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辰站在醫(yī)院走廊的窗前，手機屏幕還亮著劉主任發(fā)來的檢查報告。那些醫(yī)學術語像一把把鋒利的小刀，將他的心臟劃得血肉模糊。
"終末期心肌病伴肺動脈高壓"、"左心室射血分數僅28%"、"預期生存期不超過6個月"——每個字都在嘲笑他五年來愚蠢的等待。
他機械地撥通導師的電話："陳教授，關于新加坡的訪問學者項目..."
"星辰啊，"陳教授的聲音透著疲憊，"我正要找你。評審會對你的研究方案有些疑慮..."
許星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些："我可以修改方案。"
"不是方案的問題。"陳教授嘆了口氣，"他們質疑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否適合承擔這個項目。劉主任剛給我打過電話..."
許星辰猛地掛斷電話，轉身時撞到了身后的醫(yī)療器械推車。金屬托盤砸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驚動了值班護士。
"許同學？你還好嗎？"
他搖搖頭，彎腰去撿散落的器械，卻在不銹鋼托盤上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眼睛布滿血絲，嘴角因為強忍情緒而抽搐。這就是他現(xiàn)在的樣子？難怪陳教授會擔心。
走廊盡頭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許星辰抬頭，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醫(yī)生快步走來，胸牌上寫著"住院醫(yī)師 程越"。
"你是林暮雨的家屬？"程醫(yī)生皺眉看著他，"病人剛才出現(xiàn)室性早搏，我們給她用了胺碘酮?，F(xiàn)在需要家屬簽一下病危通知書。"
許星辰張了張嘴："我...不是家屬。"
"那趕緊聯(lián)系她家屬！"程醫(yī)生不耐煩地說，"病人情況很不穩(wěn)定，隨時可能需要緊急處理。"
許星辰掏出手機，卻在通訊錄前遲疑了。林暮雨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家屬嗎？陳繼明？那個欠高利貸的男人？
"我去簽。"他突然說，"我是她...未婚夫。"
程醫(yī)生狐疑地打量著他："身份證帶了嗎？"
許星辰掏出錢包，一張照片從夾層滑落——是高中畢業(yè)時偷拍的林暮雨，陽光下她瞇著眼睛，手里舉著半個西瓜。程醫(yī)生彎腰撿起照片，表情緩和了些："跟我來吧。"
簽字時，許星辰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程醫(yī)生遞給他一杯水："別太擔心，劉主任已經聯(lián)系了北京的專家。"
"謝謝。"許星辰啞著嗓子問，"我能去看看她嗎？"
"再等十分鐘，護士在給她做心電圖。"
許星辰坐在監(jiān)護室外的長椅上，掏出那張銀行卡。12萬，連手術費的零頭都不夠。他打開手機銀行查詢余額，自己的存款加上競賽獎金總共37萬——還差351萬。
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然閃過。他打開郵箱，找到上周那封來自新加坡建筑事務所的offer——年薪80萬新幣，條件是必須簽五年長約。鼠標懸停在"回復接受"按鈕上，手指卻遲遲按不下去。
五年。林暮雨等得起嗎？
"許星辰？"
他猛地抬頭，看見劉主任站在面前，白大褂上沾著些許血跡。
"她怎么樣了？"許星辰騰地站起來。
"暫時穩(wěn)定了。"劉主任摘下口罩，露出疲憊的臉，"但我必須跟你談談。林暮雨的病情比我們想象的復雜..."
許星辰打斷他："需要多少錢？"
劉主任愣了一下："這不是錢的問題。她的肺動脈高壓已經達到重度，常規(guī)手術風險太大..."
"我問的是錢！"許星辰突然提高音量，引得路過護士紛紛側目，"告訴我，全部治療費用要多少？"
劉主任沉默片刻："如果去德國做心肺聯(lián)合移植，加上后續(xù)抗排異治療...至少四百萬。"
許星辰的肩膀垮了下來。四百萬，正好是他剛才算的數字。
"星辰，"劉主任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和林暮雨的關系。但現(xiàn)實點，這不是普通家庭能承擔的..."
"我有辦法。"許星辰抬起頭，眼神變得異常堅定，"請幫我聯(lián)系德國的醫(yī)院，錢的問題我來解決。"
劉主任欲言又止，最終嘆了口氣："好吧，我有個學生在海德堡大學醫(yī)院工作..."
凌晨三點，許星辰終于獲準進入監(jiān)護室。林暮雨躺在病床上，身上連著各種管線，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她的臉色比床單還要白，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碎的陰影。
許星辰輕輕握住她的手——那么涼，像一塊冰。
"騙子..."林暮雨突然出聲，眼睛仍然閉著，"說好...只是檢查..."
許星辰鼻子一酸："你醒了？"
"一直...沒睡。"她艱難地睜開眼，"那些醫(yī)生...當我聾子...討論怎么...解剖我..."
"別胡說。"許星辰用棉簽沾水潤濕她干裂的嘴唇，"劉主任在聯(lián)系德國最好的醫(yī)生。"
林暮雨微微搖頭："不去..."
"由不得你。"許星辰強硬地說，"我已經決定了。"
林暮雨的眼睛突然睜大，掙扎著想坐起來："你...憑什么..."
"憑這個。"許星辰掏出錢包，抽出那張泛黃的紙條，"記得嗎？五年前你媽媽給我的。7樓23床，我答應過她會照顧你。"
林暮雨的呼吸急促起來，監(jiān)護儀上的波形變得紊亂。許星辰立刻后悔自己的沖動，連忙按下呼叫鈴。
護士沖進來檢查情況，給他一個責備的眼神："病人需要休息，請您先出去。"
許星辰退到門外，透過玻璃窗看著護士調整藥物。林暮雨別過臉不看他，但一滴眼淚還是順著太陽穴滑落，消失在鬢角的白發(fā)里——她什么時候有了白發(fā)？
天亮時分，許星辰在醫(yī)院食堂草草吃了早飯，然后直奔銀行。柜員告訴他，跨國轉賬大額資金需要提前預約。
"我要抵押貸款。"許星辰掏出房產證——父母留給他的那套小公寓。
客戶經理禮貌地微笑："許先生，根據評估，您的房產最多能貸150萬..."
"那就150萬。"許星辰毫不猶豫地簽下一堆文件。
走出銀行時，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手機震動，是新加坡事務所的HR："請問您考慮得如何？我們需要盡快確認..."
許星辰深吸一口氣，回復："我接受offer，但有一個條件——預支五年薪水。"
對方很快回復："這不符合公司規(guī)定。最多可以預支一年，但需要抵押擔保。"
一年就是80萬新幣，約合400萬人民幣。許星辰心跳加速——剛好夠！
"我接受。"他飛快地打字，"請盡快安排簽約。"
剛按下發(fā)送鍵，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許先生嗎？我是海德堡大學醫(yī)院的Dr. Weber。關于林小姐的病例..."
許星辰站在馬路中央，耳邊是德語口音濃重的英語，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車流。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押上未來五年的人生，賭一個渺茫的希望。
值得嗎？
電話那頭，德國醫(yī)生還在說著手術成功率、排異風險、術后生存期...許星辰卻想起昨晚監(jiān)護室里林暮雨的那滴眼淚。
"Dr. Weber,"他打斷對方，"我只問一個問題——如果她是您的親人，您會讓她做這個手術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Ja.(是的)"
"那就夠了。"許星辰掛斷電話，攔下一輛出租車，"去A大附屬醫(yī)院，快！"
推開病房門時，許星辰愣住了——病床上空無一人，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護士站的小護士看見他，小跑過來："許先生，林小姐轉去普通病房了！情況好轉得很快！"
許星辰長舒一口氣，按照指示找到7樓23床——熟悉的數字，不同的病房。推門進去，林暮雨正坐在窗邊，陽光給她瘦削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聽到動靜，她轉過頭，嘴角微微上揚："還以為你跑了。"
"去給你籌錢了。"許星辰拖了把椅子坐到她身邊，"猜猜多少錢？"
林暮雨的笑容消失了："許星辰...別這樣..."
"四百萬。"他自顧自地說，"德國最好的醫(yī)院，最好的醫(yī)生。錢已經解決了。"
林暮雨猛地站起來，輸液架晃了晃："你瘋了嗎？四百萬！你哪來這么多錢？"
"新加坡的工作，預支了五年薪水。"許星辰平靜地說，"剛好夠。"
"五年..."林暮雨的聲音發(fā)抖，"你知道我可能連五個月都..."
"閉嘴！"許星辰突然暴怒，"你憑什么替我做決定？五年前不告而別，現(xiàn)在又想偷偷去死？林暮雨，你太自私了！"
病房里安靜得可怕。林暮雨怔怔地看著他，眼淚無聲地流下。
許星辰別過臉，深吸一口氣："對不起...我不是..."
"你說得對。"林暮雨輕聲說，"我確實自私...害怕拖累別人，所以總是先逃跑..."她抬起顫抖的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但這次...我想試試...為你活下去..."
許星辰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掌心傳來的溫度讓他眼眶發(fā)熱："那就說定了。德國，手術，然后..."
"然后我們一起還債。"林暮雨破涕為笑，"五年薪水...你得吃多少泡面啊..."
許星辰也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們身上，監(jiān)護儀上的數字奇跡般地變得平穩(wěn)。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臺上，好奇地看了看這對又哭又笑的年輕人，又撲棱著翅膀飛走了。天空湛藍，沒有一絲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