵品,“我的‘草稿’。你的出現(xiàn),雖然是個意外,但也算……額外的驚喜?!彼哪抗鈷哌^林薇的腹部,嘴角勾起一絲近乎于殘酷的惋惜,“可惜了那道縫合線。那么完美。卻被你弄臟了,弄亂了。不過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