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冰冷、沉重，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下來。起初是零星的幾點，砸在臉上生疼，隨即便是傾盆而至！雨幕瞬間連接了天地，白茫茫一片，視線被壓縮到身前一丈之內(nèi)。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澆灌下來，瞬間將他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心涼。單薄的破衣爛衫緊緊貼在身上，像一層冰冷的鐵皮，瘋狂地汲取著他體內(nèi)本就不多的熱量。
徹骨的寒冷，如同無數(shù)鋼針，瞬間刺穿了他的皮肉，狠狠扎進了骨髓深處。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磕碰的咯咯聲在風(fēng)雨的咆哮中微不可聞，卻清晰地折磨著他自己的神經(jīng)。左肩的箭傷被冰冷的雨水一激，那深入骨髓的鈍痛驟然變成了尖銳的、撕裂般的劇痛，仿佛那半截斷箭正在傷口里瘋狂地攪動！痛得他眼前發(fā)黑，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嗚咽。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捂懷里的油布包！那里面是信！是他的命！更是宣府一城人的命！
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了他破爛的外衣，也浸透了里面那層破布條。手指觸碰到油布包時，他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濕冷感透過油布傳來！
油布包外面，濕了！
李狗剩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王老驛丞塞給他時那染血的手，那死死盯著信的目光，還有那無聲的“屠城”吶喊，瞬間在他混亂的意識里炸開！
“不！不能濕！不能！”他幾乎是在心中嘶吼。
他再也顧不上狂風(fēng)暴雨，也顧不上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肩傷。他用盡全身力氣，跌跌撞撞地撲向旁邊一棵更為粗壯、枝椏虬結(jié)的老樹。樹下堆積著厚厚的落葉，被雨水浸泡著，一片泥濘。他像一頭瀕死的野獸，瘋狂地用那只還算完好的右手在泥濘的落葉堆里刨挖！指甲翻卷了，指尖磨破了，混著泥水和血水，他也毫無知覺。很快，一個勉強能容身的淺坑被他刨了出來。
他幾乎是滾了進去，蜷縮起身體，將背部死死抵住樹干粗大的根部，盡可能減少暴露在風(fēng)雨中的面積。然后，他顫抖著，用凍得青紫、沾滿污泥和血水的手，哆哆嗦嗦地解開外面濕透的破布條，再一層層剝開那早已失去防水作用的油布包。
當那封至關(guān)重要的信終于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時，李狗剩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完了！
信封的邊緣，靠近他胸口的位置，那被老驛丞鮮血染透的地方，此刻被雨水洇開了一大片！暗紅的血漬暈染開來，變成了更大的一片暗褐色水痕，紙張的邊緣因為吸水而變得綿軟、卷曲！雖然墨寫的字跡似乎還未被完全浸透，但那濕漉漉的觸感，如同死神的撫摸，讓他渾身冰涼。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信毀了？宣府的情報送不到了？那一城人…都要死？
“不！不能！”一個絕望而瘋狂的念頭猛地竄上心頭。他猛地將那封濕漉漉的信緊緊按在了自己滾燙的心口！用自己身體僅存的那點可憐的熱量去焐！去烘干它！
冰冷的濕紙緊貼著同樣冰冷的胸膛皮膚，激得他一個哆嗦。但他不管不顧，用盡全身力氣，將整個上半身都蜷縮起來，雙臂死死交叉抱在胸前，把那封信牢牢地、嚴絲合縫地壓在自己心口和肚腹之間。他努力弓起背，試圖用整個身體形成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能產(chǎn)生熱量的“烘爐”。
冷！刺骨的冷！濕透的衣服像冰殼，不斷帶走他身體的熱量。心口緊貼著濕冷的信紙，更像是貼著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他劇烈地顫抖著，牙齒咯咯作響，每一次顫抖都牽動著肩傷，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熱量在飛速流失，意識在寒冷和劇痛的雙重夾擊下，開始變得模糊。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一點點侵蝕著他的視野。耳邊只剩下狂風(fēng)暴雨的咆哮，還有自己牙齒打顫和心臟瘋狂擂動的聲音。
不能睡…不能睡…睡了信就完了…宣府…一城人…
他死死咬住舌尖，劇痛和濃重的血腥味再次強行驅(qū)散了一絲睡意。他用盡最后一點殘存的意志力，在腦海中瘋狂地勾勒，勾勒著宣府鎮(zhèn)的輪廓。那高大堅固的城墻，那城墻上獵獵飄揚的軍旗，那守城的士兵…還有城里那些模糊的、他從未見過面的百姓的臉孔…老人、孩子、婦人…王老驛丞最后凝固的目光和那無聲的吶喊，像一把燒紅的烙鐵，再次狠狠燙在他混沌的意識上！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他抱著胸口的雙臂收得更緊，指甲幾乎要嵌進自己的皮肉里。身體蜷縮得更厲害，像一只被煮熟的蝦米，試圖榨干身體里最后一絲熱力，去焐熱、去烘干那封冰冷而沉重的信。
體溫在流逝，身體在變冷。但心口緊貼信紙的那一小塊地方，似乎真的因為持續(xù)的擠壓和那微弱的熱力，傳來了一絲極其微弱、若有若無的暖意。那暖意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成了支撐他在這片冰冷絕望的黑暗深淵中，唯一能抓住的光亮。
他死死守著這絲微弱的光亮，對抗著無邊無際的寒冷和不斷涌來的黑暗。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都是與死神爭奪那封信的拉鋸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