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塵土，打著旋兒，狠狠拍在沈青臉上，糊了他一嘴的沙礫。他“呸呸”兩聲，狼狽地抹了把臉，感覺嘴里像是塞了半斤劣質的磨刀石粉。
這哪是修仙？這是來流放西伯利亞當苦役來了。
他身后，是青云宗山門——曾經光鮮亮麗，如今漆皮剝落得厲害，露出底下灰敗的木頭本色，活像得了嚴重的皮膚病。門樓上那塊據說蘊含開山祖師一縷劍意的牌匾，“青云宗”三個鎏金大字，如今金粉也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青”字還勉強能看，“云宗”二字徹底淪落為幾個模糊不清的墨團，透露著一股子破落戶的寒酸氣。
沈青嘆了口氣，認命地裹緊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還打了兩個補丁的粗布外門弟子服。這衣服，硬得能當砂紙用，摩擦得皮膚生疼。他拖著灌了鉛似的腿，一步步挪向山門廣場——那地方，如今是青云宗乃至附近幾個窮得快揭不開鍋的小門派共享的“地攤經濟CBD”。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復雜的氣味。劣質符紙燃燒后特有的焦糊味，像燒糊的鍋巴；劣質丹藥散發(fā)的古怪藥草味兒，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腥甜；還有汗味、塵土味，以及一種無處不在的……窮酸味兒。
廣場上人頭攢動，卻又死氣沉沉。吆喝聲有氣無力，像得了肺癆。
“瞧一瞧，看一看吶！‘神行符’清倉大甩賣！原價三十碎靈，現價只要二十五！跳樓價！走過路過莫錯過??！”一個穿著褪色黃袍的符箓峰弟子，嗓子都喊劈叉了，面前地上鋪著塊破布，上面歪歪扭扭地擺著幾張符紙，朱砂畫的符文都透著股敷衍勁兒。那“神行符”的效果，沈青估計最多也就比普通人跑得快點兒，還得是下坡路順風的時候。
旁邊，一個煉丹堂的弟子面前擺著幾個臟兮兮的小瓷瓶，標簽上寫著“辟谷丹（低配版）”。他眼神麻木，聲音干澀：“辟谷丹…三碎靈一瓶…買三送一…”那丹藥黑黢黢的，看著就倒胃口。沈青昨天狠心買了一瓶所謂的“買三送一”，結果效果感人，頂了不到兩個時辰，肚子就餓得跟打雷似的，還附帶一陣陣胃酸反流的灼燒感，差點沒把他送走。
最離譜的是廣場中央臨時搭起的一個簡陋高臺。上面立著一面巨大的、邊緣有點發(fā)毛的劣質水鏡。水鏡里，赫然映著他們青云宗德高望重的傳功長老——王守拙那張嚴肅的老臉！此刻，這張平時能嚇得低階弟子腿肚子轉筋的臉，正努力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慈祥”笑容，嘴角抽搐著。
“各位道友…家人們…”王長老的聲音透過水鏡傳出來，帶著點水波特有的失真感，聽起來干巴巴的，透著十二萬分的勉強和不自在，“今日…貧道豁出這張老臉了！只為給宗門…呃，也是給各位家人們謀點福利！”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奔赴刑場，然后猛地舉起手中一個流光溢彩的小玉瓶，瓶身上刻著繁復的云紋，一看就不是凡品。“看到沒有！‘凝元丹’！正兒八經的玄階中品丹藥！輔助突破筑基瓶頸的不二之選！放在百年前，沒個五百下品靈石，你連聞一聞的資格都沒有！”
水鏡畫面外，似乎有弟子小聲提醒了一句什么。
王長老的老臉肉眼可見地紅了一下，強忍著尷尬，聲音拔高了一個調門：“但！是！今日！在貧道的直播間…呸！在貧道這里！親情價！吐血價！只要…只要一百八十下品靈石！家人們！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庫存有限，先到先得！”
他喊得聲嘶力竭，額頭青筋都暴起來了。然而臺下圍觀的弟子們，大多只是木然地抬頭看著，眼神空洞，連個掏口袋的動作都沒有。一百八十下品靈石？對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那是個天文數字，夢里都不敢想。幾個路過的別派弟子倒是駐足看了看，隨即搖搖頭，嗤笑一聲走開了。
“嘖，王老頭也下海了？”
“日子不好過啊，元嬰長老都出來吆喝了。”
“一百八？把我賣了也不值這個價?！?/p>
沈青縮了縮脖子，感覺胃里那點劣質辟谷丹帶來的虛假飽腹感徹底消失，只剩下火燒火燎的空虛。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那個同樣干癟、只裝著可憐巴巴十幾塊“碎靈”的破舊儲物袋。碎靈，靈石礦渣壓成的劣質貨幣，靈氣含量低得可憐，一百碎靈才勉強抵得上一塊下品靈石的購買力。這點家當，連人家王長老吆喝的那顆“凝元丹”的瓶塞子都買不起。
窮！真他娘的窮得蕩氣回腸！
沈青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來自一個叫地球的地方，穿越過來時滿懷憧憬，以為從此御劍乘風，逍遙天地間。結果呢？一腳踏進了修仙界史上最慘烈的“靈氣枯竭大蕭條”。靈石礦脈紛紛枯竭，天地靈氣稀薄得像兌了水的假酒。資源匱乏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修仙，從高高在上的求道，徹底淪落為一場你死我活的生存競賽。沒錢？沒資源？別說筑基金丹了，連飯都快吃不上了！
他正對著王長老那張在水鏡里努力營業(yè)的老臉發(fā)呆，肩膀忽然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哎喲！”沈青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走路不長眼?。扛F鬼！”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
沈青穩(wěn)住身形，抬眼一看。是趙乾，內門弟子，仗著有個在戒律堂當執(zhí)事的叔叔，平日里眼高于頂，最愛欺負他們這些沒背景的外門窮鬼。他穿著明顯比沈青好上幾個檔次的錦緞弟子服，腰間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儲物袋，此刻正斜著眼，用鼻孔對著沈青，一臉嫌棄地撣了撣被沈青蹭到的衣袖，仿佛沾上了什么臟東西。
“趙師兄?！鄙蚯鄩褐饸?，悶聲叫了一句。
“哼！”趙乾從鼻孔里哼出一股濁氣，目光掃過沈青那身破舊的弟子服和干癟的儲物袋，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沈青啊沈青，不是師兄說你，就你這窮酸樣，連辟谷丹都吃不起的貨色，還賴在青云宗干嘛？趁早卷鋪蓋滾下山，找個凡人地界種田去吧！省得在這兒浪費宗門…哦不，浪費空氣！還擋道！”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周圍幾個擺攤的弟子和路過的修士紛紛側目，眼神各異，有同情的，有麻木的，更多的則是事不關己的冷漠。
沈青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一股屈辱混合著憤怒直沖腦門。他真想一拳砸在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上。但他不能。實力差距擺在那里，趙乾煉氣五層，他才煉氣二層，動起手來純屬找死。而且，趙乾那個叔叔…打了他，麻煩更大。
“怎么？不服氣？”趙乾見沈青低著頭不說話，更加得意，上前一步，幾乎要貼到沈青臉上，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窮鬼就要有窮鬼的覺悟！知道小爺我今天干嘛來了嗎？喏！”
他炫耀似的拍了拍自己鼓囊的儲物袋，發(fā)出嘩啦嘩啦的靈石碰撞聲，這聲音在死寂的廣場上顯得格外刺耳?！翱匆妼γ嫔筋^沒？天劍峰的首席，林風師兄！人家那才叫天驕！為了沖擊筑基后期瓶頸，今天在演武場公開演練‘天罡北斗劍陣’！小爺我這是去捧場的！打賞！懂嗎？打賞！像你這種兜里比臉還干凈的廢物，連遠遠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懂？”
天劍峰？林風？打賞？
這幾個詞像針一樣扎進沈青耳朵里。他下意識地順著趙乾指的方向望去。隔著幾座云霧繚繞的山峰，隱約能看到對面一座險峻山峰頂的巨大演武場輪廓。即使隔著這么遠，也能感受到那邊靈氣波動的劇烈，一道道凌厲的劍光時不時沖天而起，伴隨著若有若無的喝彩聲。
為了幾塊靈石，連堂堂劍道天才都要靠“賣藝”來賺取資源了？這世道，真是魔幻他媽給魔幻開門——魔幻到家了！
趙乾看著沈青震驚又憋屈的表情，似乎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嗤笑一聲：“好好在這破廣場聞你的窮酸味兒吧！小爺我去給林師兄捧場了！說不定林師兄一高興，指點我一招半式，那可比你在這苦熬十年都強！”說完，他趾高氣揚地撞開沈青，朝著傳送陣的方向大步走去。
沈青站在原地，山風吹得他破舊的衣袍獵獵作響。趙乾的羞辱像冰冷的刀子，一遍遍刮著他的神經。遠處天劍峰傳來的劍嘯和喝彩聲，此刻聽起來無比刺耳。
沒錢？沒資源？就活該被踩在泥里？
他看著廣場上如同末日廢土般的景象：麻木吆喝的弟子，強顏歡笑直播帶貨的長老，為了幾塊靈石折腰的天才……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荒原上驟然燃起的野火，猛地躥上了他的心頭。
憑什么？憑什么資源都被那些世家大族、宗門嫡系壟斷？憑什么底層修士只能像蛆蟲一樣在垃圾堆里刨食？前世那個信息爆炸、金融工具花樣百出的世界，那些“花唄”、“白條”、“分期樂”……那些把未來收益提前變現的玩法，為什么不能在這個窮瘋了的修仙界玩一玩？
一個模糊而大膽的構想，開始在沈青混亂而憤怒的腦海里瘋狂滋生。它像一顆種子，被屈辱和絕望的土壤催生，帶著一種近乎毀滅性的勃勃生機。
“沒錢？嘿嘿……”沈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著趙乾消失的方向，又掃過廣場上一個個為碎靈掙扎的身影，眼底深處，那點被貧窮和羞辱壓抑已久的火焰，猛地竄高了一截。
“等著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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