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你那個催命符!要是路上出半點岔子,老子親手剁了你喂狗!”
張鐵柱那帶著鐵銹血腥味的低吼還在耳邊回響,林辰就被他粗壯的手臂半拖半架著,一頭扎進了更深的廢墟陰影之中。身后那片被藥物點燃的瘋狂殺戮戰(zhàn)場,槍聲、爆炸聲、野獸般的嚎叫聲和絕望的慘叫,如同地獄的交響樂,被迅速拋遠、拉長,最終被扭曲的斷壁殘垣徹底阻隔,只剩下沉悶的回音在死寂的廢墟間游蕩,像垂死巨獸最后的喘息。
遠離了那片絞肉機,并不意味著安全。腳下的路依舊艱難。瓦礫、碎磚、扭曲的鋼筋、冰冷的尸體……每一步都充滿未知的危險。張鐵柱架著林辰,拖拽著另外兩個傷痕累累、幾近虛脫的士兵,如同在布滿陷阱的泥沼里跋涉。林辰受傷的右腿在每一次拖拽中,都傳來筋肉撕裂般的劇痛,那草木灰藥膏帶來的灼燒感并未消失,反而與傷口摩擦的痛楚交織在一起,如同地獄的酷刑。汗水混雜著臉上的泥污不斷淌下,流進眼睛里,帶來一陣辛辣的刺痛,視線越發(fā)模糊。他只能咬緊牙關(guān),將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跟上張鐵柱的腳步和護住胸口那個冰冷的秘密上。
“快了…聞到水汽了…”張鐵柱喘著粗氣,聲音嘶啞,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振奮。他魁梧的身軀也因長時間的負重和腿傷而微微顫抖,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破舊軍裝,緊緊貼在虬結(jié)的肌肉上。
林辰用力吸了吸鼻子。果然,空氣里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和腐臭之中,隱隱約約,確實夾雜了一絲水汽的濕潤清涼。這微弱的信號,如同一針強心劑,讓瀕臨崩潰的四人精神都微微一振。
然而,希望往往與危險相伴。
就在他們繞過一堵被炸得只剩半截的厚實磚墻時,前方豁然開朗,一條被炮彈反復耕耘過、遍布深淺不一彈坑的干涸河床出現(xiàn)在眼前。河床對面,是更加密集、但相對低矮的殘破建筑群,依稀可見一條相對完整、被踩踏得泥濘不堪的土路蜿蜒其中。那里,就是他們通往永定河方向的關(guān)鍵通道!
但同時,河床與土路之間,一片相對空曠的洼地上,赫然出現(xiàn)了幾個土黃色的身影!是日軍!不是大部隊,更像是一個前出的小型警戒哨卡。三名日軍士兵依托著幾個沙袋壘起的簡易掩體,正警惕地掃視著河床和對岸的廢墟。一挺歪把子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如同毒蛇般指向河床方向。旁邊還停著一輛沾滿泥污的邊三輪摩托車。
“操!”張鐵柱猛地剎住腳步,魁梧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一把將林辰按在斷墻的陰影里,自己也緊貼著冰冷的墻面。另外兩個傷兵也慌忙趴伏下去,大氣不敢出。
“三個鬼子,一挺歪把子,還有摩托?!睆堣F柱的聲音壓得極低,像砂紙摩擦,“硬沖就是送死!河床沒遮沒攔,過去就是活靶子!”
林辰的心臟狂跳,腎上腺素再次飆升,壓過了腿上的劇痛。他透過斷墻的縫隙,死死盯著那三個日軍士兵。距離不算太遠,光線也比之前稍好。他看到中間那個負責機槍的士兵,雖然看似正常警戒,但眼神深處似乎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疲憊?或者說,一種亢奮過后的虛???另外兩個端槍的士兵,其中一個不時揉搓著太陽穴,動作顯得有些煩躁。
“張班長…”林辰的聲音因緊張而干澀,他強迫自己冷靜分析,“你看他們的狀態(tài)…是不是有點…不對勁?不像之前那些瘋子…”
張鐵柱瞇起眼,銳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過那幾個日軍士兵?!笆怯悬c蔫頭耷腦…媽的,管他對不對勁,槍口對著咱們呢!”他的目光在河床和他們藏身的斷墻之間來回掃視,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等天黑?不行,鬼知道他們增援啥時候來!繞路?他娘的,這附近繞過去,天亮都摸不到河邊!”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每一秒的耽擱,都意味著更大的危險。遠處零星的槍炮聲提醒著戰(zhàn)斗仍在繼續(xù),隨時可能有日軍的搜索隊或增援部隊從其他方向出現(xiàn)。
林辰的腦子在飛速運轉(zhuǎn)。硬闖是死路。繞路太遠,傷員撐不住,而且變數(shù)太大。等天黑?日軍同樣擅長夜戰(zhàn),何況他們還有摩托車,機動性更強……怎么辦?難道要被困死在這里?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幾個日軍士兵,尤其是那個揉太陽穴的。突然,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幮В∧窃撍赖摹巴粨翦V”!國軍士兵臨死前說吃了藥眼睛紅、像狼、不怕死不怕疼……但藥效不可能無限持續(xù)!那些在戰(zhàn)場上瘋狂沖鋒的日軍,后來呢?是不是也像眼前這幾個一樣,會陷入藥力過后的巨大透支和疲憊?甚至……頭痛?
“張班長!”林辰猛地抓住張鐵柱粗壯的胳膊,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我有個想法!或許…或許能過去!”
“啥想法?快說!”張鐵柱猛地轉(zhuǎn)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急迫。
“賭!賭他們現(xiàn)在很累!賭他們的‘藥勁兒’過了!”林辰語速飛快,指著那個揉太陽穴的士兵,“你看他!是不是像累垮了?頭痛?還有那個機槍手,眼神都發(fā)虛!他們可能剛打完硬仗,或者…剛吃過那鬼藥,現(xiàn)在藥效過了,正是最虛弱、最難受的時候!我們弄出大動靜,假裝是大部隊進攻!嚇住他們!趁著他們懵,我們沖過去!只要沖進對面那片廢墟,借著地形就能甩掉他們!”
張鐵柱死死盯著林辰的眼睛,又猛地看向那幾個日軍士兵的狀態(tài)。那個揉太陽穴的動作越來越頻繁,另一個士兵甚至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機槍手雖然還端著槍,但精神明顯有些不集中!這狀態(tài),確實不像全盛時期那些如狼似虎的鬼子!
“大動靜…”張鐵柱眼中兇光一閃,瞬間明白了林辰的意圖。他猛地一拍腰間的布包!“好!就賭一把!媽的,比等死強!”他飛快地解下那個油污的布包,從里面摸索著,竟然掏出了兩顆邊區(qū)造的木柄手榴彈!還有…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物件?
“老李!小王!”張鐵柱轉(zhuǎn)向兩個還能動、但臉上滿是恐懼的傷兵,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厲,“聽好了!一會兒老子喊打,你倆就給老子使勁喊!有多大嗓門喊多大嗓門!喊‘殺啊!沖啊!干掉小鬼子!’喊破了喉嚨也得喊!明白沒有?!”
兩個傷兵被他兇狠的眼神震懾,下意識地猛點頭。
“你!”張鐵柱又指向林辰,“腿腳不利索,一會兒跟著老子沖!別掉隊!還有,”他目光如炬地盯著林辰按在胸口的手,“護好你那寶貝疙瘩!要是掉了,老子剁了你喂狗也白搭!”
林辰重重點頭,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張鐵柱深吸一口氣,將那油紙包著的小物件塞進懷里,只留下兩顆手榴彈握在手中。他魁梧的身軀緩緩移動,在斷墻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挪到了一個相對靠近河床邊緣、但又不會被日軍輕易發(fā)現(xiàn)的位置。他選的地方,前面正好有幾塊半人高的巨大水泥塊,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可以短暫遮蔽的矮墻。
林辰和其他兩人也屏住呼吸,在斷墻后做好了準備。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林辰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轟鳴聲。
張鐵柱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的兇光!他左手閃電般拉開一顆手榴彈的拉環(huán),右手掄圓了胳膊,用盡全身力氣,將手榴彈朝著日軍哨卡左側(cè)后方一片空地上狠狠扔了過去!同時,他左手并未停頓,幾乎在扔出第一顆的同時,又拉開了第二顆的拉環(huán),朝著右側(cè)更遠處的一堆破家具殘骸猛砸過去!
“轟——?。?!”
“轟——?。?!”
兩聲間隔極短的猛烈爆炸幾乎同時響起!火光沖天!左側(cè)的爆炸掀起巨大的煙塵,右側(cè)的爆炸則將那堆破家具炸得碎木亂飛!聲勢驚人!
“打——!?。 睆堣F柱如同平地炸雷般狂吼出聲!同時,他從懷里猛地掏出那個油紙包的小物件,赫然是幾根……炮仗?!他劃著火柴,點燃了炮仗的引信!
“殺啊——!沖啊——!干掉小鬼子——?。 眱蓚€傷兵用盡吃奶的力氣,聲嘶力竭地狂吼起來!聲音因為恐懼和用力而扭曲變形,但在爆炸的巨響之后,在這死寂的黎明廢墟中,卻顯得格外突兀和駭人!
“噼里啪啦——!砰!啪!”幾根炮仗被張鐵柱奮力扔向空中,在半空炸響!聲音尖銳刺耳,如同機關(guān)槍的點射!
“突撃する!大軍だ!”(有埋伏!是大部隊?。┖哟矊γ?,日軍哨卡瞬間大亂!爆炸的煙塵彌漫,視線受阻,四面八方傳來的巨大爆炸聲、嘶吼聲、噼啪作響如同槍聲的炮仗聲,徹底擾亂了他們的判斷!那個揉太陽穴的士兵被突如其來的爆炸和吼聲嚇得一哆嗦,手里的三八式差點掉地上!機槍手也慌了神,下意識地就朝著爆炸騰起煙塵的方向,毫無目標地“噠噠噠”掃射起來!子彈呼嘯著射向空地!
“就是現(xiàn)在!沖——?。?!”張鐵柱狂吼一聲,如同下山的猛虎,魁梧的身軀猛地從矮墻后竄出!他沒有直接沖向哨卡,而是朝著河床側(cè)面,一處相對平緩、可以涉水而過的淺灘猛撲過去!那里水深剛過膝蓋,是避開機槍正面火力、最快接近對面廢墟的路線!
“沖啊——!”林辰和其他兩個傷兵也爆發(fā)出最后的力氣,嘶吼著,緊跟著張鐵柱沖了出去!林辰甚至忘記了腿上的劇痛,求生的本能和胸中那股憋屈的怒火驅(qū)使他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他踉蹌著,幾乎是手腳并用,沖下河岸,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小腿,刺骨的寒意和傷口被浸泡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但他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強迫自己跟上!
“敵が川を渡る!”(敵人過河了?。┮粋€眼尖的日軍士兵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他們,驚惶地大叫著,調(diào)轉(zhuǎn)槍口!
“砰!砰!”三八式步槍清脆的槍聲響起!子彈打在林辰身邊的河水中,濺起冰冷的水花!
“別停!沖過去??!”張鐵柱頭也不回地狂吼,他沖在最前面,已經(jīng)快踏上對岸!他猛地回身,將手中那根還在燃燒的炮仗引信猛地朝哨卡方向甩了過去!
“砰!”炮仗在哨卡附近炸響!
這最后一聲爆炸和火光,徹底成了壓垮日軍士兵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加上那機槍手還在對著之前爆炸的煙塵方向徒勞地掃射,另外兩個步槍手本就疲憊不堪、驚魂未定,又被這“四面八方”的進攻嚇破了膽,竟然沒有形成有效的阻擊火力!
“撤退する!撤退する!”(撤退!快撤退?。┮粋€日軍士兵驚恐地大叫著,竟然丟下同伴,轉(zhuǎn)身就朝停在旁邊的邊三輪摩托車跑去!另外兩個士兵也徹底慌了神,一邊胡亂開著槍,一邊跟著后撤!
這短暫的混亂和怯懦,給了林辰等人寶貴的幾秒鐘!
張鐵柱第一個沖上對岸,反手一把抓住緊隨其后、已經(jīng)沖到河中央的林辰的胳膊,猛地將他拖了上來!另外兩個傷兵也連滾帶爬地沖上了岸!四人毫不停留,在張鐵柱的帶領(lǐng)下,一頭扎進了對面那片相對低矮、但建筑密集的廢墟之中!身影迅速被倒塌的墻壁和雜亂的障礙物吞沒。
身后,日軍哨卡方向傳來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和幾聲氣急敗壞的叫罵,但追擊的槍聲已經(jīng)稀疏無力,很快就被他們遠遠甩開。
直到確認徹底安全,張鐵柱才帶著他們七拐八繞,在一處半塌的、堆滿破舊籮筐和稻草的土屋后面停了下來。所有人都癱倒在地,如同離水的魚,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帶著硝煙味卻相對自由的空氣。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襲來。
林辰靠在一堆冰冷的稻草上,右腿的傷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后,加上剛才的狂奔,此刻傳來一陣陣劇烈的、如同無數(shù)針扎般的刺痛和灼熱感,讓他幾乎暈厥。冷汗浸透了衣衫,冷風吹過,凍得他牙齒咯咯作響。
“娃子!腿咋樣了?”張鐵柱喘勻了氣,湊過來查看。借著越來越亮的晨光,他看到林辰小腿上包扎的布條已經(jīng)完全被血水和河水浸透,變成了深褐色,緊緊貼在腫脹發(fā)亮的皮肉上,邊緣甚至滲出淡黃色的膿水!
“操!化膿了!”張鐵柱臉色一變,罵了一句。他再次解開那個萬能的布包,里面竟然還有一小瓶高度白酒!他擰開蓋子,濃烈的酒味立刻彌漫開來?!叭讨c!必須殺殺毒!不然這條腿就廢了!”
沒等林辰反應過來,張鐵柱就將白酒猛地倒在了林辰的傷口上!
“呃啊——!”一股無法形容的、如同被烙鐵直接烙印在神經(jīng)上的劇痛,瞬間摧毀了林辰所有的忍耐!他眼前一黑,身體劇烈地抽搐,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整個人幾乎要痛暈過去!牙齒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濃郁的血腥味瞬間充斥口腔!
張鐵柱眉頭都沒皺一下,動作麻利地用干凈的(相對而言)布條蘸著白酒,用力擦拭著傷口邊緣的膿血和污垢,然后重新撒上那黑乎乎的草木灰藥膏,再用新的布條緊緊包扎好。整個過程快得驚人,但每一步都讓林辰痛不欲生。
劇痛如同海嘯般反復沖擊,林辰蜷縮在冰冷的稻草堆里,身體因為劇痛和寒冷不停地顫抖。意識在劇痛和昏厥的邊緣掙扎。他只能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另一種疼痛來對抗這非人的折磨。胸口那個冰冷的藥盒,隔著濕透的軍裝,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痛苦,變得異常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傷口的劇痛才稍稍緩解到可以忍受的程度,但依舊火辣辣地燒灼著神經(jīng)。天光已經(jīng)大亮,灰蒙蒙的天空下,廢墟的輪廓更加清晰,也顯得更加凄涼破敗。遠處永定河方向,隱隱傳來嘩嘩的水流聲,仿佛生命的召喚。
“水聲!是河!”年紀稍大的士兵老李激動地低呼,掙扎著站起來,眼中充滿了渴望。
張鐵柱也站起身,仔細辨別了一下方向,又警惕地觀察了四周。“沒錯!是永定河!離得不遠了!都打起精神!堅持一下!”
希望就在眼前,疲憊和傷痛似乎也減輕了幾分。張鐵柱再次架起虛弱不堪的林辰,四人相互攙扶著,循著越來越清晰的水流聲,在廢墟中艱難穿行。這一次,他們走得異常小心,盡量避開開闊地帶,利用殘垣斷壁作為掩護。
大約又走了半個多時辰,撥開一片茂密的、沾滿露水的蘆葦叢,眼前豁然開朗!
渾濁的永定河水,帶著上游沖刷下來的泥沙和浮木,在寬闊的河道里奔流不息。河對岸,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最重要的是,在靠近他們這邊河岸的一片相對平坦的灘涂地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小片簡陋的營地!
幾頂用破帆布、樹枝和蘆葦搭建的簡陋窩棚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窩棚旁邊,用石頭壘砌著幾個簡易的灶臺,此刻正冒著縷縷青煙。一群穿著同樣灰色粗布軍裝的士兵,或坐或躺,有的在生火,有的在啃著干糧,有的在擦拭著武器。他們大多衣衫襤褸,面帶疲憊和硝煙的痕跡,但眼神中卻帶著一種歷經(jīng)劫難后找到組織的安定感。
營地外圍,有幾個持槍的士兵在警惕地巡邏。他們身上的軍裝雖然也破舊,但比林辰他們這些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要干凈不少,而且精神頭明顯更足。
“是咱們的人!是咱們的收容點!”老李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眼淚差點流下來。
年輕士兵小王更是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就要喊出聲。
“閉嘴!”張鐵柱低喝一聲,制止了他的莽撞。他依舊保持著警惕,銳利的目光仔細掃過營地的每一個角落,確認沒有異常。直到看到營地中央一面用木棍挑著的、雖然破舊但依然鮮紅的旗幟時,他那張黝黑、緊繃的臉上,才第一次真正地松弛下來,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混雜著疲憊和欣慰的神情。
“走!”張鐵柱架著林辰,帶著老李和小王,從蘆葦叢中走出,朝著營地走去。
他們的出現(xiàn),立刻引起了營地哨兵的注意。
“站住!什么人?!”一個身材精干、端著老套筒步槍的哨兵厲聲喝道,槍口警惕地指向他們。另外幾個哨兵也迅速圍攏過來。
“129師385旅,1團1營,炊事班!張鐵柱!”張鐵柱停下腳步,挺直腰板,大聲報出自己的番號和名字,聲音雖然沙啞,卻帶著一股老兵特有的硬氣,“后面是剛從前線撤下來的弟兄!還有傷員!”
“張鐵柱?”那個精干的哨兵顯然聽過這個名字,緊繃的神情緩和了一些,仔細打量著他們。當看到他們滿身的血污、泥濘,尤其是林辰那慘不忍睹的傷腿和另外兩個士兵萎靡的狀態(tài)時,哨兵眼中閃過一絲同情和了然。
“等著!我去報告!”哨兵收起槍,轉(zhuǎn)身快步跑向營地中央一個稍大一些的窩棚。
很快,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灰色軍裝,身材不高但很結(jié)實,腰間挎著駁殼槍,臉上帶著風霜和精明神色的中年軍官快步走了出來。他身后跟著剛才那個哨兵。
“老張?!真是你!!”那軍官看到張鐵柱,臉上露出驚喜和如釋重負的表情,快步迎了上來,“媽的,還以為你交代在盧溝橋了呢!老子差點給你報犧牲!”
“劉營長!”張鐵柱看到來人,也咧嘴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快被疲憊取代,“命大,閻王爺不收!還撿回來幾個弟兄?!彼噶酥噶殖降热恕?/p>
劉營長的目光掃過林辰等人,尤其是在林辰的傷腿上停留了一下,眉頭緊鎖?!皞貌惠p!快!衛(wèi)生員!趕緊過來處理!”他朝旁邊吼了一聲。
一個背著紅十字藥箱的年輕戰(zhàn)士立刻跑了過來,開始查看林辰和老李他們的傷勢。
“營長…”張鐵柱沒顧上處理自己的傷腿,他一步上前,湊到劉營長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有重要情況!必須馬上向您報告!是…是鬼子的大秘密!”
劉營長一愣,看著張鐵柱那嚴肅到近乎鐵青的臉色,瞬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立刻揮手讓周圍的士兵稍微散開點:“走,進窩棚說!”
張鐵柱點點頭,卻沒有立刻走,而是轉(zhuǎn)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林辰:“娃子!把東西拿出來!給營長!”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林辰身上。
林辰靠在衛(wèi)生員剛剛搬來的一個破木箱上,忍受著衛(wèi)生員清理他傷口帶來的新一輪劇痛。他深吸一口氣,在眾人注視下,顫抖著、卻又無比堅定地,將手伸進自己懷里,摸索著。濕透的軍裝緊貼著皮膚,那冰冷的觸感異常清晰。
終于,他掏出了那個被他用體溫捂得不再那么冰冷的黃銅小盒。
盒子表面沾滿的暗紅色血污已經(jīng)有些干涸發(fā)黑,但“突撃錠”三個日文假名,在晨光下,依舊猙獰刺眼。
當林辰將這個沾滿血污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黃銅小盒遞到劉營長面前時,整個臨時窩棚里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劉營長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審視和凝重。他沒有立刻去接,只是死死盯著那三個刺目的日文假名和干涸的血跡。周圍幾個被允許旁聽的老兵骨干,也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盒子、林辰和張鐵柱之間來回掃視。
“這是什么?”劉營長沉聲問道,聲音帶著一種戰(zhàn)場指揮官特有的威嚴。
張鐵柱上前一步,指著林辰:“營長,這小子叫林辰,剛分到咱們營的新兵蛋子。盧溝橋打散了,跟我一起逃出來的。這東西,是他從一個被打死的鬼子軍官身上弄到的!那軍官…是個小隊長!”
他語速極快,但條理清晰,將昨夜至今晨的經(jīng)歷——如何在盧溝橋死人堆里撿到林辰,如何遭遇日軍虐殺傷兵,林辰如何一槍狙殺日軍小隊長并發(fā)現(xiàn)這藥盒,如何在廢墟中躲避追殺,如何遇到垂死的國軍士兵得知日軍吃“黃色藥片”后瘋狂不怕死的消息,如何在河床哨卡利用日軍疲憊制造混亂脫身——簡明扼要卻重點突出地匯報了一遍。尤其重點描述了國軍士兵臨死前的控訴,以及今晨在河床對面親眼所見那些沖鋒日軍如同地獄惡鬼般的瘋狂狀態(tài)!
“……營長!”張鐵柱最后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顫抖,“那國軍兄弟死前說,鬼子吃了黃色藥片,眼睛血紅,不怕死不怕疼,刺刀捅穿了還能撲上來咬人!今早河對面,我們也親眼看見了!那些鬼子,頂著咱們國軍兄弟的槍子兒,跟瘋狗一樣往上撲!中了好幾槍都不帶停的!腸子流出來都他娘的不當回事!這他媽的還是人嗎?!是藥!就是這鬼東西讓他們變成這樣的!”
劉營長的臉色隨著張鐵柱的講述越來越陰沉,眼神中的震驚和凝重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當聽到國軍士兵臨死控訴和河對面日軍的瘋狂狀態(tài)時,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藥…能讓人變成瘋子的藥…”劉營長喃喃自語,目光再次落在那血跡斑斑的藥盒上,眼神變得無比復雜。作為一線指揮官,他比誰都清楚日軍士兵在戰(zhàn)斗,尤其在沖鋒時那種遠超常理的兇悍和頑強。以前只歸咎于所謂的“武士道精神”,如今看來,這背后竟然隱藏著如此邪惡的、違背人倫的手段!
“打開它!”劉營長深吸一口氣,命令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林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了一眼張鐵柱,對方朝他重重一點頭。林辰用微微顫抖的手,用力摳向那黃銅盒蓋邊緣的縫隙。盒子似乎因為血污凝固而有些緊,他費了些力氣,“咔噠”一聲,終于掀開了盒蓋。
一股混合著淡淡化學藥劑和血腥味的、難以形容的怪異氣息立刻彌漫開來。
窩棚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盒子內(nèi)部。
只見盒子里襯著黑色的絨布(已經(jīng)被血污浸染),整齊地排列著五片——或者說,只剩下四片完整的,以及一些白色的粉末。那藥片呈圓形,比普通的藥片稍大一些,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令人不安的淡黃色。在晨光的照射下,藥片表面似乎還泛著一層微弱的、油膩的光澤。其中一片似乎被暴力擠壓過,碎裂成了粉末和幾小塊,散落在盒子底部,可能就是日軍小隊長中彈時被壓碎的。
“黃色的…藥片…”劉營長低聲重復著,眼神銳利地盯著那幾片詭異的藥丸,仿佛要將其烙印在腦海深處?!熬褪沁@東西…讓那些畜生變成了瘋子?”
“對!營長!”林辰強忍著腿上的劇痛,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國軍兄弟說的就是這個顏色!那些沖鋒的鬼子眼睛也是紅的!這肯定是鬼子的秘密武器!他們靠吃藥才能那么瘋!這東西…可能就是他們戰(zhàn)斗力這么強的關(guān)鍵!”
窩棚里一片死寂。老兵們看著那幾片淡黃色的藥丸,眼神里充滿了憤怒、憎惡,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寒意。他們不怕死,但面對這種將人徹底扭曲成不知痛、不知死的怪物的藥物,本能地感到一種生理性的厭惡和恐懼。
劉營長沉默了足足十幾秒鐘。他的目光從藥盒移開,緩緩掃過張鐵柱、林辰,以及旁邊兩個驚魂未定的傷兵老李和小王。最終,他的視線落在了林辰那張因失血、劇痛和疲憊而異常蒼白,卻依舊燃燒著某種堅定火焰的年輕臉龐上。
“你叫林辰?”劉營長的聲音低沉而嚴肅。
“是!營長!”林辰挺直腰板,盡管這個動作牽扯得傷口又是一陣劇痛。
“新兵?”
“是!昨天…剛分到一營三連二排…還沒報到,就…”林辰的聲音低了下去。
劉營長點了點頭,目光變得深邃:“一個新兵蛋子,能在盧溝橋那種地方活下來,還能狙殺鬼子軍官,發(fā)現(xiàn)這么重要的東西,一路拼死帶回來…”他頓了頓,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認可,“好樣的!是條漢子!”
林辰的心猛地一熱,一股混雜著委屈、激動和巨大責任感的暖流沖上心頭,眼眶瞬間有些發(fā)酸。他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劉營長不再看他,目光轉(zhuǎn)向張鐵柱,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老張!”
“到!”張鐵柱立刻挺胸。
“這個藥盒,還有里面的東西,由你親自保管!”劉營長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碰!立刻準備一下,跟我去團部!不!直接去旅部!這東西…太重要了!必須立刻向旅長、向首長匯報!一刻也不能耽誤!”
“是!”張鐵柱大聲應道,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接過林辰遞來的藥盒,合上蓋子,用一塊干凈的布(衛(wèi)生員提供的)仔細包好,然后鄭重地、如同捧著最珍貴的武器一樣,塞進了自己懷里最貼身的位置。
“至于你們幾個,”劉營長看向林辰、老李和小王,“先在這里安心養(yǎng)傷!衛(wèi)生員,盡全力救治!尤其是林辰的腿,絕不能出問題!”他轉(zhuǎn)向旁邊的衛(wèi)生員,語氣嚴厲。
“是!營長!”衛(wèi)生員連忙應道。
“另外,”劉營長目光再次落在林辰身上,帶著一絲深意,“林辰,把你在盧溝橋看到的,鬼子吃了藥之后的詳細表現(xiàn),特別是你開槍打死那個小隊長時的細節(jié),還有國軍兄弟的話,都仔細想想,整理清楚。等你的傷處理好了,我會派人詳細記錄!這些…都是重要的情報!”
“是!營長!”林辰強忍著激動和腿上傳來的劇痛,用力點頭。
劉營長不再耽擱,對著張鐵柱一揮手:“老張,我們走!”兩人掀開窩棚的布簾,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營地的視線中,朝著旅部方向急行。那個小小的藥盒,如同一個滾燙的火種,被帶向了更高層,即將點燃一場針對日軍非人秘密的燎原之火。
窩棚里重新安靜下來。衛(wèi)生員開始認真地給林辰處理腿上那個觸目驚心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