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
她正靠坐在一張冰冷的金屬折疊椅上。身上還是那件寬大骯臟的工裝外套,手腕上的傷口被簡單地貼了一塊創(chuàng)可貼。腹部的劇痛依舊清晰,但似乎被某種強效的止痛藥暫時壓制住了,讓她能保持清醒。
門開了。
陳鋒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身后跟著一個拿著記錄本、神情嚴肅的女警員。陳鋒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金屬椅腿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音。他把文件夾“啪”地一聲扔在桌上,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鎖定了林薇。
“醒了?”陳鋒的聲音冰冷,沒有任何溫度,“時間剛好。法醫(yī)中心那邊,有結(jié)果了?!?/p>
林薇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陳鋒。
“我們的人趕到時,林薇法醫(yī)還在她的辦公室里?!标愪h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桌面上,“她安然無恙?!?/p>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間沖上林薇的頭頂!她成功了?警報及時!她阻止了?!
但陳鋒接下來的話,瞬間將她剛剛升起的希望狠狠踩碎!
“但是,”陳鋒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的靈魂,“我們在她辦公室門口的垃圾桶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空的馬克杯。杯壁上,檢測到了微量的、尚未完全溶解的氰化物殘留?!?/p>
氰化物!
林薇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全身的寒毛倒豎!
“而那個杯子,”陳鋒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憤怒和難以置信,“正是實習生周揚,大約在晚上十一點十分左右,放在林薇辦公室門口的!監(jiān)控拍得清清楚楚!”
十一點十分!正是她前世記憶中接過那杯熱可可的時間!周揚動手了!他依舊送出了那杯毒藥!但是……林薇沒喝?為什么?
“萬幸的是,”陳鋒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后怕的凝重,“林薇當時正全神貫注于顯微鏡下的關(guān)鍵物證——一根從錦繡紡織廠案發(fā)現(xiàn)場找到的、極其細微的植物纖維。她對外面的動靜毫無察覺。等她終于因為極度疲憊,習慣性地想伸手去拿門口那杯‘宵夜’時,我們的人恰好趕到,強行沖了進去,制止了她!”
林薇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钜稽c!就差那么一點!她前世的自己,就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如果不是那根關(guān)鍵的植物纖維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如果不是陳鋒的人及時趕到……
巨大的后怕和憤怒讓她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周揚人呢?”林薇的聲音嘶啞,帶著無法抑制的恨意。
“跑了?!标愪h的眼神陰鷙,“等我們的人控制住現(xiàn)場,再去控制他時,發(fā)現(xiàn)他早已離開了法醫(yī)中心。手機無法接通,住處人去樓空。我們正在全城通緝。”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聚焦在林薇臉上,那審視的意味更濃了,“現(xiàn)在,輪到你了?!?/p>
陳鋒翻開桌上的文件夾,里面是幾張打印出來的監(jiān)控截圖和一張身份證掃描件。
“沈莉?!标愪h念出那個名字,目光如炬地審視著林薇的臉,“本市南城區(qū)錦繡路紡織廠家屬院住戶。無業(yè)。有多次吸毒被抓和強制戒毒記錄。社會關(guān)系復雜,長期混跡于錦繡路一帶的地下毒品交易網(wǎng)絡?!彼闷鹨粡埍O(jiān)控截圖,上面是錦繡路一家便利店門口,一個穿著暴露、形容枯槁的女人正在和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交易著什么。雖然畫質(zhì)模糊,但那女人蒼白的側(cè)臉和深陷的眼窩,與身份證上的沈莉照片高度吻合!
“這是三天前的監(jiān)控。”陳鋒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壓力,“而就在今天凌晨,城西錦繡紡織廠廢棄廠區(qū)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園丁’連環(huán)案的第四名受害者!死者身邊,同樣發(fā)現(xiàn)了兇手特有的扭曲樹苗標記!”他的目光死死鎖住林薇,“沈莉,你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昨晚深夜出現(xiàn)在錦繡路附近,行蹤詭秘。而今天,你卻穿著一身沾滿停尸房消毒水氣味和機油的工裝,帶著新鮮的、疑似解剖造成的腹部傷口,在錦繡路出現(xiàn),還試圖盜竊!并且,”他加重了語氣,眼神銳利如鷹隼,“你精準地預言了針對林薇法醫(yī)的投毒謀殺!甚至知道兇手使用的手法!”
陳鋒身體微微前傾,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告訴我,沈莉!或者……我該叫你什么?你和‘園丁’周揚是什么關(guān)系?是他的同伙?還是……他最新的受害者?你身上的傷,是不是他留下的‘作品’?而你,又是怎么活下來的?你為什么會知道他的計劃?!”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密集的炮彈,狠狠砸向林薇!每一個問題都直指核心!每一個問題都帶著致命的陷阱!
審訊室慘白的燈光下,林薇(沈莉)靠在冰冷的金屬椅背上,臉色蒼白如紙,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她的身體因為腹部的劇痛和陳鋒帶來的巨大壓力而微微顫抖,但那雙眼睛深處,卻燃燒著一種冰冷而奇異的光芒。
她緩緩抬起頭,迎向陳鋒那穿透性極強的、充滿審視和懷疑的目光。嘴角,竟然極其艱難地、一點點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個瀕死者面對絕境時,露出的、帶著無盡疲憊和一絲瘋狂嘲弄的扭曲表情。
“陳隊……”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金屬,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你相信……死而復生嗎?”
嘶啞、干澀的聲音在狹小、壓抑的審訊室里回蕩,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慘白的燈光下,林薇(沈莉)那張沾滿污垢和冷汗、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那雙眼睛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平靜火焰。嘴角那抹扭曲的弧度,像是對常識、對邏輯、對眼前這位以嚴謹著稱的刑警隊長最辛辣的嘲諷。
陳鋒臉上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石雕!銳利的鷹眸中,第一次清晰地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愕和荒謬。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蜷縮在椅子里的女人,仿佛想從她臉上每一道污痕、每一滴冷汗中,找出精神錯亂的證據(jù),或者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你……”陳鋒的聲音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但立刻被更深的冰冷和壓迫取代,“沈莉!這里是警局!不是精神病院!收起你那套鬼話!回答我的問題!”他猛地一拍桌子,文件夾發(fā)出刺耳的響聲,“你和周揚什么關(guān)系?!那些針孔!你腹部的傷!還有停尸房的氣味!到底怎么回事?!”
巨大的拍擊聲在狹小的空間里震蕩,震得林薇耳膜嗡嗡作響。腹部的劇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刺激而驟然加劇,像一把燒紅的刀子在里面攪動。她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蜷縮,額角的冷汗瞬間匯聚成珠,沿著鬢角滾落。工裝外套下,那被破布條胡亂包裹的傷口,似乎又有溫熱的液體滲出。
“頭兒!”一旁負責記錄的女警員驚呼一聲,下意識想上前查看。
陳鋒抬手制止了她,眼神依舊銳利如刀,但眉頭卻緊緊鎖起。他能看出對方生理上的痛苦絕非偽裝。他剛才的爆發(fā),似乎也超出了試探的范疇。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急促地敲響了。
“陳隊!陳隊!”一個年輕警員探進頭,臉上帶著難以抑制的驚駭和急促,“法醫(yī)中心的初步尸……呃,初步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還有……還有沈莉的衣物殘留物分析!”
陳鋒霍然起身:“說!”
年輕警員咽了口唾沫,語速飛快:“首先是……她身上那件工裝外套!上面殘留的機油成分,經(jīng)過比對,與城西‘錦繡紡織廠’廢棄鍋爐房附近找到的一輛廢棄推車上的殘留機油高度吻合!還有……”他聲音壓低,帶著難以置信,“她里面……里面那件白色裹尸布!經(jīng)過殘留氣味和纖維分析,確認……確認就是法醫(yī)中心解剖室專用的消毒裹尸布!而且……而且編號對應的,正是昨晚被送入中心、身份不明的那具女尸所用的!”
轟——!
無形的驚雷在審訊室炸開!陳鋒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鍋爐房?裹尸布?編號對應的女尸?!這一切碎片,正以一種瘋狂、無法理解的方式拼湊起來!
“還有呢?”陳鋒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
“法醫(yī)……法醫(yī)初步檢查了她腹部的傷口……”年輕警員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像是在復述一個天方夜譚,“那道縫合線……手法……手法極其專業(yè)!針腳細密均勻,邊緣對合完美,使用了非常規(guī)的、極其昂貴的可吸收縫合線!法醫(yī)說……這種縫合技術(shù)和使用的材料,甚至……甚至超過了中心大部分在職法醫(yī)的水平!絕對……絕對是頂尖的外科醫(yī)生或者……或者經(jīng)驗極其豐富的解剖者才能做到的!”
頂尖的外科醫(yī)生?經(jīng)驗豐富的解剖者?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陳鋒緊繃的神經(jīng)上!他猛地轉(zhuǎn)頭,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再次釘在蜷縮在椅子上的林薇身上!鍋爐房的機油,解剖室的裹尸布,編號對應的女尸,還有這……超越法醫(yī)中心水平的完美縫合!
荒謬的拼圖正被強行拼湊!那“死而復生”的鬼話,竟有了物理層面的佐證!
“那具女尸……”陳鋒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身份確認了嗎?”
“暫時沒有!數(shù)據(jù)庫里沒有匹配信息!死者指紋被嚴重破壞,面容……面容也因……”年輕警員看了一眼林薇,聲音更低,“也因某種原因,難以進行面部識別比對。技術(shù)科正在嘗試從牙齒記錄和其他生物特征入手,但需要時間!”
身份不明!面容損壞!
陳鋒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再次聚焦在林薇(沈莉)的臉上。那張臉,蒼白、憔悴、布滿污垢和汗?jié)n,深陷的眼窩帶著被毒品和死亡雙重侵蝕的痕跡……但五官的輪廓……他猛地抓起桌上那張沈莉的身份證照片,又死死盯著眼前這張臉!
雖然憔悴程度天差地別,但那眉骨、鼻梁、下頜的線條……在排除了毒癮帶來的過度消瘦和浮腫后……竟然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之前被她的狼狽狀態(tài)和強烈的停尸房氣味所干擾,他竟然忽略了這一點!
沈莉……和那具身份不明、被完美解剖縫合的女尸……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陳鋒的脊椎瞬間竄遍全身!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瘋狂旋轉(zhuǎn)的漩渦邊緣,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違背常理的黑暗!
就在這時,蜷縮在椅子上的林薇,似乎終于從腹部的劇痛中緩過一口氣。她艱難地抬起頭,沾著冷汗的碎發(fā)黏在額角,那雙燃燒著奇異火焰的眼睛,透過凌亂的發(fā)絲,直直地看向陳鋒,嘴角那抹嘲弄的弧度更深了,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陳隊……現(xiàn)在,能聽我說了嗎?關(guān)于‘園丁’……關(guān)于他最喜歡的‘樹苗’……關(guān)于他如何用枯萎的花瓣和荊棘……編織死亡……”
陳鋒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園丁”案的核心機密——兇手用特殊植物材料編織扭曲樹苗標記——從未對外界公開!只有核心辦案人員才知道!這個女人……這個頂著沈莉軀殼、身份不明的女人……她怎么可能知道?!
審訊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林薇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女警員握著筆的手微微發(fā)抖,年輕的警員站在門口,臉上寫滿了駭然。
陳鋒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坐回了椅子上。他沒有再看桌上的文件,也沒有再發(fā)出任何質(zhì)問。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林薇的眼睛,那雙燃燒著疲憊、痛苦、瘋狂,卻又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這具傷痕累累的軀殼,看到里面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時間仿佛凝固了。慘白的燈光下,刑警隊長與重生歸來的法醫(yī),隔著冰冷的審訊桌,進行著一場無聲的、驚心動魄的對峙。
終于,陳鋒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搖:
“好。沈莉……或者,我該叫你什么?”他的目光銳利如舊,但深處卻翻涌著驚濤駭浪,“你說。我聽著。關(guān)于‘園丁’……關(guān)于周揚……關(guān)于你……‘回來’要做的事。”
林薇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感受著腹部縫合線下那跳動不休的痛楚,那是死亡留下的印記,也是復仇的號角。她迎著陳鋒那穿透性極強的、充滿審視和風暴的目光,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吸了一口氣。那帶著鐵銹、灰塵和審訊室特有壓抑氣味的空氣,涌入她這具飽受摧殘的軀殼。
“名字……不重要?!彼穆曇粢琅f嘶啞,卻奇異地帶上了一種冰冷的、屬于前世法醫(yī)林薇的條理,“重要的是時間。‘園丁’……周揚……他的儀式,還沒完成?!?/p>
“儀式?”陳鋒眉頭緊鎖,捕捉到這個危險的詞匯。
“對。儀式?!绷洲钡哪抗獯┩戈愪h,仿佛看到了那些被精心布置的、充滿扭曲美感的案發(fā)現(xiàn)場,“他的每一個‘作品’,從選擇對象、到實施、到最后的‘標記’布置,都遵循著嚴格的步驟。他追求的不是簡單的殺戮,是……創(chuàng)作。是賦予死亡以他認可的‘形態(tài)’?!彼D了頓,一絲冰冷的恨意在眼底凝聚,“而我……沈莉這具身體……是他的‘練習品’。一個……未完成的草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