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上初中那年，個頭躥得飛快，已經快到林峰肩膀了。他不再纏著要聽睡前故事，放學回家總關在房間里寫作業(yè)，偶爾出來倒水，會和林峰討論幾句球賽，語氣里帶著少年人的執(zhí)拗。
“爸，你們那時候也有這么多作業(yè)嗎？”他一邊啃蘋果一邊問，眉頭皺得像個小老頭。
林峰正在給陽臺的花澆水，聞言笑了：“沒這么多，但也不輕松。對了，你媽今天畫稿到半夜，早上起不來，早飯在廚房溫著，記得吃?！?/p>
“知道了?！蹦畎埠貞劬€盯著手機上的新聞。
陳曦的工作室越做越大，收了兩個徒弟，卻依然保持著親手畫每一幅畫的習慣。有時忙到深夜，她會輕手輕腳地走進念安的房間，看他趴在桌上睡覺，然后替他蓋上毯子。林峰則在客廳留一盞燈，等她忙完，遞上一杯溫牛奶。
“今天去看了個新的展覽，”陳曦靠在沙發(fā)上，揉著肩膀，“有個年輕畫家的風格，跟我年輕時很像，可惜太急功近利了?！?/p>
“慢慢來才扎實，”林峰幫她捏著肩，“就像你當年畫那本《等待》，磨了大半年，現(xiàn)在不還是有人翻出來看?！?/p>
陳曦笑了：“還是你懂我?！?/p>
周末整理舊物，林峰翻出一個積了灰的箱子，里面是念安小時候的玩具、畫的涂鴉，還有一本泛黃的筆記本。他翻開筆記本，掉出一張畫——是當年陳曦在露營地送他的那幅《湖邊夕陽》，畫里的鳥歪著頭看云，筆觸還帶著青澀。
“還留著??？”陳曦走過來，眼里閃過驚訝。
“當然，”林峰把畫撫平，“這是我們的第一份禮物?！?/p>
陳曦靠在他背上，聲音輕輕的：“那時候總覺得，你心里有座冰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融化。”
“早就化了，”林峰轉過身，握住她的手，“被你一點點焐化的?！?/p>
那年冬天，林峰的母親生病住院，需要人照顧。陳曦主動提出去醫(yī)院陪護，讓林峰安心上班，晚上則換他守夜。兩人輪流在醫(yī)院和家之間奔波，卻從沒抱怨過一句。
念安放寒假，每天放學就去醫(yī)院給奶奶讀課文，幫著倒水洗水果。有次林峰去接他，看到他站在走廊里，給陳曦捶背，奶聲奶氣地說：“媽你辛苦了，等我長大了賺錢養(yǎng)你?！?/p>
陳曦笑著揉他的頭發(fā)：“好啊，媽等著?！?/p>
林峰站在門口，看著那一幕，心里暖烘烘的。原來所謂的家人，就是在風雨來時，能自然而然地站在一起，把彼此的肩膀借出去。
母親出院那天，陽光很好。林峰推著輪椅，陳曦提著行李，念安在旁邊講學校的趣事。老太太看著兒子兒媳，眼里的笑意藏不?。骸耙郧翱偱履阌霾坏胶霉媚?，現(xiàn)在看來，是我瞎操心了?！?/p>
陳曦的臉頰有點紅，往林峰身邊靠了靠。
回家的路上，念安忽然問：“爸，你以前是不是相親過很多次??？奶奶說的?！?/p>
林峰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是啊，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才遇到你媽?！?/p>
“那有沒有遇到過……很奇怪的人？”念安好奇地問。
陳曦看了林峰一眼，笑著說：“當然有啊，比如有人一見面就說要一千萬彩禮?！?/p>
念安眼睛瞪得溜圓：“真的假的？誰??？”
“一個……不太重要的人，”林峰揉了揉兒子的頭發(fā)，“后來她發(fā)現(xiàn)，真誠比錢重要多了，就走了?！?/p>
念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沒再追問。林峰看著窗外掠過的樹影，忽然覺得，有些故事不必說透，留一點善意的模糊，反倒是對當下的尊重。
春末的時候，陳曦舉辦了個人畫展，主題是“時光里的暖”。展廳里掛滿了她這些年的畫：有念安蹣跚學步的樣子，有林峰在廚房做飯的背影，有老家院子里的老槐樹，還有那幅《回聲》的復刻版，只是這次，迷霧里的影子身邊，多了束更亮的光。
開幕式上，念安作為“家屬代表”發(fā)言，站在臺上，聲音有點抖，卻很認真：“我媽媽的畫里，有我們家的故事，我知道，那是因為她心里有愛。”
臺下掌聲雷動，陳曦的眼眶紅了，緊緊握住林峰的手。
畫展結束后，兩人沿著湖邊散步。晚風帶著花香，吹起陳曦的頭發(fā)。
“還記得嗎？第一次跟你說‘我喜歡你’，就在這附近?！绷址搴鋈徽f。
“當然記得，”陳曦笑了，“你當時緊張得手心冒汗，戒指都差點掉了?！?/p>
“有那么明顯嗎？”
“當然，”陳曦湊近他，小聲說，“我當時也緊張，怕你反悔?！?/p>
兩人相視而笑，像回到了初見時的模樣。
夕陽落在湖面上，碎成一片金紅。林峰知道，生活還會繼續(xù)往前，會有新的故事，新的褶皺，但只要身邊有這個人，有這份藏在時光里的暖，就什么都不用怕。
那些關于欺騙的過往，早已被歲月釀成了一杯淡茶，偶爾抿一口，只剩一絲若有若無的澀，卻襯得當下的甜，愈發(fā)清晰。
就像此刻，牽著陳曦的手，看著遠處歸家的飛鳥，他忽然明白，最好的時光，不是沒有傷痕的完美，而是帶著傷痕，依然能堅定地走向彼此，把日子過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晚風輕拂，帶來遠處孩子們的笑聲，像時光里的回聲，溫柔而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