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棉紡廠廢棄倉庫區(qū),如同城市軀體上一塊巨大的、流膿的瘡疤。月光慘白,無力地灑在坍塌的圍墻、破碎的玻璃窗和銹跡斑斑、如同巨獸骨架般的鋼鐵支架上。死寂,絕對的死寂,只有風穿過空洞的門窗和破損的管道時,發(fā)出嗚咽般的尖嘯,如同亡魂的哭泣??諝饫飶浡鴿庵氐幕覊m、霉菌和鐵銹腐朽的氣息,壓得人喘不過氣。
陳默像一只幽靈,緊貼著3號倉庫冰冷潮濕、布滿涂鴉的外墻陰影移動。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踩在碎石和碎玻璃上發(fā)出的細微聲響,在他聽來都如同驚雷。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的疼。那把沉甸甸的、包裹在破布里的手槍,此刻正緊緊貼在他的后腰,冰冷的金屬質感透過薄薄的衣物,像一塊寒冰,不斷汲取著他身體里僅存的熱量和勇氣。
蘇曼給的紙條被他捏得汗?jié)?、幾乎要爛掉?!俺潜?,‘老棉紡廠’廢棄倉庫區(qū),3號庫。明晚11點?!?趙老五那張模糊照片上兇狠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殺了他!用他的命,換自己和父親的命!這個念頭像魔咒一樣反復回響,支撐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也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殘存的良知。
他找到了3號倉庫側面一個巨大的破洞,銹蝕的金屬卷簾門扭曲變形,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鉆過的縫隙。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見底,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陳默深吸一口氣,那腐朽冰冷的空氣嗆得他肺疼。他側著身,艱難地擠了進去。
倉庫內(nèi)部比外面更黑,更壓抑。巨大的空間被絕對的黑暗吞噬,只有高處幾個破洞透進來幾縷慘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斑駁詭異的光斑??諝庵谢覊m的味道更濃,混雜著某種陳年的、難以形容的化學藥劑殘留的刺鼻氣味。巨大的、被遺棄的紡織機器如同沉默的怪獸,在黑暗中投下猙獰的輪廓。地上散落著廢棄的紗錠、生銹的零件和厚厚的、踩上去如同棉絮的積塵。
陳默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根據(jù)蘇曼提供的信息和倉庫的結構,快速判斷著可能的伏擊點。趙老五和他的保鏢會從正門進來。他需要一個既能隱蔽自己,又能有良好射擊角度,還能快速撤離的位置。
他的目光掃過黑暗,最終鎖定了倉庫深處,靠近后墻的一處位置。那里堆疊著幾個巨大的、蒙著厚厚灰塵的木箱,旁邊是一排銹蝕的管道支架,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夾角。位置相對隱蔽,視野卻可以覆蓋大部分通往倉庫深處的路徑,側面不遠處就是那個他進來的破洞。
就是那里了!
他像壁虎一樣,貼著墻根,在機器的陰影和雜物堆中快速移動。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盡量避免觸碰任何東西,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響?;覊m鉆進他的鼻孔,讓他忍不住想打噴嚏,他死死捂住口鼻,憋得眼淚直流。終于,他抵達了選定的位置,蜷縮進木箱和管道支架形成的夾角里。冰冷的鐵銹和腐朽的木頭氣味包裹著他。
他拿出破布包裹的手槍,顫抖著雙手,一層層剝開。烏黑冰冷的槍身再次暴露在空氣中,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他學著影視劇里的樣子,笨拙地檢查了一下彈匣,確認子彈已經(jīng)上膛。然后,他雙手握緊槍柄,將冰冷的槍管架在木箱邊緣一個相對穩(wěn)固的凸起上,槍口對準了倉庫大門的方向。
等待。漫長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黑暗和死寂如同粘稠的液體,將他包裹、擠壓。他只能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聲、粗重壓抑的呼吸聲,還有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轟鳴??謶秩缤涞奶俾瑥哪_底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趙老四倒在血泊中的畫面,父親在ICU插滿管子的模樣,蘇曼冰冷威脅的眼神,刀疤臉猙獰的刀疤…無數(shù)恐怖的畫面在他腦海里瘋狂閃回、交織,幾乎要將他的精神撕裂!他握著槍的手,手心全是冷汗,冰冷滑膩,幾乎握不住槍柄。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我不能…我不能殺人…”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心底絕望地吶喊。
“不殺他,爸就死定了!你也會死!會被千刀萬剮!”另一個瘋狂的聲音立刻嘶吼著反駁。
“這是謀殺!是魔鬼的行徑!”
“為了爸!為了活下去!你必須變成魔鬼!”
兩種聲音在他腦海里激烈地廝殺、拉扯!巨大的精神壓力讓他的視線都有些模糊,胃里翻江倒海,一陣陣的惡心感不斷上涌。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維持住一絲清醒。他不能暈過去!不能!
就在他的精神即將徹底崩潰的邊緣!
“吱嘎——?。?!”
一聲極其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猛地撕裂了倉庫的死寂!
巨大的、銹蝕的正門卷簾門,被人從外面用力地向上推起!刺耳的噪音在空曠的倉庫里被無限放大、回蕩,如同巨獸的咆哮!
來了!
陳默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拉到極限的弓弦!他猛地屏住呼吸,握槍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指甲深深掐進槍柄的防滑紋里。眼睛死死瞪大,透過木箱的縫隙,死死盯著門口!
一道強烈的手電光柱首先射了進來,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晃動,刺破了濃重的黑暗。緊接著,兩個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正是照片上那個光頭、臉上帶著一道舊疤的男人——趙老五!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皮夾克,嘴里叼著雪茄,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明滅不定。他的眼神兇狠、警惕,像一頭巡視領地的餓狼,手電光掃視著倉庫深處。
緊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個更加魁梧、穿著緊身背心、肌肉虬結的保鏢。保鏢手里也拿著強光手電,眼神銳利如鷹,一只手始終按在腰間鼓囊囊的地方,顯然也帶著家伙。
“媽的,這鬼地方,味兒真沖!”趙老五罵罵咧咧地吐了口唾沫,手電光掃過廢棄的機器和雜物堆,“那小娘們兒搞什么名堂?約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保鏢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手電光柱如同探照燈般掃過陳默藏身的木箱區(qū)域!光束幾乎擦著陳默的頭頂掃過!陳默嚇得魂飛魄散,身體猛地往陰影里縮了縮,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
“五哥,小心點。這地方太適合埋伏了?!北gS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職業(yè)性的警惕。
“怕個鳥!”趙老五不屑地哼了一聲,但腳步明顯慢了下來,眼神也更加銳利,“在城北這塊地界,誰敢動我趙老五?除非他活膩歪了!”話雖如此,他的手也不自覺地摸向了后腰。
兩人一邊用手電掃視,一邊緩慢地向倉庫深處移動。目標似乎在尋找一個約定的地點,也許是倉庫中央相對空曠的地方。
機會!他們背對著陳默藏身的方向!距離大約二十米!
就是現(xiàn)在!
蘇曼的話如同魔咒般在陳默腦海里炸響:“靠近他,對準心臟,扣動扳機!”
父親奄奄一息的面容如同最后的強心劑注入他的靈魂!
“為了爸!活下去!”
一股混雜著絕望、瘋狂和守護執(zhí)念的蠻力,瞬間沖垮了所有的猶豫和恐懼!陳默猛地從木箱后探出半個身子!雙手死死握住手槍,用盡全身的力氣穩(wěn)住顫抖的手臂!黑洞洞的槍口,在慘淡的月光和手電光的余暉中,死死鎖定了趙老五寬闊的后背!
“砰——?。?!”
一聲震耳欲聾、撕裂夜空的巨響,猛然在死寂的倉庫中爆發(fā)!如同平地驚雷!
槍口噴出刺眼的火焰!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陳默的肩膀上,震得他手臂發(fā)麻,整個人向后踉蹌了一步!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趙老五的身體猛地向前一撲!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他嘴里叼著的雪茄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猩紅的弧線。他難以置信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臉上的兇狠被極致的痛苦和驚愕取代。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皮夾克上,一個醒目的彈孔正在迅速洇開暗紅色的血花!
“呃…你…”趙老五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陳默藏身的方向,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困惑。他龐大的身軀晃了晃,像一座崩塌的山岳,轟然向前撲倒在地!激起一片濃厚的灰塵!
“五哥——?。。 北gS發(fā)出一聲驚駭欲絕的狂吼!他反應極快,在槍響的瞬間就已經(jīng)猛地撲向一旁,同時拔出了腰間的手槍!他看到了槍焰閃過的方向!
“砰砰砰——?。?!”
保鏢手中的槍口爆發(fā)出連續(xù)的怒吼!子彈如同潑水般,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瘋狂地射向陳默藏身的木箱區(qū)域!
“噗噗噗噗!”
木屑紛飛!火星四濺!
陳默在開完第一槍后,巨大的槍聲和后坐力帶來的眩暈感讓他瞬間懵了!他甚至沒看清趙老五倒下的樣子!直到子彈如同冰雹般砸在他身前的木箱和旁邊的金屬管道上,發(fā)出恐怖的撞擊聲和跳彈的尖嘯,他才被死亡的恐懼瞬間驚醒!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像受驚的兔子,連滾帶爬地向后縮!一發(fā)子彈“嗖”地一聲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帶起的勁風讓他頭皮發(fā)麻!另一發(fā)子彈狠狠打在掩護他的金屬管道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操你媽的小雜種!出來??!”保鏢一邊瘋狂射擊壓制,一邊怒吼著,憑借經(jīng)驗判斷著陳默的位置,快速向木箱堆逼近!他的腳步聲沉重而充滿殺意!
陳默被徹底壓制在夾角里,子彈在頭頂和身邊呼嘯而過,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接近!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字:跑!
他看到了側面那個逃生的破洞!那是唯一的生路!
“啊——!”陳默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嘶吼,不再猶豫!他猛地將手中沉重的手槍,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保鏢的方向狠狠砸了過去!不是為了傷人,只是為了制造一點干擾!
烏黑的手槍在空中翻滾著,砸向保鏢!
保鏢下意識地側身躲避了一下!
就是這一瞬間的遲滯!
陳默像一道離弦的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從木箱后猛地竄出!不再隱蔽,不再迂回,用盡吃奶的力氣,朝著那個透進慘淡月光的破洞亡命狂奔!
“站?。?!”保鏢的怒吼和槍聲在身后再次響起!
“砰!砰!”
子彈追著他的腳后跟打在地上,濺起碎石和塵土!一發(fā)子彈甚至擦破了他的小腿褲管,火辣辣的疼!
陳默不敢回頭!不敢停留!他像一頭被獵槍追趕的野鹿,爆發(fā)出生命中最快的速度!他沖到破洞前,沒有絲毫減速,低頭彎腰,不顧一切地鉆了出去!尖銳的鐵皮邊緣劃破了他的手臂和肩膀,火辣辣的疼痛傳來,但他渾然不覺!
沖出倉庫的瞬間,冰冷潮濕的空氣涌入肺里!他不敢有絲毫停留,甚至來不及辨別方向,就朝著遠離倉庫、遠離槍聲、遠離那片死亡之地的黑暗深處,發(fā)足狂奔!
身后,倉庫里傳來保鏢憤怒的咆哮和對著他逃離方向又開了幾槍的槍聲!但距離已經(jīng)拉開,子彈徒勞地打在廢棄的墻體上。
陳默不敢停!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廢棄廠區(qū)錯綜復雜的小路、坍塌的圍墻缺口、茂密的荒草叢中亡命穿梭!尖銳的碎石、斷裂的鋼筋、帶刺的藤蔓不斷絆倒他、劃傷他,他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來,連滾帶爬地繼續(xù)跑!肺部像著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雙腿如同灌了鉛,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但死亡的恐懼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逼迫他榨干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遠。直到身后的槍聲徹底消失,直到廢棄廠區(qū)的輪廓被遠遠甩在身后,直到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他才一頭栽進一片遠離道路、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堆后面,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
他蜷縮在骯臟的垃圾和腐爛的污物中,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像一條離水的魚,張大嘴巴,貪婪而痛苦地呼吸著帶著惡臭的空氣。汗水、淚水、鼻涕、還有手臂和肩膀傷口滲出的血水,混合著垃圾的污穢,糊滿了他的臉和身體。
他殺人了。
他又殺人了。
這次,是預謀的,是瞄準的,是冷血的謀殺!
趙老五中槍時那驚愕、痛苦、怨毒的眼神,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比趙老四臨死的眼神更加清晰,更加恐怖!那一聲槍響,仿佛還在他耳邊瘋狂回蕩,震得他靈魂都在顫抖!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盡管在黑暗中看不清顏色,但他仿佛能聞到上面濃重的、洗刷不掉的血腥味!那是趙老五的血!是他親手潑灑的罪惡!
“嘔——!”再也忍不住,陳默猛地翻身,趴在垃圾堆上,撕心裂肺地嘔吐起來!胃里翻江倒海,將之前勉強咽下的、冰冷的食物殘渣和酸澀的膽汁,全都吐了出來!劇烈的嘔吐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疼得他渾身痙攣!
吐到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干嘔和劇烈的抽搐。他無力地癱軟在污穢中,眼神空洞地望著城市邊緣灰蒙蒙的天空。一絲微弱的晨光,正試圖刺破厚重的云層。
結束了?不,才剛剛開始。
他“成功”了。他殺了趙老五。
他完成了“老鬼”的任務。
但為什么,他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解脫?只有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絕望?
他成了什么?一個背負兩條人命的劊子手!一個被黑幫豢養(yǎng)的、滿手血腥的殺手!一個連靈魂都散發(fā)著腐臭的怪物!
父親…他想起父親。他用兩條人命換來的“機會”…“老鬼”會兌現(xiàn)承諾嗎?會安排他們離開嗎?會負擔父親那無底洞般的醫(yī)藥費嗎?還是說,這只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手上沾的血,這輩子都洗不干凈了。那濃重的血腥味,將永遠伴隨著他,如同附骨之疽,啃噬他殘存的每一寸人性。
濁光之下,他滿手血腥,深陷泥潭,連掙扎的力氣都已耗盡。垃圾堆的惡臭包裹著他,如同他無法擺脫的命運。他蜷縮著,像一具被遺棄的、等待腐爛的軀殼,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無聲地顫抖。遠處,似乎傳來了隱約的警笛聲,是奔向廢棄棉紡廠的嗎?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了?;仨懺谒兰艂}庫里的槍聲,最終化為他靈魂深處永恒的喪鐘。
好的,我們繼續(xù)《濁光》的故事。緊接第七章結尾,陳默像一具被抽空的軀殼,在垃圾堆的惡臭和血腥的夢魘中煎熬。父親的生死、警察的追捕、“老鬼”的承諾,如同三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必須回到那個象征囚籠的修車廠,面對未知的命運。以下是一萬多字的續(xù)寫,聚焦于回歸后的風暴、父親的噩耗、警方的陰影與徹底的崩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