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肆虐了不知多久才漸漸停歇,留下一個被徹底洗刷過、冰冷而死寂的荒野。烏云并未散去,依舊低低地壓在頭頂,讓黃昏提前降臨,天地間一片陰沉晦暗。
李狗剩是被一陣難以忍受的絞痛喚醒的。不是箭傷,而是胃。那里面空空如也,像有無數(shù)只手在里面瘋狂地撕扯、抓撓,痛得他渾身痙攣。寒冷深入骨髓,四肢僵硬得像不屬于自己。他艱難地動了動,感覺身體仿佛被凍成了冰塊,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伴隨著骨骼摩擦般的咔咔輕響。
他顫抖著從那個積滿了冰冷雨水的淺坑里爬出來,渾身泥濘,像剛從泥潭里撈出來的尸體。胸口的位置傳來一陣冰涼濕滑的觸感。他猛地想起什么,慌忙解開濕透的衣襟,顫抖著摸向懷里。
油布包還在。他哆嗦著解開,當(dāng)那封信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時,他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雖然邊緣依舊有些濕軟,但中間部分摸上去已經(jīng)沒有了那種濕冷的感覺!那近乎瘋狂的體溫“烘烤”,終究是起了作用!信保住了!
巨大的慶幸還沒來得及完全升起,就被胃里那陣更猛烈的絞痛狠狠打斷。饑餓,像一頭被喚醒的兇獸,正在瘋狂地啃噬著他的理智和生命力。昨天啃的那點苦菜葉子,早就化為烏有。他必須找到吃的,否則別說送信,他連這片林子都走不出去。
他扶著冰冷的樹干,掙扎著站起來,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下搜尋。雨后的枯樹林,地面一片泥濘,落葉腐爛的氣息混合著泥土的腥氣,格外濃重。他看到了幾株熟悉的苦菜,葉子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他走過去,揪下幾片還算完整的,塞進嘴里,艱難地咀嚼、吞咽。那極致的苦澀此刻竟帶著一絲微弱的回甘,但這點東西,杯水車薪。
光靠野菜,他撐不了多久。他需要肉食,需要真正的熱量。驛卒生涯里,跟著老驛丞學(xué)的那點捕獵的皮毛知識,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希望。他拖著僵硬冰冷的身體,在樹林里緩慢地移動,尋找著合適的獵物蹤跡。野兔太機警,他現(xiàn)在這狀態(tài)根本追不上。鳥雀都在樹頂,他也夠不著。
終于,在一處較為干燥的灌木叢邊緣,他發(fā)現(xiàn)了幾串淺淺的、梅花狀的蹄印,印在松軟的泥地上,還很新鮮。是狍子!或者獾子之類的小獸!旁邊還有幾粒黑色的、圓滾滾的糞便。
狗剩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微弱的亮光。就是它了!
他立刻行動起來。雖然左臂幾乎無法用力,但右手還能勉強操作。他選了一處蹄印密集、靠近幾叢茂密荊棘的必經(jīng)之地。在旁邊一棵手臂粗、韌性極好的小樹上,他解下了束腰的、唯一還算完好的布帶——那是驛站發(fā)的,浸透了血水和雨水,變得又冷又硬。他強忍著左肩的劇痛,用牙齒配合著右手,在布帶的一端艱難地打了一個活結(jié)繩套,將另一端牢牢綁在小樹的根部。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將繩套撐開,布置在蹄印最清晰的小徑上,用幾片枯葉稍微掩蓋了一下繩圈。
陷阱很簡單,只是一個最基礎(chǔ)的繩套陷阱。能不能成,全看運氣。布置好繩套,他又掙扎著在附近找到幾塊大小合適的石頭,在繩套陷阱上方的一處陡坎邊緣,壘了一個極其粗糙的、搖搖欲墜的平衡石堆。只要下面有東西絆動繩索,牽動小樹,很可能就會帶落上面的石頭。這是他目前的身體狀況能想到的唯一增加成功率的辦法。
做完這一切,他已經(jīng)累得幾乎虛脫,靠在冰冷的樹干上大口喘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里的刺痛。他不敢離陷阱太近,怕留下太多氣味驚走獵物,只能退到十幾步外一處茂密的灌木叢后,將自己蜷縮起來,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死死盯著陷阱的方向。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冷和饑餓如同兩條毒蛇,不斷噬咬著他。天色越來越暗,樹林里光線變得極其微弱。就在狗剩幾乎要絕望,懷疑自己布置的陷阱是否太過拙劣時——
“咔嚓!”一聲清脆的樹枝斷裂聲!
緊接著,是“嗷嗚!”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嚎!充滿了驚恐和劇痛!
成了!
李狗剩的心臟猛地一跳,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沖上頭頂,驅(qū)散了片刻的寒冷和虛弱!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藏身處撲了出去,朝著陷阱的方向狂奔。
沖到近前,只見一只體型不小的灰黃色獾子,后腿被那布帶繩套死死勒住,正在地上瘋狂地掙扎、翻滾!它鋒利的爪子胡亂抓撓著,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更妙的是,上方陡坎邊緣,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果然被牽動滾落,不偏不倚,正砸在獾子的后腰上!雖然沒砸死,但顯然讓它受了傷,動作變得遲緩了許多。
看到有人沖來,獾子發(fā)出更加兇厲的尖嚎,掙扎得更加劇烈,那布帶被繃得筆直,小樹也被拉得彎了下去,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
李狗剩的眼睛紅了!那不是恐懼,而是被饑餓點燃的、最原始的野獸般的兇光!食物!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
他沒有任何猶豫,甚至忘記了左肩的劇痛。他像一頭撲食的餓狼,猛地?fù)淞松先ィ∮谜麄€身體的重量,狠狠壓在那只不斷掙扎的獾子身上!
“嗷——!”獾子被壓得發(fā)出一聲慘叫,瘋狂地扭過頭,張開滿是尖牙的嘴,朝著狗剩壓下來的手臂就咬!
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狗剩瞳孔一縮,在那獠牙即將咬中自己手腕的瞬間,右手閃電般抽出!不是躲閃,而是進攻!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塊邊緣鋒利的碎石片——那是他布置陷阱時就準(zhǔn)備好的!
噗嗤!
碎石片帶著他全身的狠勁和求生的瘋狂,狠狠地、精準(zhǔn)地捅進了獾子大張的嘴巴里!一股溫?zé)岬?、帶著濃重腥氣的液體瞬間噴濺出來,濺了他一臉!
“嗷…呃…”獾子的尖嚎變成了痛苦的、含混不清的嗚咽,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掙扎的力氣迅速減弱,最終癱軟了下去。只有四肢還在神經(jīng)質(zhì)地微微抽動。
壓在獾子溫?zé)岬氖w上,感受著那漸漸消散的生命力,李狗剩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臉上和手上都沾滿了溫?zé)岬?、黏膩的獸血,散發(fā)著濃重的腥氣。他卻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沾著血絲的白牙,在昏暗的光線下,笑容顯得格外猙獰。
他贏了!在這片荒野的生死角斗場上,他用智慧和狠勁,為自己搏來了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