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磚石的涼意順著靴底往上滲,林硯辭望著李烈將軍的奇襲小隊撤回防線,甲胄上的血漬在月光下泛著暗紅。半個時辰前,正是這位黑臉將領(lǐng)率隊以《孫子兵法》“虛實篇”撕開北狄左翼,此刻他正站在城樓復盤,甲胄上的“兵律”二字光紋忽明忽暗——那是律脈拓印在消耗靈力后的征兆。
獬豸虛影比黃昏時凝實了些,獨角尖端懸著一縷青金微光,正對著北狄審判臺的方向。林硯辭能感覺到古籍在懷里震顫,像是在呼應(yīng)審判臺那邊的血祭陣,這詭異的共鳴讓他后頸發(fā)緊。
“林先生,館長有請。”沈硯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見識到林硯辭兩次詭異的力量后,沈校尉的語氣也不禁恭敬起來。
穿過營房區(qū)時,巡邏兵的腳步聲敲在青石地上,與甲胄碰撞聲組成嚴整的節(jié)律。兩名士兵正在互相查驗拓印,趙衡百戶的“忠”字拓印在掌心發(fā)光,與他腰間《大明律》的光紋形成閉環(huán)——這是華國軍人“以身為律”的鐵證。林硯辭忽然想起圖書館的古籍修復課,那些泛黃紙頁上的朱筆批注,原來與這里的皮肉刻法有著相似的傳承邏輯。
中軍大帳的空氣比午后更凝重。秦館長端坐在沙盤旁,指尖在“審判臺”模型上方懸停,朱漆筆尖蘸著的朱砂遲遲未落。帳內(nèi)新增了三位將領(lǐng),黑袍人蘇明遠胸前繡著“律算”二字,正用算籌在玉板上推演,算籌碰撞的脆響里,隱約飄出《九章算術(shù)》的條文光紋。
“李將軍的奇襲隊雖暫時擊破左翼,動搖審判臺,卻未能全殲敵軍,隊伍在審判臺三里外被‘血祭陣’攔住。”秦館長頭也不抬,聲音里聽不出情緒,“蘇參軍,靈力推演有結(jié)果了?”
蘇明遠突然停手,玉板上的算籌排成詭異的陣型:“北狄的靈力流動在模仿咱們的《孫子兵法》,但韻律總慢半拍——像是照貓畫虎的贗品。”
林硯辭心頭一震。他在城墻上看得清楚,李烈的“虛實陣”本是克制固定法陣的殺招,怎么會被模仿?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見秦館長抬眼望來,目光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紙,沉甸甸壓得人喘不過氣。
“林先生似乎有見解?”
“不敢?!绷殖庌o攥緊古籍,指尖摸到封皮暗藏的夾層——那是他穿越前藏的論文草稿,此刻卻成了唯一的安全感來源,“只是覺得,模仿終究是模仿?!彼桃庥昧朔墒氛n上的術(shù)語,“就像《法經(jīng)》對《唐律》的影響,形似易,神似難?!?/p>
秦館長的眉峰動了動。帳外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音,三響,正好落在林硯辭話音末尾?!芭叮俊崩险吣眄毜膭幼髀税肱?,“古禮法講究‘情法合一’,你倒深得精髓?!彼蝗惶岣呗曊{(diào),“沈硯,取‘律脈拓印’的工具來?!?/p>
林硯辭的心猛地沉下去。他早就有所疑惑,為何這世界這么多人都要刺青?不論是趙衡百戶掌心中的“忠”字,還是他在城墻見過沈硯手背的刺青,一開始他以為是像前世那般是罪犯之類的標簽,但之后他又立馬否定了。因為不可能整支軍隊都是罪犯,此外,林硯辭注意到,每當他們進行進攻時,那刺青都會金光大作,因而只有一種可能,這刺青與他們施展法力相關(guān),而秦館長所說的律脈拓印,則多半是進行這刺青。而自己真的承受得了法力嗎,自己這天天為導師加班加點,熬夜趕工的體質(zhì)是否會因此爆體而亡?
“館長!”沈硯突然出列,甲胄碰撞聲打破僵局,“末將雖不知林先生是否有無拓印,但林先生剛引動獬豸,法力尚未穩(wěn)固,此時拓印恐傷根基?!彼皖^時,袖口的《孫子兵法》書頁與腰間法典光紋相觸,發(fā)出信任的共鳴。
秦館長盯著沈硯看了三息,突然笑了。那笑聲像風吹過竹簡,帶著干澀的暖意:“也罷。蘇明遠,你且問他《禮記?王制》中‘司寇正刑明辟’的注解?!?/p>
蘇明遠推了推幞頭,展開一卷竹簡:“孔穎達疏曰:‘正刑謂當輕重,明辟謂辨是非’——敢問林先生,此處‘是非’與《唐律》‘十惡’的界限何在?”
林硯辭心中一凜,仿佛前世被導師在組會上突然發(fā)問一般,不知是何用意,又不清楚具體所問內(nèi)容。但總算的,這次他還是對這問題多少有些印象。
這問題刁鉆至極。林硯辭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想起導師論文里的觀點:“‘是非’是倫理底線,‘十惡’是法律紅線。就像……”他看向帳外的衛(wèi)兵,“律脈拓印刻的是法條,心里守的是倫理。”
“好個‘紅線底線’!”秦館長突然拍案,案幾上的竹簡震起半寸,“李烈,你怎么看?”
一直沉默的李烈出列,甲胄上的“兵律”二字光紋亮得刺眼:“末將只信拓印。若他真是禮官后裔,必有‘法脈’護體,拓印時會顯現(xiàn)獬豸紋?!?/p>
“原來他們還在懷疑我的身份,剛剛是在用法典來考較我?!绷殖庌o心中恍然,不得慶幸自己以這套模糊的官話搪塞了過去,這是本科期間他考公經(jīng)常所用話術(shù),沒想到?jīng)]有考公,卻用在了這里。
林硯辭的指尖掐進掌心。“這樣不是辦法,再任由他們刺探,遲早會被發(fā)現(xiàn)身份?!蓖蝗婚g,他心生一計。他能感覺到獬豸虛影在躁動,仿佛要沖破皮膚——這或許是證明自己的機會,可一旦失敗,身份就會徹底暴露。帳內(nèi)的銅壺滴漏聲突然變得清晰,每一滴都像砸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
“不如……”他緩緩開口,目光落在秦館長腰間的玉佩上,“晚輩愿以《唐律》立誓。若有半句虛言,任憑館長處置?!?/p>
秦館長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林硯辭腕間的虛影:“古禮法的誓言需以精血為引。你敢嗎?”
沈硯的喉結(jié)動了動,想說什么,卻被蘇明遠用眼色制止。帳內(nèi)的光紋突然集體變暗,連香爐的青煙都凝固在半空——這是天地法理對“生死誓言”的回應(yīng)。
林硯辭突然想起圖書館的深夜,自己修復《唐律疏議》時,指尖被竹片劃破,血滴落在“誠信”篇上的情景。他深吸一口氣,咬破舌尖,含住那口帶著鐵銹味的血:“以吾之血,證彼之律……”
“不必了。”秦館長突然揮手,案幾上的朱砂硯臺猛地旋轉(zhuǎn)半圈,將林硯辭未出口的誓言擋在半空,“老夫信你?!?/p>
林硯辭僵在原地,舌尖的血順著嘴角滑落,滴在靴面上。獬豸虛影突然發(fā)出低鳴,青金光芒漫過他的指尖,在靴面的血滴上凝成個微型的“信”字——這是古禮法對“心誠”的獎賞。
“沈硯,帶林先生去東帳歇息。”秦館長重新低頭看竹簡,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淡漠,“明日卯時,共議奇襲審判臺?!?/p>
走出中軍大帳時,沈硯突然放慢腳步:“林先生可知,方才有多險?”他抬手露出手背的“忠”字拓印,光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多謝校尉解圍?!绷殖庌o低聲道,嘴中殘留著咬破舌尖的痛感。
沈硯突然湊近,聲音壓得極低:“家父曾說,真正的禮官能讓獬豸辨別人心。館長要的不是你的答案,是你的心?!彼D(zhuǎn)身時,林硯辭看見他后頸的“孝”字拓印,正與月光產(chǎn)生奇妙的共鳴。
東帳的燭火跳動著,將林硯辭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解開懷里的《唐律疏議》,書頁自動翻到“名例律”,上面的“化外人”條款正泛著微光。
“這是何時開始發(fā)光的?”一見到這亮著微光的化外人條款,林硯辭心中又是一凜,他之前全無注意?!澳鞘钱敃r碰到秦館長飛來的帛書,秦館長通過帛書……?”林硯辭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他心中卻是警鈴大作。
原來秦館長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在隱瞞什么,那些試探不過是在確認:這個帶著古禮法力量的異鄉(xiāng)人,究竟是敵是友。
林硯辭指尖剛觸到書頁,腕間的獬豸虛影突然豎起耳朵,青金光芒順著血脈往上爬,在太陽穴處形成微弱的光點。
帳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林硯辭本想吹滅燭火,卻被太陽穴的麻癢感定在原地。那感覺像是有人將聽筒貼在他耳邊,遠處秦館長與蘇明遠的對話竟清晰地傳了進來——
“那孩子的血能引動‘信’字紋,卻沒有‘根法’的暖光?!碧K參軍的聲音帶著擔憂,“明日追擊兇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全軍覆沒,若他是奸細,帶他去會不會太冒險?”
秦館長的嘆息混著夜風飄來,比帳內(nèi)溫和了許多:“沈硯的‘孝’字拓印能護他周全。再說……”老者頓了頓,朱筆劃過竹簡的輕響隱約可聞,“他對《唐律》的理解,或許是破‘血祭陣’的關(guān)鍵。北狄的偽律最怕正本清源,這孩子的眼睛,看得比我們都透?!?/p>
“可他畢竟來歷不明……”
“禮法的核心是‘仁’而非‘疑’?!鼻仞^長打斷他,玉板上算籌輕響,““若他敢異動,沈硯的‘律脈拓印’能瞬間鎖住他的靈力。即便如此,讓沈硯盯著,不是監(jiān)視,是護著。若他真是禮官后裔,三百年了,該讓獬豸見見天光了?!?/p>
林硯辭太陽穴的光點突然消散。他望著腕間仍在輕顫的獬豸虛影,突然明白這神獸不僅能辨善惡,竟還有如此奇特的聽覺異能。而秦館長的話語像硯臺里的墨,初看濃得發(fā)苦,細品卻藏著溫潤的底色——那些試探雖然亦是懷疑,但實則也是在亂世中對一份未知力量的審慎保護與期許。
燭芯爆出一點火星,照亮書頁上的“諸化外人異類相犯者,以法律論”。林硯辭的指尖劃過“法律”二字,突然笑了。或許從穿越而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成了這條古律的踐行者——一個必須用智慧對抗整個世界規(guī)則的“化外人”。
法律知識點睛:
律脈拓?。褐笇⒎l或重要習慣以特殊朱砂刺青于身或以烙鐵烙于自身。此為華國辨認法師重要的身份標識,憑借律脈拓印,華國法師方能借助華國法道正神賜下的法力,進行有效引導,助力法師親近根法,迅速使用法力。這既延續(xù)了古代墨刑“以身為戒”的傳統(tǒng),又融合了“儒法合流”中“修身即修法”的理念。然而,律脈拓印卻并非唯一一項借助法力的方法,古禮官無需律脈拓印即可借助神力。其余法國各有自身借助神力的方式。
“情法合一”: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中“天理、國法、人情”三位一體的價值追求,這與林硯辭“紅線底線”的現(xiàn)代法律思維形成巧妙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