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的手指死死摳住黃銅藥盒邊緣的棱角,指腹被硌得生疼。那三個日文血字——“突撃錠”——像燒紅的烙鐵灼燙著他的神經(jīng)。興奮劑?軍用藥物?這兩個冰冷的名詞在腦海中瘋狂沖撞,攪動著從后世帶來的混雜著憤怒與知識的記憶碎片。731部隊那些活體實驗、野獸般的亢奮士兵、遠(yuǎn)超人體極限的瘋狂沖鋒……無數(shù)零散的畫面瞬間被這個小小的盒子串聯(lián)起來,一股混雜著洞察與寒意的激流猛地攫住了他!
“娃子!發(fā)什么呆?趕緊處理傷口!”張鐵柱粗糲的聲音在耳邊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他魁梧的身軀半跪下來,一把扯開林辰腿上那條被血浸透的臨時繃帶。布條粘連著傷口邊緣翻卷的皮肉被扯開,劇痛如同無數(shù)鋼針猛地刺入神經(jīng)末梢,林辰悶哼一聲,牙關(guān)緊咬,額頭瞬間滲出豆大的冷汗。
“嘶……”林辰痛得倒抽冷氣。
“這點痛都受不???剛才開槍爆鬼子頭的狠勁兒哪去了?”張鐵柱頭也不抬,語氣硬邦邦,但手上動作似乎放輕了一絲絲。他從那個萬能的、沾滿油污的布包里摸索著掏出一個黑乎乎的小陶罐,揭開蓋子,一股濃烈刺鼻、帶著辛辣和草木灰味道的氣息彌漫開來。
“忍著點!咱炊事班就這條件!”張鐵柱用兩根粗壯的手指挖出一大坨黑乎乎、粘稠如泥的藥膏,看也不看,“啪”的一聲狠狠糊在了林辰小腿那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傷口上!
“啊——!”林辰再也忍不住,一聲短促的慘叫沖口而出!那感覺簡直像把燒紅的烙鐵直接按在了傷口上!劇烈的灼燒感和辛辣的刺痛瞬間蓋過了最初的撕裂痛楚,讓他眼前發(fā)黑,全身肌肉瞬間繃緊,雙手死死摳住身下冰冷的泥地,指甲深陷。
“瞎叫喚什么!引來鬼子把你剁了!”張鐵柱低吼一聲,一巴掌拍在他完好的腿上,力道不小。他動作飛快,又撕下相對干凈的里襯布條,用力將藥膏和傷口緊緊纏裹起來,打上死結(jié)。
劇痛如潮水反復(fù)沖刷,林辰渾身被汗水浸透,像剛從水里撈出來,只能大口喘著粗氣,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他下意識地將那冰冷的藥盒死死攥進(jìn)手心,塞進(jìn)軍裝內(nèi)袋深處。黃銅的堅硬棱角和沾染的血腥,隔著粗糙的布料緊貼胸膛,像一個活物,提醒著他剛剛觸摸到的、這場戰(zhàn)爭背后可能隱藏的更深沉的黑暗。
“行了,死不了!”張鐵柱處理完林辰的傷,才直起身活動了一下自己的瘸腿,齜牙咧嘴吸了口冷氣。他環(huán)顧四周,廢墟陰影里剩下的傷兵狀態(tài)更糟。一個手臂被炸斷的士兵,傷口只用破布草草裹著,血水不斷滲出,人已意識模糊;另一個腹部中彈,臉色灰敗,每一次呼吸都異常艱難。死亡的氣息濃郁得如同實質(zhì)。
張鐵柱沉默地解下水壺,自己先小心抿了一小口,才遞給士兵。水壺傳到林辰手里時只剩淺淺一層底。冰冷渾濁的水帶著濃重的鐵銹味滑過干得冒煙的喉嚨。他又摸出幾塊硬得硌牙的餅子分給眾人,自己一邊用力咀嚼,一邊警惕地掃視黑暗,耳朵如同雷達(dá)般翕動。
“省著點力氣,都歇著。”張鐵柱低聲命令,“鬼子指不定啥時候又摸過來?!?/p>
林辰閉上眼強迫自己休息,大腦卻異常清醒活躍?!巴粨腻V”三個字如同魔咒盤旋。他悄悄將手伸進(jìn)懷里,隔著布料撫摸硬物冰冷的棱角,強烈的沖動驅(qū)使他想立刻拿出來看個究竟。但張鐵柱就在旁邊,這個老兵油子經(jīng)驗太豐富了。
突然!“噓——!”張鐵柱猛地豎起手指貼在嘴唇上,身體瞬間繃緊,眼神銳利如刀鋒射向前方廢墟深處!
一陣極其壓抑、充滿了無盡痛苦和絕望的呻吟聲,斷斷續(xù)續(xù)從前方瓦礫堆后傳來!
張鐵柱眉頭緊鎖,緩緩抽出腰間菜刀,刀身在微弱月光下反射出冰冷寒光。他朝林辰等人使了個眼色,示意警戒,自己弓著腰悄無聲息地向聲音來源摸去。
片刻之后,張鐵柱臉色陰沉得可怕,手里拖著一個重傷的國軍士兵。那人一條腿從大腿根部被炸沒,傷口胡亂纏裹的破布已被暗紅血水完全浸透。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干裂烏紫,瞳孔渙散。
“不行了…血快流干了?!睆堣F柱搖頭,聲音低沉。
那士兵似乎被挪動驚擾,渙散的眼神艱難聚焦,干裂的嘴唇翕動:“鬼…鬼子…瘋…瘋了…藥…他們吃藥…不是人…”
“藥?!”林辰心臟像被重錘猛擊!他撲過去抓住士兵冰冷的手腕,“什么藥?說清楚!”
士兵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深切的恐懼和憤恨,用盡最后力氣嘶喊:“黃…黃色的…藥片…吃了…眼睛紅…像狼…不怕死…不怕疼…刺刀捅穿了…還…還能撲上來咬…咬人…是…是魔鬼…藥……”聲音越來越低,頭一歪,氣息斷絕。
死寂。只有風(fēng)聲嗚咽。
林辰的手還抓著那只冰冷僵硬的手腕。腦海中“突撃錠”三個血字如同燃燒的烙鐵,與國軍士兵臨死前那充滿恐怖和憎恨的控訴——“黃色的藥片”、“眼睛紅”、“不怕死”、“不怕疼”——轟然對接!碎片拼合!真相如同冰冷的刀鋒瞬間刺穿所有困惑!
“黃色的藥片…眼睛紅…不怕疼…”張鐵柱緩緩起身,黝黑粗糙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無比凝重的神情。
“狗日的東洋鬼子!”年紀(jì)稍大的士兵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眼中是刻骨仇恨,“原來使的是這下三濫的玩意兒!”
年輕士兵則被嚇到臉色慘白,抱著槍的手發(fā)抖。
林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胃部和心中的驚濤駭浪。他松開手,慢慢站起身。胸口內(nèi)袋里,那黃銅藥盒冰冷堅硬,像一把開啟地獄之門的鑰匙。他看向張鐵柱,眼神里燃燒著一股冰冷的、帶著決斷的火焰。
“張班長,”林辰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那個死去的鬼子軍官身上有這個!”他指了指胸口,“一個黃銅盒子,刻著日本字。里面可能就是那種黃色的藥片!”
張鐵柱猛地盯住他,目光仿佛要將他刺穿!“你拿了?在哪?”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yán)厲。
“在我身上!我們必須把它帶回去!交給上面!這東西太重要了!它就是鬼子發(fā)瘋的秘密!”林辰斬釘截鐵。
“胡鬧!”張鐵柱低吼,“你知道那是什么鬼東西就敢亂拿?萬一有毒呢?趕緊拿出來丟掉!”
“不能丟!”林辰聲音陡然拔高,“張班長!你剛才也聽到了!國軍兄弟用命換來的消息!鬼子靠這個藥才能那么瘋!這東西是證據(jù)!是情報!它可能關(guān)系到我們以后怎么打鬼子!怎么救我們自己的命!”
林辰的話像重錘砸在張鐵柱心頭。證據(jù)?情報?怎么打鬼子?救自己的命?這個年輕新兵眼神里近乎偏執(zhí)的堅決讓他心驚。想起國軍士兵臨死的慘狀,想起日軍不顧一切沖鋒的樣子……
張鐵柱胸膛劇烈起伏,眼神在林辰堅定的臉和胸口位置間掃視。最終,老兵對戰(zhàn)場情報價值的直覺壓過了對未知危險的本能排斥。他緊繃的下頜線稍微松弛。
“你確定是那個鬼子軍官身上的?”他沉聲問,帶著最后一絲審慎。
“我親眼看著他中槍時從懷里掉出來的!”林辰斬釘截鐵。
張鐵柱沉默幾秒,緩緩點頭,聲音低沉肅殺:“好!東西你看好!要是敢弄丟了,或者因為它招來了鬼子…老子第一個用這口刀剁了你!”他拍了拍腰間菜刀,威脅十足,眼神深處卻多了一絲凝重。他轉(zhuǎn)向兩個傷兵厲聲道:“都記住了!今天這事,看到聽到的,出去后一個字都不準(zhǔn)提!爛在肚子里!誰多嘴害了大家,別怪老子翻臉!”
“走!”張鐵柱不再廢話,辨別方向,再次攙起林辰,拖著兩個傷兵,在死亡廢墟中艱難跋涉。每一步都沉重?zé)o比。
林辰被他拖著,傷腿劇痛,一聲不吭。右手死死按在胸口,隔著布料感受冰冷藥盒的存在,如同按住一個滾燙的秘密,一把可能改變無數(shù)人命運的鑰匙。
不知跋涉多久,天色從深沉的黑轉(zhuǎn)向壓抑的灰蒙。東方天際被炮火硝煙熏染成病態(tài)的暗紅。黎明微光吝嗇灑落,更清晰勾勒出修羅場的慘烈。斷壁殘垣如巨獸骸骨。遍地焦黑泥土、破碎磚瓦、燃燒灰燼,以及層層疊疊、姿態(tài)各異的尸體。凝固的血液匯成暗紅湖泊。幾只黑鴉在枯樹枝頭聒噪。空氣渾濁,血腥味被夜風(fēng)吹淡,混合焦糊、硝煙和尸體腐爛初期的惡臭,令人窒息。
就在他們即將穿過一片布滿巨大彈坑的開闊地時,張鐵柱猛地停下低吼:“趴下!隱蔽!”
“咻——!”尖銳刺耳的呼嘯聲撕破寂靜!一顆迫擊炮彈拖著長尾音劃破灰蒙天空,砸向側(cè)前方廢墟!
轟隆——?。?!震耳欲聾的爆炸!巨大火球騰空!狂暴沖擊波裹挾灼熱氣浪、碎石和致命彈片猛擴(kuò)散!
“小心!”張鐵柱反應(yīng)極快,在林辰撲倒瞬間,魁梧身軀猛地側(cè)翻,用后背死死護(hù)住林辰的頭和上半身!同時一把將嚇傻的年輕士兵按倒!
“噗噗噗噗!”無數(shù)細(xì)小碎石和滾燙泥土狠狠砸在張鐵柱寬厚的背上!他悶哼一聲,身體劇顫!
爆炸余波未平,密集槍聲爆豆般響起!
“噠噠噠噠——!”“砰!砰!砰!”歪把子機(jī)槍和三八式步槍聲交織!
“是國軍!還有鬼子!前面干起來了!”年紀(jì)稍大的士兵趴地驚恐喊道。
林辰掙扎抬頭抹掉臉上泥漿望去。前方兩三百米,一片低洼開闊地邊緣,依托殘破矮墻和沙包工事,一群灰藍(lán)色軍裝的國軍士兵正瘋狂射擊!對面土坡上,十幾個土黃色身影貓著腰,以驚人速度和悍不畏死的姿態(tài),端著刺刀,迎著彈雨嚎叫著向下猛撲!
“殺せ——!”(殺啊——?。┤照Z嘶吼隱隱傳來。
林辰瞳孔驟然收縮!
那些沖鋒的日軍士兵……狀態(tài)不對!速度驚人,動作帶著怪異、不知疲倦的流暢感!更讓林辰寒氣直沖頭頂?shù)氖撬麄兊难劬?!昏暗光線下,他清晰看到那些士兵眼中閃爍著非人的、野獸般的赤紅光芒!沒有恐懼猶豫,只有純粹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殺戮欲望!
“是藥!他們吃藥了!”林辰失聲喊出,聲音變調(diào)!胸口的藥盒,眼前活生生的景象,完美印證!
“打!給我狠狠地打!”國軍陣地軍官聲嘶力竭吼叫。
子彈潑水般射向日軍!沖在最前的一個日軍身中數(shù)彈,身體篩糠般抖動,胸前軍裝瞬間染紅!但他竟沒倒下!沖鋒速度未明顯減緩!他發(fā)出野獸般嚎叫,瞪著血紅雙眼繼續(xù)猛撲!仿佛致命傷口不存在!直到又一梭子子彈打中他的腿,才踉蹌栽倒,依舊掙扎向前爬行!
更多日軍頂著槍林彈雨,無視傷亡,以近乎自殺的瘋狂速度沖下土坡!
“手榴彈!扔!”國軍軍官聲音帶上一絲驚惶。
幾顆手榴彈冒著煙飛過去,在沖鋒日軍人群中炸開!爆炸火光煙塵吞噬幾個身影!
“啊——!”凄厲慘叫!被炸士兵斷臂開膛,血肉橫飛!
然而!未被炸倒的士兵對同伴慘狀視若無睹!有人踏著同伴抽搐的殘肢斷臂,踩著滾燙泥土和燃燒火焰,依舊瞪著血紅眼睛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嚎叫,繼續(xù)沖鋒!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軍團(tuán)!
“媽呀!這…這還是人嗎?!”年輕士兵嚇得魂飛魄散,聲音帶哭腔,蜷縮在彈坑里。
張鐵柱死死盯著戰(zhàn)場,黝黑臉上的肌肉因憤怒和震驚而微微抽搐。他常年血火里打滾,見過兇殘,卻從未見過如此徹底泯滅人性、違反常理的瘋狂!他親眼看見一個日軍士兵肚子被子彈劃開,腸子都流了出來,拖在地上,那人竟渾然不覺,依舊嚎叫著前沖,直到被亂槍打成蜂窩!
“看到了吧!張班長!”林辰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手指死死按著胸口內(nèi)袋,“這就是證據(jù)!活生生的證據(jù)!沒有這鬼藥,他們沖不到陣地前就得死一半!”他的眼神熾熱,幾乎要燒穿眼前的黑暗和血腥,“我們必須把它帶回去!讓首長們知道!讓所有人都知道鬼子玩的是什么下三濫!這東西…可能就是破局的關(guān)鍵!”
張鐵柱猛地轉(zhuǎn)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林辰按著胸口的手,里面的激烈情緒翻涌——憤怒、驚駭、掙扎,最終被一種沉重得如同鐵塊的決斷壓了下去。他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帶著鐵銹般的粗糲和血腥味:
“看好你那個催命符!要是路上出半點岔子,老子親手剁了你喂狗!”
他沒有再提丟掉藥盒。這沉默的應(yīng)允比任何話語都更有力。
“走!繞過去!別摻和這渾水!”張鐵柱低吼一聲,不再看那片血腥的絞肉機(jī)戰(zhàn)場,強行架起林辰,拖著另外兩個傷兵,朝著遠(yuǎn)離那片瘋狂殺戮的方向,一頭扎進(jìn)更深的廢墟陰影里。
永定河方向的水汽帶來的涼意似乎更清晰了些。但腳下的路,每一步都踏在血與火之上,踏在無數(shù)凝固的絕望之上。林辰咬緊牙關(guān),任由傷口在拖拽中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他右手依舊死死按在胸口,那個冰冷的黃銅盒子緊貼著肌膚,像一塊烙鐵,也像一顆等待破土而出的種子。它承載的不僅是罪證,更是一個穿越者洞悉了戰(zhàn)爭惡魔核心秘密后,那沉重如山的責(zé)任與搏命的契機(jī)。
天光,在身后那片被藥物點燃的地獄映襯下,顯得愈發(fā)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