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煉器堂后山。
這里遠離了廣場的喧囂，卻彌漫著另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巨大的地火口被厚重的玄鐵蓋板死死封住，只留下邊緣幾道暗紅色的縫隙，透出微弱的光和灼人的熱浪，像一頭被強行鎖住的兇獸在無力喘息?？諝饫餁埩糁鴿庵氐慕饘僮茻偷V物粉塵的味道，嗆得人嗓子發(fā)干。曾經日夜轟鳴的鍛打聲、淬火時“嗤嗤”的白汽升騰聲，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以及……若有若無的嘆息。
煉器堂的首座長老，姓吳，人稱吳鐵手。此刻，這位曾經以脾氣火爆、手藝精湛聞名宗門的老頭，正佝僂著背，像一截被霜打蔫的老樹根，癱坐在他那張巨大的、沾滿油污和金屬碎屑的工作臺旁。工作臺上，一把長劍靜靜地躺著。
這劍，長約三尺七寸，劍身狹長，線條流暢得如同秋水，通體泛著一種內斂的、仿佛深海寒鐵般的幽藍色澤?？拷鼊Ρ?，鑲嵌著七顆米粒大小、排列成北斗七星狀的星辰砂。即便是在這昏暗的環(huán)境里，星辰砂也自行吸納著微薄的靈氣，散發(fā)出點點柔和卻堅定的星輝。劍刃薄如蟬翼，即便沒有催動，也自然散發(fā)著一股切割空氣的鋒銳寒意。
寒星劍。玄階上品，吳長老耗費心血，用了小半年時間才鍛造出的得意之作。材料用的是極其難得的百年寒鐵精英，輔以星辰砂引動星力，鋒銳無匹，自帶一絲寒冰屬性，對敵時能遲滯對手靈力運轉，絕對是煉氣后期乃至筑基初期修士夢寐以求的神兵利器。
可如今，這把本該光芒萬丈的寒星劍，卻像蒙塵的明珠，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吳長老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大手，一遍遍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劍脊，渾濁的老眼里全是血絲，眼神空洞得嚇人。旁邊地上，散落著幾個空了的劣質酒壇子，濃烈的劣質酒氣混雜著鐵銹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沈青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心里也堵得慌。他深吸了一口混雜著酒氣和金屬粉塵的空氣，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吳師伯?！鄙蚯喙Ь吹匦辛藗€禮。
吳鐵手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咕噥，算是回應了。他抓起手邊一個還剩點底兒的酒壇，仰頭“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劣酒順著他花白的胡子流下來，沾濕了臟兮兮的前襟。
沈青的目光落在寒星劍上，由衷贊嘆：“好劍！師伯的手藝，真是神乎其技！”
“好劍？”吳鐵手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沈青，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酒氣和絕望的怨氣，“好劍有個屁用！換不來一塊下品靈石！換不來半兩星辰砂！連地火都他娘的快熄了！好劍？它就是塊廢鐵！是壓死老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越說越激動，猛地一拍工作臺，震得上面的工具叮當作響?！袄献踊硕嗌傩难?？搭進去多少老本？指望著它能給煉器堂回點血，給底下那群兔崽子換點像樣的材料！結果呢？”他指著門外，手指都在哆嗦，“你看看外面！誰他媽買得起？誰！內門那些兔崽子？他們兜里比臉還干凈！外門？哼，飯都吃不上！長老？長老們自己都快去要飯了！”
“五百下品靈石！老子只賣五百！”吳鐵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隨即又猛地低落下去，頹然地癱回椅子上，“五百…五百都賣不出去…沒人要…沒人買得起…”
絕望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煉器堂。連那地火口縫隙透出的紅光，似乎都黯淡了幾分。
沈青的心臟被這絕望狠狠攥了一下。他看著那把光華內斂的寒星劍，又看看形如枯槁的吳長老，一個在腦海中盤旋了數(shù)日的念頭，終于沖破了最后一絲猶豫。
他上前一步，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師伯，這把劍…賣給我吧！”
“啥？”吳鐵手以為自己喝多了幻聽，茫然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向沈青，“賣…賣給你？沈小子，你…你發(fā)燒說胡話呢？你知道這劍多少錢嗎？”
沈青迎著他難以置信的目光，臉上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反而更加認真：“我知道，五百下品靈石?！?/p>
“知道你還…”吳鐵手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你一個外門弟子，連辟谷丹都買最劣等的，你哪來的五百靈石？把你拆零碎了賣也湊不出這個數(shù)！”
“我現(xiàn)在是拿不出五百靈石。”沈青坦然承認，話鋒卻猛地一轉，眼神銳利起來，“但我可以先付您五十靈石做定金！剩下的四百五十塊，分五年還清！每月還您七塊半下品靈石！額外，我每月再付您一塊半靈石作為‘利息’！這樣算下來，您最終能拿到手五百五十塊下品靈石！比您原本想要的還多五十塊！”
“定金？分…分期？利息？”吳鐵手徹底懵了。這幾個詞分開他都懂，可組合在一起，尤其從沈青這個窮得叮當響的外門弟子嘴里說出來，就透著一股子天方夜譚的荒誕感。他布滿皺紋的老臉皺成一團，像是在努力消化一團亂麻?！澳恪阈∽拥降自谡f什么鬼東西？畫大餅糊弄老子？”
沈青知道，光靠說，很難讓一個被現(xiàn)實毒打慣了的老修士理解這種“金融創(chuàng)新”。他需要更直觀的沖擊。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專注，仿佛在施展某種秘術。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靈力微吐，并不算渾厚，卻異常穩(wěn)定精準。淡青色的靈光在指尖凝聚，如同蘸飽了墨汁的筆尖。他沒有用符紙，沒有用任何載體，就這樣凌空虛劃！
指尖劃過的軌跡，留下一道道清晰凝實的淡青色光痕。這些光痕并非隨意涂抹，而是由無數(shù)極其細微、結構精密的符文線條構成！它們在空中迅速交織、組合，仿佛有生命般自行延展、構建。線條縱橫交錯，勾勒出一個個微小的表格框架，里面填充著清晰無比的數(shù)字：五十（定金）、四百五十（尾款）、六十（月數(shù)）、七點五（月供本金）、一點五（月供利息）、九（月供總額）、五百五十（總還款額）……
每一個數(shù)字都閃爍著微光，每一個線條都蘊含著沈青一絲微弱卻堅韌的神念之力，確保它們能短暫地懸浮在空中，結構穩(wěn)固，清晰可辨！
這并非什么高深法術，只是對靈力最基礎的形態(tài)操控和神念的精細運用。但在吳鐵手這位一輩子跟實體法器打交道的老煉器師眼中，這憑空造物般的手段，這清晰到毫厘的表格，這聞所未聞的“分期付款”方案，簡直如同仙家手段！
他渾濁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巴無意識地張開，下巴上的胡子都抖了起來。他死死盯著空中那由純粹靈光構成的、還在微微閃爍的還款計劃表，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仿佛一條離水的魚。
“這…這是…”吳鐵手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這就是‘分期付款’。”沈青收回手指，空中的靈光表格微微閃爍了幾下，如同風中殘燭，最終還是緩緩消散在空氣中。他臉色有些發(fā)白，剛才那一下看似簡單，實則對他煉氣二層的微末修為和神念消耗極大?！澳?，我只需要現(xiàn)在付五十靈石定金，這把價值五百靈石的寒星劍就歸我使用。剩下的錢，我按月慢慢還您，額外還付您利息。您不用再愁這劍賣不出去爛在手里，還能比原價多賺五十靈石。而我，也能提前用上這好劍去賺取更多資源。這叫…雙贏！”
“雙…雙贏？”吳鐵手喃喃重復著這個詞，腦子里還在嗡嗡作響，被那憑空出現(xiàn)的靈光表格和沈青描繪的前景沖擊得七葷八素。多賺五十靈石！劍不用壓手里了！這個誘惑太大了！大到他幾乎要忽略掉其中巨大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