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國獨自在客廳里坐了很久。
他手里的那杯茶，從滾燙到溫熱，再到徹底冰涼。
師母再次從臥室出來，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
擔心地問：“老王，你這是怎么了？那孩子到底跟你說什么了？”
王建國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
“老婆，你說，我一個教書的，去琢磨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是不是錯了？”
他這輩子，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是個老師，是個憑本事吃飯的文化人。
可祁同偉今天教給他的那些東西，陰、狠、毒，招招都往人要害上捅，沒有一丁點讀書人的樣子。
那根本就是官場上才有的權(quán)謀算計！
師母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么，在他身邊坐下，握住他的手。
“老王，這世道就這樣，你不爭，就什么都沒有?！?/p>
“那個張老師，上次當著多少人的面，說你一個農(nóng)村來的土包子，還想當主任？這話多難聽！”
“劉老師仗著他姐夫是教務(wù)處主任，你帶的上幾屆學生分班的時候，把好學生都劃拉到他班上去了，你忘了？”
“他們不講規(guī)矩，憑什么要你一個人守著規(guī)矩受窮受氣？”
師母的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王建國心里最后一道鎖。
是啊。
憑什么？
他王建國兢兢業(yè)業(yè)教了二十年書，桃李滿天下。
就因為沒關(guān)系沒錢，就要被人踩在腳下？
王建國猛地站起來，眼神里再也沒有了猶豫，只剩下一種被逼到絕路的狠勁。
“我干了！”
第二天，學校里一切如常。
王建國利用課間操的時間，找到了正在和體育老師聊天的校長。
他裝作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校長，最近咱們學校的學風，好像有點問題啊?！?/p>
校長停下腳步：“哦？建國老師，有什么情況？”
“哎，也不是什么大事?！?/p>
王建國嘆了口氣，“就是我聽說，最近不少學生，特別是高一高二的，晚自習一下課就往校外的網(wǎng)吧跑，一玩就是大半夜。這眼看就要期末了，多影響學習啊?！?/p>
他頓了頓，又像是無意中提了一句。
“教務(wù)處主任工作那么忙，要管教學，又要管紀律，真是辛苦?？汕f別因為太忙，在學風大檢查的時候出了什么岔子，那就不好了?！?/p>
說完，他點點頭，就好像真的只是隨口提個醒，然后轉(zhuǎn)身就走了。
校長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消失了。
王建國的話，給他提了個醒。
學風大檢查是市教育局都盯著的，要是真查出大批學生泡網(wǎng)吧，他這個校長的臉往哪兒擱？
教務(wù)處主任是他的人，可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這個教務(wù)處主任也就當?shù)筋^了！
當天下午，校長就親自叫來了教務(wù)處主任，把學風紀律的問題狠狠敲打了一番。
教務(wù)處主任被敲了個暈頭轉(zhuǎn)向。
哪還有心思去管他小舅子劉老師評主任的事，一門心思撲在了即將到來的大檢查上。
做完這件事，王建國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知道，祁同偉說的第一步，成了。
現(xiàn)在，輪到第二步了。
晚上，他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拿出了幾張信紙。
他換了三支不同的筆，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寫下了兩封封匿名信。
信里沒有提任何人的名字。
只是痛心疾首地控訴了學校里存在的“個別教師為了評職稱、當主任，不走正道，專門走歪門邪道”的不良風氣。
他還特意“引經(jīng)據(jù)典”，說這種風氣會嚴重帶壞學生，腐蝕教師隊伍的純潔性。
寫完后，他反復讀了好幾遍，確定信里沒有任何可能追蹤到自己的線索。
第二天，他特意繞了遠路，在離家很遠的一個郵筒里，把信寄了出去。
一封寄給校長辦公室，另一封，寄給了市教育局的局長信箱。
做完這一切，王建國感覺自己像是虛脫了一樣。
他既感到一種報復的快感，又有一種深深的恐懼。
他感覺自己不再是個純粹的教書先生了。
他開始等待。
等待結(jié)果的降臨。
一個星期后，學校召開全體教師大會。
校長黑著臉坐在主席臺上，把一封信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但是，信里反映的問題，我們必須高度重視！”
“我們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不是藏污納垢的菜市場！搞送禮，搞拉幫結(jié)派，搞裙帶關(guān)系。這種風氣，絕對不能在我們學校出現(xiàn)！”
校長的話擲地有聲，所有老師都在懷疑是不是在敲打自。
畢竟，每個人都送過禮。
而張老師聽完校長的話后，臉一下子就白了。
他送給副校長彩電的事情，做得非常隱秘，怎么會被人知道？
是誰？到底是誰在背后搞他？
坐在下面的王建國，低著頭，心臟怦怦直跳。
他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在人群中掃來掃去，猜測著到底是誰干的。
他也能感覺到，張老師那怨毒的視線，從自己身上掃過。
但他面不改色。
因為他知道，張老師沒有證據(jù)。
自己只是很有力的競爭者而已，并不是唯一的競爭者。
這封信，就像祁同偉說的那樣，是一把懸在張老師頭上的劍。
不管查不查得出結(jié)果，在風口浪尖上，校長絕對不可能再提拔一個有“送禮嫌疑”的人。
張老師，出局了。
而另一邊，教務(wù)處主任牽頭的學風大檢查，因為校長的親自督促，搞得雷厲風行。
檢查組在學校附近的幾個網(wǎng)吧里，當場就抓住了三十多個晚自習后溜出來的學生。
其中，竟然有十幾個都是劉老師班上的。
這下，捅了馬蜂窩了。
教務(wù)處主任被校長叫到辦公室，又是一頓臭罵，據(jù)說連桌子都拍了。
他自己都焦頭爛額，哪還顧得上幫自己的小舅子？
劉老師，也徹底沒戲了。
兩個最強的競爭對手，一個因為“送禮”，一個因為“教學管理不力”，雙雙倒下。
年級主任的位置，就這么空了出來。
校長在會上提議，重新審視候選人。
這時候，一位和王建國關(guān)系還不錯的副校長站了出來。
“我推薦王建國老師?！?/p>
“王老師教學能力突出，他帶的班，尖子生祁同偉常年霸占年級第一。而且王老師為人正直，顧全大局，之前還主動向?qū)W校反映學風問題，可見他對學校是真有感情的?！?/p>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
張老師和劉老師都出了問題，剩下的候選人里，無論是資歷還是教學成績，誰能比得過王建國？
最關(guān)鍵的是，王建國在這次風波里，表現(xiàn)得太“干凈”了。
說不定就是他揭露了問題，但又沒有指名道姓，給了所有人臺階下。
這叫什么？
這叫高風亮節(jié)！
最終的投票結(jié)果，毫無懸念。
王建國，以壓倒性的優(yōu)勢，當選為新一任的高二年級主任。
當校長宣布結(jié)果的那一刻，王建國坐在臺下，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贏了。
他真的贏了！
他靠著一個學生教他的幾句話，就把兩個背景深厚、手段用盡的對手，干脆利落地踩在了腳下！
會議結(jié)束后，同事們紛紛上前祝賀，臉上堆滿了笑容。
王建國應付著，眼睛卻在人群中搜索。
他看到了祁同偉。
那個少年正靠在走廊的欄桿上，靜靜地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那笑容，在王建國看來，深不可測。
他走出了人群，徑直來到祁同偉面前。
周圍的喧囂仿佛都消失了。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千言萬語，最后只匯成了一句話。
“你……你跟我來一下。”
他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