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不行！"
周曉琳的聲音在客廳里炸開，嚇得窗臺上的綠植都抖了三抖。她手里捏著一張鮮紅的傳單，上面印著"幸福里社區(qū)第十屆廣場舞大賽"幾個燙金大字。
"我都給你報名了！"李桂芳雙手叉腰，身上的碎花連衣裙隨呼吸劇烈起伏，"咱們隊缺年輕人，分?jǐn)?shù)會吃虧的！"
"媽，我每天加班到九點，哪來的時間跳廣場舞？"周曉琳把傳單拍在茶幾上，上面的自己名字被描了粗粗的紅圈，旁邊還畫了個笑臉。
周大海從報紙后面探出頭，"曉琳啊，你就當(dāng)鍛煉身體——"
"爸！您別摻和！"周曉琳轉(zhuǎn)向弟弟，"曉陽，你說句話??！"
周曉陽癱在沙發(fā)上打游戲，頭也不抬，"姐，認(rèn)命吧。媽連我的名字都寫上去了。"
"什么？！"周曉琳奪過弟弟手中的傳單副本，果然在參賽名單上看到了周曉陽的名字，備注寫著"年輕活力擔(dān)當(dāng)"。
李桂芳得意地理了理頭發(fā)，"這次比賽不同往年，有'家庭參與加分項'。林美鳳那個老妖精，仗著女兒女婿參加，到處顯擺！"
周曉琳這才明白母親的執(zhí)念從何而來。林阿姨是上個月新搬來的住戶，據(jù)說在原來的社區(qū)就是廣場舞明星。自從她加入幸福里舞蹈隊，李桂芳"領(lǐng)舞"的地位就受到了嚴(yán)重挑戰(zhàn)。
"所以這是一場權(quán)力斗爭？"周曉琳挑眉。
"這是榮譽之戰(zhàn)！"李桂芳挺起胸膛，"林美鳳還嘲笑咱們隊形老舊，音樂過時。哼，我要讓她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藝術(shù)！"
周曉陽終于放下游戲機(jī)，"媽，我和姐加起來都跳不過人家一條腿。您這是自取其辱。"
"閉嘴！"李桂芳一把揪住兒子的耳朵，"從今天開始，每天晚飯后排練一小時，誰也不許缺席！"
周曉琳絕望地看向父親，后者已經(jīng)重新舉起報紙，假裝自己不存在。
晚飯時，門鈴響了。齊偉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疊照片。
"上次的全家福洗好了，"他微笑著遞過相冊，"多洗了幾份，你們可以送給親戚。"
李桂芳如獲至寶，立刻翻看起來，"哎呀，拍得真好！齊先生，你真是太有才了！"
周曉琳湊過去看，不得不承認(rèn)齊偉確實抓住了每個人最自然的狀態(tài)。特別是她自己那張半轉(zhuǎn)身要打弟弟的瞬間，生氣中帶著寵溺，比她任何一張刻意擺拍的照片都要生動。
"齊先生吃飯了嗎？"李桂芳突然問道，眼睛亮得可疑。
"還沒，我正準(zhǔn)備——"
"一起吃！"李桂芳不由分說把齊偉拉進(jìn)餐廳，"正好有事請教你！"
周曉琳立刻明白了母親的算盤——這分明是要拉齊偉入伙廣場舞大軍。她對齊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快逃，對方卻一臉茫然。
五分鐘后，齊偉面前擺上了碗筷，李桂芳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廣場舞大賽的重要性。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專業(yè)的攝影師，記錄排練過程，分析改進(jìn)！"李桂芳雙手合十，"齊先生，幫幫忙吧！"
齊偉的筷子停在半空，"您的意思是...讓我來拍？"
"媽！"周曉琳忍不住了，"齊先生很忙的，哪有時間——"
"我愿意。"齊偉突然說。
餐桌上瞬間安靜。周曉琳瞪大眼睛看著齊偉，后者淡定地夾了一筷子青菜。
"太好了！"李桂芳激動地拍桌，"有專業(yè)人士加入，咱們隊贏定了！"
周曉琳在桌下踢了齊偉一腳，用口型問："你瘋了嗎？"
齊偉只是笑了笑，低頭繼續(xù)吃飯。周曉琳注意到他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顯得格外長。
晚飯后，李桂芳迫不及待地召集全家到小區(qū)廣場排練。九月的夜晚已有涼意，但李桂芳的熱情足以點燃整個社區(qū)。音響一開，十幾位中老年婦女迅速列隊，周曉琳和周曉陽被硬塞進(jìn)最后一排。
"今天練新曲目！"李桂芳高聲宣布，"《最炫民族風(fēng)》混搭《小蘋果》，我重新編了動作！"
音樂響起，周曉琳絕望地跟著擺動身體。她從小肢體不協(xié)調(diào)，大學(xué)體育舞蹈課差點掛科。旁邊的周曉陽更是同手同腳，像個被線牽著的木偶。
"姐，我想死。"周曉陽小聲說。
"排隊。"周曉琳咬牙切齒。
齊偉架著相機(jī)在一旁拍攝，表情專注。偶爾和周曉琳目光相遇，他就眨眨眼，像是在分享一個秘密。周曉琳突然覺得沒那么尷尬了——至少在這個安靜的觀察者面前，出丑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排練結(jié)束已是晚上九點半。周曉琳精疲力盡地倒在長椅上，周曉陽直接癱在了草地上。
"年輕人，體力這么差怎么行！"李桂芳精神奕奕地收拾音響，"明天繼續(xù)！"
周大海遞給妻子一瓶水，小聲問："非得拉上孩子們嗎？"
"當(dāng)然！"李桂芳瞪眼，"林美鳳隊里有五個年輕人，咱們不能輸！"
周曉琳嘆了口氣，抬頭發(fā)現(xiàn)齊偉正朝她走來。
"拍得怎么樣？"她問。
齊偉給她看相機(jī)屏幕，"你跳得其實不錯。"
屏幕上的周曉琳動作僵硬，表情痛苦，活像被綁架的人質(zhì)。她忍不住笑出聲，"這就是你的專業(yè)評價？"
"肢體不協(xié)調(diào)，但節(jié)奏感很好。"齊偉認(rèn)真地說，"如果動作設(shè)計更符合你的風(fēng)格，會好很多。"
周曉琳挑眉，"比如？"
齊偉突然拉起她的手，"試試這樣。"
他引導(dǎo)她做了一個簡單的轉(zhuǎn)身加抬手動作，流暢自然，沒有原編舞那么復(fù)雜，但很有美感。
"咦，這個我能做。"周曉琳驚訝地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舞蹈語言，"齊偉松開她的手，"強(qiáng)行模仿別人只會別扭。"
周曉琳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她聽過最貼切的舞蹈評價——不僅適用于舞蹈，也適用于生活。她一直在模仿別人眼中"成功女性"的樣子，卻很少思考什么是真正適合自己的。
"齊先生！"李桂芳在遠(yuǎn)處喊道，"明天還來拍嗎？"
"來的！"齊偉回答，然后低聲對周曉琳說，"我會幫你設(shè)計幾個簡單好看的動作，不告訴你媽。"
周曉琳抿嘴笑了，"我們的秘密。"
接下來的兩周，周家陷入了廣場舞狂熱。每天晚飯后雷打不動的排練，周末更是加練到晚上十點。周曉琳驚奇地發(fā)現(xiàn)，按照齊偉私下教她的幾個動作，跳舞不再是一種折磨，反而有種奇妙的釋放感。
"姐，你居然跳得不錯了？"周曉陽在一次排練后驚訝地問。
周曉琳擦了擦額頭的汗，"秘密。"
她看向不遠(yuǎn)處的齊偉，后者正和李桂芳討論拍攝效果。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輪廓。周曉琳突然想起大學(xué)時讀過的一句話："有些人安靜如空氣，離開時才知道不可或缺。"
比賽前一天晚上，最后一次彩排在小區(qū)廣場進(jìn)行。林阿姨的隊伍也在不遠(yuǎn)處練習(xí)，兩支隊伍明里暗里較著勁，音樂聲一個比一個大。
"明天就讓她們見識見識！"李桂芳斗志昂揚，"齊先生，咱們的VCR準(zhǔn)備好了嗎？"
齊偉點點頭，"剪輯好了，開場前播放。"
周曉琳這才知道，齊偉不僅拍攝排練過程，還制作了一個精美的介紹視頻。她突然有些感動——這本不是他的義務(wù)，他卻做得如此用心。
彩排結(jié)束后，周曉琳主動幫齊偉收拾器材。
"謝謝你，"她輕聲說，"那些特別設(shè)計的動作。"
齊偉笑了笑，"你學(xué)得很快。"
"為什么這么幫我們？"周曉琳忍不住問，"我是說，廣場舞比賽什么的，對你來說應(yīng)該很無聊吧？"
齊偉停下手中的動作，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我喜歡看人們?yōu)闊釔鄣氖虑橥度氲臉幼?。你媽媽跳舞時，整個人都在發(fā)光。"
周曉琳望向遠(yuǎn)處和隊友說笑的母親，確實，那個平時嘮嘮叨叨的中年婦女，此刻渾身洋溢著少女般的活力。
"而且，"齊偉補充道，"我喜歡和你家人在一起的感覺。"這句話他說得很輕，卻重重地落在周曉琳心上。
比賽當(dāng)天，幸福里社區(qū)中心人頭攢動。舞臺上方拉著紅色橫幅，評委席上坐著三位表情嚴(yán)肅的大爺大媽。周曉琳穿著李桂芳統(tǒng)一購買的亮片T恤，感覺像是馬戲團(tuán)的表演動物。
"緊張嗎？"齊偉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他今天穿了件深藍(lán)色襯衫，襯得膚色越發(fā)干凈。
"快窒息了。"周曉琳老實承認(rèn)，"我從沒在這么多人面前跳舞。"
齊偉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紙盒，"薄荷糖，緩解緊張。"
周曉琳接過糖，指尖碰到他的手掌，一陣微小的電流順著指尖竄上心頭。
比賽正式開始前，大屏幕播放了齊偉制作的VCR。出乎所有人意料，這不是簡單的排練集錦，而是一部充滿溫情的迷你紀(jì)錄片——李桂芳深夜對著視頻自學(xué)舞蹈，周大海默默給妻子按摩酸痛的腰，周曉陽偷偷練習(xí)動作摔了個四腳朝天，周曉琳從最初的抗拒到逐漸享受...鏡頭下的周家人真實而可愛，引來觀眾陣陣笑聲和掌聲。
"齊先生..."李桂芳看著屏幕，眼圈發(fā)紅。
周曉琳望向控制臺前的齊偉，他正專注地調(diào)整設(shè)備，側(cè)臉在燈光下棱角分明。這個男人總是這樣，安靜地觀察，溫柔地記錄，把平凡的生活點滴變成值得珍藏的記憶。
比賽正式開始。林阿姨的隊伍率先登場，整齊的隊形、高難度的動作引來陣陣喝彩。周曉琳在后臺看得心驚膽戰(zhàn)——她們怎么可能贏過這么專業(yè)的表演？
輪到李桂芳的隊伍上場時，周曉琳的手心全是汗。音樂響起，她機(jī)械地跟著節(jié)奏移動，直到輪到齊偉為她設(shè)計的那個特別動作——一個優(yōu)雅的轉(zhuǎn)身加手臂波浪。做這個動作時，她本能地看向臺側(cè)的齊偉，他正舉著相機(jī)，嘴角掛著鼓勵的微笑。
那一刻，周曉琳突然放松下來。輸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的快樂與自由。她盡情舞動，不再在意動作是否標(biāo)準(zhǔn)，只是享受音樂和運動帶來的純粹喜悅。
表演結(jié)束，臺下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李桂芳激動地?fù)肀Я嗣恳粋€隊員，包括一臉生無可戀的周曉陽。
評委宣布結(jié)果時，周曉琳緊張地抓住了齊偉的手。當(dāng)聽到"幸福里舞蹈隊以創(chuàng)新編排和飽滿熱情獲得第一名"時，她高興得跳了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抓著齊偉的手。她想松開，卻發(fā)現(xiàn)他輕輕回握了一下。
領(lǐng)獎臺上，李桂芳激動得語無倫次，"感謝我的家人，感謝齊先生，感謝...呃...甚至感謝林美鳳，沒有她的刺激，我們不會這么努力！"
臺下的林阿姨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搖頭。比賽結(jié)束后，兩位曾經(jīng)的"死對頭"竟然肩并肩討論起了舞蹈動作，相約下個月一起去參加市里的比賽。
回家的路上，周曉琳走在齊偉身邊，兩人都不說話，但沉默并不尷尬。夜風(fēng)輕拂，帶著初秋的清爽。
"謝謝你，"周曉琳最終打破沉默，"不只是為了比賽。"
齊偉轉(zhuǎn)頭看她，月光在他的鏡片上投下細(xì)碎的光點，"為什么謝我？"
"因為你讓我看到了媽媽不一樣的一面，"周曉琳輕聲說，"也讓我看到了自己不一樣的可能性。"
齊偉停下腳步，認(rèn)真地看著她，"周曉琳，你身上有無數(shù)可能性，只是你太習(xí)慣用別人的標(biāo)準(zhǔn)衡量自己。"
周曉琳心跳加速，不知如何回應(yīng)這樣直接的贊美。幸好周曉陽突然從后面撲上來，一手摟住一個，"齊哥，姐，咱們?nèi)コ砸瓜?！我請客?
"你哪來的錢？"周曉琳警覺地問。
"直播收入??！"周曉陽得意地掏出手機(jī)，"我把你們比賽的幕后花絮直播了，粉絲暴漲！"
周曉琳和齊偉對視一眼，同時伸手去揪周曉陽的耳朵。年輕人的慘叫聲在夜色中格外響亮，驚飛了路邊樹上棲息的麻雀。
李桂芳和周大海走在后面，看著三個年輕人打鬧。
"老周啊，"李桂芳意味深長地說，"你看齊先生和咱們曉琳，是不是挺配的？"
周大海笑了笑，"兒孫自有兒孫福。"
"你這人真沒勁！"李桂芳掐了丈夫一把，但眼神卻一直沒離開前方并排走著的女兒和齊偉。
月光下，兩個年輕人的影子時而分開，時而重疊，像是一場無聲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