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緊閉的雙眼,心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一種莫名的悸動。她慌亂地在自己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口袋里摸索著,只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印著彩色小星星的水果糖包裝紙——那是她攢了很久零花錢才舍得買的一顆糖,一直沒舍得吃。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帶著廉價甜香的星星糖紙,塞進了少年同樣沾滿灰燼的手中,緊緊握住。仿佛這是某種契約,某種無聲的約定。
“喂…你要活著啊…”她聲音嘶啞,帶著少女特有的柔軟和羞澀,輕輕對著昏迷的少年說:“活著…就記得來找我…”
說完,她看到遠處消防車閃爍的燈光逼近,害怕被大人責罵自己冒險,也怕被少年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狽模樣,她最后看了一眼他緊握著星星糖紙的手,像只受驚的小鹿,飛快地轉(zhuǎn)身,消失在了混亂的人群和夜色里……
“呃…咳咳……”回憶的閘門被劇烈的咳嗽強行關閉。沈微猛地從混沌的回憶中驚醒,喉嚨里熟悉的腥甜再次涌上!她死死捂住嘴,壓抑著咳意,身體因為強行忍耐而劇烈顫抖。
火熱的淚水終于洶涌而出,無聲地浸濕了冰冷的枕套。
原來,她拼命珍藏了十年的星星糖紙,她卑微愛情里唯一的憑證和微光,在陸凜眼中,不過是一個“騙子”用來博取同情的、骯臟的謊言!他甚至親手將它捻成了碎片!
心口的劇痛比癌細胞啃噬更甚,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掙扎著坐起身,下意識地去摸枕頭底下——那里曾經(jīng)是她存放那張褪色糖紙的地方,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一點溫暖的慰藉。
空的!
枕頭底下空空如也!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她慌亂地掀開枕頭、被褥,在冰冷的床墊上摸索。沒有!那張被陸凜捏碎后,她偷偷藏起來的、僅剩的幾片稍大的彩色碎片,不見了!
恐懼瞬間攫住了她!是誰?張媽?還是……蘇晚?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中炸開!蘇晚!只有她知道這張?zhí)羌埖拇嬖?!只有她知道它對陸凜意味著什么(雖然是頂替的)!她一定是害怕!害怕陸凜哪怕有一絲一毫想起真相的可能!
沈微如同瘋了一樣沖出臥室,跌跌撞撞地沖向別墅里那個她從未被允許踏足的區(qū)域——蘇晚居住的、位于三樓的奢華套間。
厚重的雕花木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硖K晚嬌柔做作的聲音,似乎正在打電話。
“……放心吧,那點小東西,燒得干干凈凈,一點渣都不剩了。哼,憑她也配留著他的東西?”蘇晚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得意。“……嗯,我讓傭人把灰都掃進香爐里了,正好今天要熏香……你說,要是她知道她的‘定情信物’變成了一縷青煙,會不會直接氣死啊?呵呵……”
門外的沈微,如同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渾身冰冷,血液逆流!
燒了!她把糖紙的碎片燒了!連灰燼都掃進了香爐!
巨大的憤怒和絕望如同火山般在沈微胸腔里爆發(fā)!她再也顧不得什么規(guī)矩,什么后果,猛地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
奢華的起居室內(nèi),蘇晚正慵懶地靠在貴妃榻上,手里端著一杯花茶。她穿著真絲睡袍,妝容精致,氣色紅潤,與沈微的蒼白憔悴形成鮮明對比??吹酵蝗魂J入、臉色慘白如鬼、眼神卻燃燒著駭人怒火的沈微,蘇晚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被濃濃的厭惡取代。
“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蘇晚放下茶杯,聲音尖利。
沈微根本不理她,充血的目光死死盯住房間角落那個紫檀木雕刻的、正裊裊升起青煙的精致香爐!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甜膩的熏香氣息,掩蓋了其他所有味道。
她的星星糖紙…就在那里面!化成了灰燼!
“還給我…”沈微的聲音嘶啞得可怕,一步步走向香爐,像一具被執(zhí)念驅(qū)動的行尸走肉?!鞍盐业臇|西…還給我!”
“你的東西?”蘇晚站起身,擋在香爐前,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和惡毒?!吧蛭?,你搞清楚!這里的一切,包括陸凜,都是我的!你不過是一個偷了我人生的賊,一個下賤的影子!你有什么東西是你的?”
“那是我的!”沈微猛地抬頭,眼中是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她指著香爐,聲音破碎卻帶著不顧一切的絕望:“那是我給他的!在火場!是我救了他!是我!”
“閉嘴!”蘇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尖聲厲喝!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被更深的怨毒取代?!澳氵€在做這種不切實際的夢?火場救他的是我!你這種賤人,只配撿我不要的東西!包括你那兩顆卑賤的腎!”她故意挺了挺腰,那里是沈微兩顆腎臟的“新家”。
“還給我!”沈微已經(jīng)聽不進任何話,巨大的悲憤讓她失去了理智。她猛地推開蘇晚,撲向那個香爐!
“??!”蘇晚被她推得一個趔趄,撞在旁邊的茶幾上,昂貴的瓷器發(fā)出一陣脆響。她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聲音變得無比委屈驚恐:“沈微!你瘋了!你要干什么!”
沈微不管不顧,雙手顫抖著去抓香爐的蓋子。香爐很燙,但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想找到哪怕一點點殘存的灰燼!那是她存在過的證明!是她被徹底偷走和踐踏的十年!
蓋子被掀開,里面是厚厚一層細膩溫熱的白色香灰。沈微不顧滾燙,雙手瘋狂地在香灰里扒拉著!滾燙的灰燼灼傷了她的指尖,留下道道紅痕,但她渾然不覺,只是拼命地翻找著,淚水混合著臉上的黑灰(剛才撲在香爐上蹭的),狼狽不堪。
“我的糖…我的星星…還給我…”她如同魔怔般喃喃自語,十指在香灰里翻攪,像一個在絕望沙漠里尋找唯一水源的瀕死之人。
“沈微!你這個瘋子!小偷!”蘇晚尖銳的哭喊聲在背后響起?!皠C!陸凜!救命啊!她要殺了我!她偷我的東西!”
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股熟悉的、冰冷強大的壓迫感迅速逼近。
沈微的動作猛地僵住。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
陸凜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他高大的身影逆著光,看不清表情,但那周身散發(fā)出的駭人戾氣,幾乎要將空氣凍結(jié)。他的目光冰冷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室內(nèi),掃過跌坐在地、梨花帶雨、指著沈微控訴的蘇晚,最后,如同冰錐般,狠狠釘在跪在香爐前、雙手沾滿香灰、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如同乞丐般的沈微身上。
“你在干什么?”陸凜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山雨欲來的風暴。
“凜!嗚嗚嗚……”蘇晚立刻撲過去,緊緊抓住陸凜的手臂,哭得楚楚可憐,身體還在“害怕”地顫抖?!八蝗魂J進來發(fā)瘋!她…她偷了你送給我的鳶尾花胸針!就是那枚你最珍視的、從拍賣會上拍回來的古董胸針!我找不到,她就在這里亂翻,還推我…嗚嗚…我的腰好痛…是不是排異反應又……”
“我沒有!”沈微猛地抬頭,嘶啞地反駁,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悲涼和憤怒?!八谌鲋e!她燒了我的……”
“晚晚的鳶尾胸針丟了?”陸凜打斷了沈微的話,他冰冷的視線落在沈微沾滿香灰、還在微微顫抖的雙手上,眸底的寒意瞬間凝結(jié)成冰。他一步步走向沈微,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臟上。
“我沒有拿她的東西!”沈微看著他眼中那熟悉的、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懷疑,心如同被反復碾碎。“是她!她燒了我的星星糖紙!那是我的!是我的!”
“星星糖紙?”陸凜的薄唇勾起一抹極盡諷刺的冷笑,像是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坝质悄翘鬃玖拥陌褢??沈微,你的謊話真是層出不窮!”
他停在沈微面前,巨大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沈微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冰冷刺骨的怒意。
“我最后問你一次,”陸凜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寒冰,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晚晚的胸針,是不是你拿的?”
“我沒有!”沈微仰著頭,淚水混合著臉上的灰燼滑落,留下骯臟的痕跡,眼神卻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倔強?!笆撬裏宋业臇|西!就在這香爐里!那是……”
“夠了!”陸凜徹底失去了耐心。他猛地抬起腳,穿著昂貴手工皮鞋的腳,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地踩在了沈微還在香灰里翻找的、沾滿灰燼、被燙得通紅的右手手指上!
“啊——!”鉆心刺骨的劇痛瞬間從手指傳來!沈微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痙攣!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指骨在重壓下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臟手?!标憚C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痛得蜷縮成一團的沈微,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徹底的厭惡和鄙夷?!凹热还懿蛔∵@雙偷東西的手,那就廢了它?!?/p>
他腳下再次用力碾壓!
“呃啊——!”沈微痛得眼前發(fā)黑,幾乎要暈厥過去!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就在這時,她那只被踩在陸凜腳下、劇痛鉆心的右手,指尖在滾燙的香灰里,似乎觸碰到了一個沒有被完全焚毀的、帶著一點點硬度和棱角的小東西!
是……是糖紙的碎片!沒有被完全燒化的一小片!
求生的本能和對那點微光的最后執(zhí)念,讓她在極致的痛苦中爆發(fā)出一股力量!她不顧指骨可能碎裂的危險,猛地從陸凜腳下抽出了手!
帶起一片灰燼飛揚!
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以一種不自然的姿態(tài)扭曲著,劇痛讓她渾身發(fā)抖。但她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攥緊了拳頭!掌心緊貼著那一點點微小的、滾燙的、帶著糖紙?zhí)赜杏|感的碎片!
仿佛握住了最后一點星火!
“噗——!”
巨大的痛苦、極致的屈辱、絕望的悲憤,加上剛才被陸凜踩踏的劇痛,終于徹底沖垮了她強撐的身體防線!一股灼熱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液體猛地沖上喉嚨!
沈微再也控制不住,一大口暗紅色的鮮血,如同盛開的絕望之花,猛地噴濺在她面前的、滾燙的香爐灰燼上!
暗紅的血珠迅速滲入溫熱的灰燼中,發(fā)出細微的“滋滋”聲,形成一片更加刺目、更加妖異的暗紅污跡。
她的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前傾倒。在徹底陷入黑暗前,她渙散的瞳孔里,最后倒映著陸凜那雙冰冷絕情的眼睛,和他身后蘇晚那張寫滿得意和惡毒的、如同淬毒罌粟般的臉。
以及,她緊握的、藏在掌心的那一點點滾燙的碎片。
她的世界,徹底陷入一片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