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的黎明,是鉛灰色云層下無聲的掙扎。
風貼著寬闊冰封的河床掠過,卷起細碎的雪粉和干枯的蘆葦絮,發(fā)出低沉的嗚咽。
空氣中彌漫著河水特有的、混合著淤泥和腐爛水草的濕冷腥氣,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咸澀味道。
楚驍背靠著采石場棚屋冰冷的石壁,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深處如同被鈍器反復擊打般的悶痛。
精神透支后的裂痛如同附骨之蛆,每一次試圖集中思考都像在布滿碎玻璃的泥濘中跋涉,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眩暈和惡心。
他閉著眼,強行壓制著翻騰的氣血和腦海深處殘留的、來自玉佩空間反噬的冰冷余悸。
楊伯佝僂著身子,在棚屋角落用一塊邊緣鋒利的碎石片,小心翼翼地刮著昨天從狼腿上剔下來的最后一點凍硬的筋腱和碎肉。
阿狗則抱著一小捆從外面撿來的、相對干燥的枯蘆葦桿,動作笨拙地試圖將它們折斷,添進那堆只剩下暗紅余燼的火堆里。
火焰微弱,棚屋里依舊冷得像冰窖。
“恩公……”楊伯停下動作,渾濁的眼睛望向楚驍,聲音干澀,“鐵蛋娘……娃兒……餓得直哭……俺……俺再去外面刨刨……看能不能找到點凍死的草根……”
楚驍緩緩睜開眼,視線掃過蜷縮在角落、用破布緊緊裹著嬰兒、眼神麻木空洞的年輕婦人。
嬰兒的哭聲微弱得像小貓,斷斷續(xù)續(xù),透著生命即將耗盡的虛弱。饑餓,是比寒風更鋒利的刀子。
他撐著冰冷的石壁,忍著肋下的劇痛,艱難地站起身。
動作牽扯著斷裂的骨頭邊緣,帶來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和尖銳刺痛。
他走到棚屋門口,迎著刺骨的寒風,目光投向那片被薄雪覆蓋的荒蕪河灘。
咸澀的味道……更清晰了。
不是錯覺。這味道混雜在河水的濕腥氣里,帶著一種特殊的、令人舌根發(fā)緊的苦味。
楚驍?shù)拿碱^微蹙,記憶深處某個角落被觸動。
他邁步走出棚屋,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全身,精神卻因為這股特殊的味道而強行凝聚了幾分。
他沿著河岸邊緣的礫石灘緩緩前行,腳下是凍結(jié)的淤泥和冰殼碎裂的咔嚓聲。
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地面。
在靠近一處因水流沖刷形成的、半干涸的小水洼邊緣,他停下了腳步。
水洼邊緣的淤泥呈現(xiàn)出一種異樣的灰白色,表面凝結(jié)著一層薄薄的、如同霜花般的白色結(jié)晶。
楚驍蹲下身,伸出凍得發(fā)僵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刮下一點那灰白色的粉末,湊到鼻尖。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土腥和某種金屬銹蝕味道的咸澀氣息直沖鼻腔!
嗆得他微微皺眉。
鹽鹵!
楚驍?shù)男呐K猛地一跳!渾濁的鹽鹵水!未經(jīng)提純,含有大量氯化鎂、硫酸鈣等雜質(zhì),味道苦澀難當,甚至有毒!但……這確實是鹽的來源!在這個鹽比黃金珍貴的亂世,這無異于發(fā)現(xiàn)了流淌的財富!
狂喜只持續(xù)了一瞬,隨即被巨大的現(xiàn)實困難澆滅。
如何提純?
沒有設(shè)備,沒有化學試劑,甚至沒有足夠的燃料和時間!
腦海深處,那部早已耗盡電量、屏幕漆黑的軍用手機殘存的離線資料庫中,一個極其簡陋、幾乎被遺忘的粗鹽提純方案瞬間被點亮——草木灰提純法!
原理簡單到近乎原始:利用草木灰水(主要成分碳酸鉀)的堿性環(huán)境,與鹽鹵中的鈣、鎂離子反應(yīng)生成沉淀,再通過物理過濾去除雜質(zhì),最終蒸發(fā)結(jié)晶得到相對純凈的食鹽!
楚驍猛地站起身,眼中疲憊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光芒。
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回棚屋。
“楊伯!阿狗!”楚驍?shù)穆曇魩е蝗葜靡傻拿羁谖?,沙啞卻斬釘截鐵,“把火堆弄旺!阿狗,去外面!把所有能找到的、燒過的草木灰!全部!一點不剩地收集起來!用那個破瓦罐裝!”
楊伯和阿狗都愣住了。
楊伯茫然地看著楚驍,不明白恩公要那些沒用的灰燼做什么。
阿狗則反應(yīng)更快,雖然同樣不解,但恩公的命令就是天!
他立刻丟下手中的蘆葦桿,抓起角落里那個缺了口的粗陶罐,像只敏捷的兔子般沖出了棚屋。
“楊伯,你跟我來!”楚驍沒時間解釋,率先走出棚屋,目標直指剛才發(fā)現(xiàn)鹽鹵結(jié)晶的水洼。
他蹲在水洼邊,抽出那把豁口厚重的砍刀,開始在水洼邊緣挖掘。
凍土堅硬如鐵,每一次揮刀都震得他肋下劇痛,冷汗瞬間浸透了內(nèi)襯。
但他咬緊牙關(guān),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刀鋒劈開凍硬的淤泥,挖出一個淺坑。
渾濁的、帶著濃重咸腥味的鹵水慢慢滲入坑底。
“恩公……您這是……”楊伯跟過來,看著楚驍?shù)膭幼鳎瑴啙岬难劬锍錆M了困惑和擔憂。
“挖!”楚驍頭也不抬,聲音冰冷,“在旁邊再挖一個坑!要深一點!動作快!”
楊伯不敢再多問,趕緊從旁邊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費力地刨挖起來。
老人枯瘦的手臂每一次揮動都顯得異常吃力,但他咬著牙,不敢有絲毫懈怠。
很快,阿狗抱著滿滿一罐灰白色的草木灰跑了回來,小臉凍得通紅,眼睛里卻閃著光:“恩公!灰!好多灰!”
“倒進去!”楚驍指著那個新挖的深坑,“倒一半!剩下的留著!”
阿狗毫不猶豫,將罐子里一半的草木灰嘩啦一聲倒進了深坑里。
灰白色的粉末在坑底鋪了厚厚一層。
“水!把坑里的鹵水舀出來!倒進這個有灰的坑里!攪勻!”楚驍繼續(xù)下令,聲音急促。
阿狗立刻趴到鹵水坑邊,用那個破陶罐小心地舀起渾濁的鹵水,再倒入鋪滿草木灰的深坑中。
楊伯也趕緊過來幫忙,用一根撿來的粗樹枝在坑里用力攪拌。
渾濁的鹵水和草木灰混合在一起,變成了更加粘稠、顏色詭異的灰黑色泥漿。
楚驍緊盯著坑里的反應(yīng)。時間一點點過去,坑底的泥漿在攪拌下慢慢沉淀。
上層的水體似乎……比之前稍微清澈了一點點?渾濁的懸浮物在緩慢下沉。
“停!”楚驍?shù)秃纫宦暋K疽獍⒐吠V箶嚢琛?/p>
渾濁的液體在坑中漸漸平靜下來,最上層果然析出了一層相對澄清的、帶著淡淡灰黃色的液體。
而下層則是厚厚的、顏色更深的泥漿沉淀物。
初步反應(yīng)完成!鈣鎂離子被沉淀了!
但還不夠!還需要過濾!
楚驍?shù)哪抗鈷哌^四周。沒有濾布,沒有活性炭……只有最原始的材料!
“阿狗!去!找最細的沙子!河灘上那種!越多越好!”楚驍語速飛快,“楊伯!你去找些小塊的木炭!燒剩下的!越碎越好!還有!把棚屋里那塊最厚最粗的破麻布拿來!快!”
兩人再次被支使得團團轉(zhuǎn)。
阿狗像一陣風沖向河灘,在冰冷的礫石間翻找著被水流沖刷得最細膩的河沙。
楊伯則跌跌撞撞跑回棚屋,在快要熄滅的火堆灰燼里扒拉出幾塊沒燒透的、黑乎乎的木炭塊,又扯下角落里一塊用來包裹雜物的、極其粗糙厚實的破麻布。
楚驍也沒閑著。他用砍刀砍下幾根相對筆直的灌木枝條,快速削去枝杈,用剝下的韌皮纖維擰成的繩子,在鹵水坑旁邊又壘起一個簡陋的三腳支架。
支架不高,剛好能懸掛東西。
很快,材料備齊。阿狗捧來一大捧濕冷的細河沙。
楊伯帶來了幾塊拳頭大小、被他用石頭砸得四分五裂的木炭碎塊和那塊又厚又硬的破麻布。
楚驍拿起那塊破麻布,抖掉上面的灰塵和草屑。
布質(zhì)極其粗糙,經(jīng)緯線稀疏,孔隙很大。
他毫不猶豫地將麻布鋪在支架上,形成一個簡陋的“濾布兜”。
“炭!最細的炭末!鋪在布上!一層!”楚驍指揮著阿狗。阿狗立刻抓起那些木炭碎塊,用石頭仔細砸碾,弄出一些相對細碎的炭末,小心翼翼地鋪在麻布上,形成一層薄薄的黑色。
“沙子!細沙!鋪在炭末上面!厚一點!”楚驍繼續(xù)下令。
阿狗立刻將捧來的細河沙均勻地鋪在炭末層上,壓實,形成一層約莫一指厚的沙層。
一個極其原始的三層過濾裝置完成:底層粗麻布提供支撐,中層炭末吸附雜質(zhì)和異味,上層細沙過濾懸浮顆粒。
楚驍深吸一口氣,忍著肋下的劇痛,用那個破陶罐從沉淀后的草木灰鹵水坑中,舀起上層相對澄清的灰黃色液體。
液體渾濁度明顯降低,但依舊能看到細微的懸浮物。
成敗在此一舉!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陶罐中的鹵水,緩緩傾倒在上層細沙之上。
渾濁的灰黃色液體迅速滲透沙層,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水流在沙層中下滲,速度不快。
阿狗和楊伯都緊張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支架下方。
滴答……滴答……
幾滴極其清澈、幾乎完全透明的液體,從麻布兜的孔隙中緩慢地滴落下來!
落在下方楚驍早已準備好的另一個破陶碗里!
清澈!如同山泉!與之前渾濁腥臭的鹵水判若云泥!
“成……成了?!”楊伯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碗底那幾滴晶瑩的水珠,仿佛看到了神跡!
阿狗更是激動得小臉通紅,指著那滴落的清水,結(jié)結(jié)巴巴:“恩……恩公!水!水清了!真清了!”
楚驍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微微放松,嘴角難以抑制地向上扯動了一下,牽扯著肋下的劇痛,讓他忍不住吸了口冷氣。
但他眼中閃爍著的是冰冷的、屬于勝利者的光芒。
原理可行!
他繼續(xù)緩慢傾倒鹵水。
清澈的濾液一點點在碗底匯聚。
雖然速度慢得令人心焦,但那晶瑩剔透的液體本身,就是最大的希望!
收集了小半碗相對純凈的鹵水濾液后,楚驍停止了傾倒。
他將這來之不易的濾液小心地放在棚屋外一處背風但能被微弱陽光照射到的平坦巖石上。
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和這北境干冷的空氣了。
等待是煎熬的。
河谷的風依舊冰冷刺骨。楚驍靠坐在棚屋門口的石壁上,閉目調(diào)息,強行壓制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疲憊,耳朵卻時刻捕捉著外面風吹草動和遠處河流的嗚咽。
楊伯和阿狗則像兩尊石雕,蹲在那塊巖石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碗里那點可憐的液體,仿佛要用目光將它直接蒸發(fā)成鹽。
時間在寒冷中緩慢流逝。
碗中的液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碗壁上開始凝結(jié)出細小的、如同霜花般的白色結(jié)晶顆粒。
終于,當碗底只剩下最后一點濕痕時,一層薄薄的、呈現(xiàn)出灰白色澤的結(jié)晶鹽霜覆蓋了碗底!
成了!
楚驍站起身,走到巖石邊。楊伯和阿狗也激動地圍了過來。
楚驍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刮下一點碗底的鹽霜,湊到舌尖。
一股純粹的、帶著海洋氣息的咸味瞬間在味蕾上炸開!沒有苦澀!沒有土腥!沒有金屬銹蝕的怪味!只有最純凈的咸!
“鹽!是鹽!好鹽!”楊伯激動得老淚縱橫,枯瘦的手指顫抖著,也想去刮一點嘗嘗,卻又不敢,生怕褻瀆了這神賜之物。
阿狗更是興奮得跳了起來:“恩公!您……您是神仙嗎?!臟水……臟水變鹽了!”他看著楚驍?shù)难凵?,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狂熱崇拜,仿佛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間的神祇。
楚驍看著碗底那薄薄一層、加起來可能只有一小撮的鹽霜,心中卻無半分輕松。
效率!效率太低了!這點鹽,連給嬰兒潤潤嘴唇都不夠!而且草木灰和木炭的消耗也很大,需要持續(xù)收集。
“還不夠。”楚驍?shù)穆曇舯?,打破了短暫的喜悅,“楊伯,阿狗,繼續(xù)!收集更多草木灰!砸碎更多木炭!阿狗,你去找更細的沙子!楊伯,你去再挖一個沉淀坑!動作快!”
兩人如同打了雞血,立刻行動起來。
恩公說不夠,那就繼續(xù)干!
鹽!
這可是能救命的鹽??!
…………
三天后。
河谷的風依舊凜冽,但采石場棚屋附近的氣氛卻悄然改變。
三個簡陋的沉淀坑挖在鹽鹵水洼旁,里面盛滿了混合草木灰的渾濁鹵水。
旁邊用石頭和木棍搭起了兩個更穩(wěn)固的過濾支架,上面鋪著厚厚一層細沙和炭末。
棚屋門口的空地上,幾塊相對平整的石板上,鋪滿了正在陽光下緩慢結(jié)晶的灰白色鹽霜。
雖然每一批的產(chǎn)量依舊少得可憐,但積少成多,石板上的鹽霜已經(jīng)積攢了薄薄一層,在灰暗的天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如同星辰般的晶瑩光澤。
楚驍正蹲在一個過濾支架旁,小心地調(diào)整著麻布的位置。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肋下的疼痛并未減輕多少,但眼神卻銳利如初。
精神透支的裂痛在緩慢修復,但玉佩空間那冰冷的反噬警告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讓他不敢輕易再嘗試。
當務(wù)之急是活下去,恢復體力。
突然!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雜亂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喘息聲,伴隨著車輪碾壓凍土的“嘎吱”聲,從河岸上游的方向隱約傳來!
楚驍?shù)亩涿偷刎Q起!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右手閃電般按在了后腰的匕首柄上!眼神如同最警覺的獵豹,瞬間鎖定了聲音來源的方向!
河谷上游的荒灘上,幾個跌跌撞撞、衣衫襤褸的身影正狼狽不堪地沿著河岸向下游逃竄。
他們推著一輛只剩下半邊輪子、幾乎散架的破板車,車上胡亂堆著一些破麻袋和雜物。
后面還跟著兩三個同樣狼狽不堪、相互攙扶的人影。
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恐和絕望,不時驚恐地回頭張望。
是逃難者!而且看那驚惶的樣子,后面很可能有追兵!
楚驍?shù)男拿偷匾怀?!黑虎幫?!這么快就追來了?!
他立刻低吼一聲:“楊伯!阿狗!收東西!躲起來!”同時身體已經(jīng)如同離弦之箭般躥出,幾個起落便隱入棚屋旁一塊巨大的風化巖石之后,只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群逃難者。
楊伯和阿狗也聽到了動靜,嚇得臉色煞白,手忙腳亂地將幾塊晾曬鹽霜的石板往棚屋深處拖拽,自己也縮進了最里面的陰影角落。
那群逃難者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采石場棚屋和巖石后楚驍那如同鬼魅般一閃而逝的身影。
他們更加驚恐,推著破車就想加速繞過這片區(qū)域。
但其中一個人影,一個身材矮壯、臉上帶著一道新鮮血痕、約莫三十多歲的漢子,目光卻猛地掃過棚屋門口那幾塊還沒來得及完全收起的、鋪著灰白鹽霜的石板!
他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如同見了鬼一樣!
“鹽?!!”一聲難以置信的、帶著破音的驚呼從他喉嚨里爆發(fā)出來!聲音因為驚恐和激動而扭曲變形!
這一聲驚呼,如同在死寂的河谷投下了一塊巨石!
那群逃難者瞬間停下了腳步,驚恐的目光齊刷刷地順著那漢子的視線,聚焦在棚屋門口那幾塊閃爍著微光的石板上!
鹽!純凈的鹽!不是那種帶著土腥和苦澀的粗鹽鹵塊!是如同細雪般鋪開的、顏色相對純凈的鹽霜!
在這個鹽比黃金還貴的亂世,尤其是在這被戰(zhàn)火和匪幫隔絕的死亡河谷,這景象帶來的沖擊力,不亞于在沙漠中看到流淌的甘泉!
那矮壯漢子眼中的驚恐瞬間被一種近乎瘋狂的貪婪和激動取代!
他猛地推開身邊攙扶他的人,跌跌撞撞地沖向棚屋方向,一邊跑一邊嘶啞地大喊:“鹽!是鹽!好鹽!老天爺開眼?。 ?/p>
楚驍?shù)难凵袼查g變得冰冷無比!殺意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他握緊了匕首,身體如同壓縮到極限的彈簧,隨時準備暴起!暴露了!最壞的情況!
“站??!”一聲冰冷如鐵的低喝從巖石后傳出!
楚驍?shù)纳碛叭缤眵劝汩W出,橫亙在那矮壯漢子沖向棚屋的路徑上!
手中那柄豁口砍刀已然出鞘,刀尖斜指地面,刃口在灰暗光線下折射出冰冷的寒芒!
一股如同實質(zhì)的、剛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鐵血煞氣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
那矮壯漢子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狂奔的腳步戛然而止!
他臉上的激動瞬間凝固,被巨大的恐懼取代!
看著楚驍那張雖然蒼白卻冰冷如刀鋒的臉龐,以及那雙不帶絲毫人類情感的、如同深淵般的眼睛,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步,那把沾著暗紅污漬的破刀就會瞬間劈開自己的喉嚨!
“好……好漢……饒……饒命!”矮壯漢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額頭搶地砰砰作響,“俺……俺叫趙四!是……是前面跑商的……被……被黑虎幫那幫天殺的……搶了……打了……就……就剩這點人了……”
他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手指顫抖地指向身后那幾個同樣嚇得跪倒在地、瑟瑟發(fā)抖的同伴和那輛破車。
楚驍?shù)哪抗馊缤涞奶结槪瑨哌^趙四和他身后那幾個同樣面黃肌瘦、驚恐萬分的同伴,最后落在那輛幾乎散架的破板車上。
車上堆著幾個癟塌塌的麻袋,隱約能看到里面是些干癟發(fā)黑的、不知名的植物塊莖和少量霉變的雜糧。
車轅旁還散落著幾塊銹跡斑斑、形狀不規(guī)則的廢鐵疙瘩,以及……一把斜插在車板縫隙里、刀鞘破爛、但刀柄和護手明顯是制式軍刀樣式的腰刀!
那把刀!
雖然刀鞘破舊,但刀柄的纏繩和護手的形制,楚驍一眼就認出是邊軍制式腰刀的樣式!
比他現(xiàn)在用的豁口砍刀強了何止百倍!
趙四順著楚驍?shù)哪抗?,也看到了那把刀?/p>
他眼中閃過一絲肉痛,但隨即被更強烈的求生欲和貪婪取代!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聲音因為激動而發(fā)顫:
“好漢!好漢爺爺!您……您這鹽……是……是您弄出來的?這……這可是救命的仙丹?。 ?/p>
他指著石板上的鹽霜,眼睛里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俺……俺們就剩這點破爛家當了……您看……您看能不能……能不能用這點糧食……還有……還有這幾塊廢鐵……換……換您這鹽的方子……還有……還有您弄鹽的家什?”
他生怕楚驍不答應(yīng),急切地補充道:“還有這把刀!這是俺們商隊護衛(wèi)頭子留下的……是……是正經(jīng)的邊軍腰刀!鋼口好!雖然舊了點……但……但比您手里那把強!都……都給您!只求您……求您指點條活路!告訴俺們……這鹽……咋弄出來的?!”
棚屋深處,楊伯和阿狗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鹽方子!
恩公的神仙手段!
這要是給了外人……
楚驍?shù)哪抗馊缤獾暮?,沒有絲毫波瀾。
他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額頭沾滿泥污的趙四,又掃了一眼他身后那幾個同樣眼巴巴望著鹽霜、如同餓狼盯著肥肉的同伴,最后,視線再次落在那把制式腰刀上。
暴露風險巨大!一旦鹽的制法泄露出去,尤其是傳到黑虎幫耳中,后果不堪設(shè)想!
自己這群疲兵傷號,根本無力抵擋。
但……物資!尤其是那把刀!
還有那些廢鐵!
在這個金屬匱乏的世界,一把好刀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更強的武力,更高的生存幾率!
那些廢鐵,可以打磨成箭頭、矛尖,甚至修補工具!糧食更是續(xù)命的根本!
而鹽方子……楚驍?shù)淖旖枪雌鹨唤z冰冷的弧度。
草木灰提純法,原理簡單,但實際操作中,沉淀時間、過濾精度、蒸發(fā)結(jié)晶的條件……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影響最終品質(zhì)和效率。
沒有他的指導和關(guān)鍵細節(jié)把控,這些人就算知道了大概,也未必能做出像樣的鹽。
而且……技術(shù)擴散的種子一旦種下,未必全是壞事。
“刀?!背?shù)穆曇舯?,如同金鐵交擊,打斷了趙四喋喋不休的哀求,“糧食。廢鐵。留下?!?/p>
趙四一愣,隨即狂喜涌上心頭!
成了!
他忙不迭地磕頭:“謝好漢!謝好漢開恩!”他掙扎著爬起來,沖到破車旁,一把抽出那把制式腰刀,又費力地抱起那幾塊沉重的廢鐵疙瘩,連同車上那幾個癟塌塌的麻袋,一股腦地堆到楚驍腳前的地上。
“方子……”趙四眼巴巴地看著楚驍,聲音帶著最后的乞求。
楚驍沒有看他,只是用腳踢了踢地上那堆東西,確認無誤。
然后,他抬起手,指向鹽鹵水洼的方向,聲音平淡無波,如同在描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水洼,挖坑。草木灰,倒進去,攪勻。沉淀。上層水,用炭末、細沙、粗布,過濾。濾出的水,曬干,得鹽?!?/p>
他說得極其簡略,關(guān)鍵細節(jié)全部省略。
趙四和他身后的同伴聽得似懂非懂,面面相覷。
草木灰?
過濾?
這……這就能出鹽?聽起來也太簡單了吧?
“就……就這樣?”趙四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失望。
這和他想象中復雜神秘的“仙法”相差甚遠。
楚驍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同冰錐,刺得趙四一個激靈。
“信不信由你。滾?!?/p>
趙四被那目光中的殺意嚇得一哆嗦,再不敢多問。
他看了一眼棚屋門口石板上那誘人的鹽霜,又看了看楚驍腳邊那堆他們僅存的“財富”,咬了咬牙,對著同伴低吼一聲:“走!快走!”
一群人如同驚弓之鳥,推著那輛更破的板車,跌跌撞撞地沿著河岸向下游倉皇逃去,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荒灘盡頭。
楚驍站在原地,直到那群人的身影徹底消失,緊繃的神經(jīng)才緩緩松弛下來。
肋下的劇痛再次清晰傳來,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他彎下腰,先是一把抓起地上那把制式腰刀。入手沉重,刀鞘是硬木包銅,已經(jīng)磨損得厲害,但刀柄的纏繩還算完整。
他握住刀柄,拇指一頂卡簧,“鏘”的一聲輕響,一抹雪亮的寒光瞬間刺破了河谷的灰暗!
刀身筆直,長約二尺余,刃口雖然也有細微的磨損和劃痕,但整體保養(yǎng)尚可,寒光凜冽,映照出楚驍蒼白臉上那雙深陷卻銳利如鷹隼的眼睛。
一股冰冷的鋒芒感撲面而來!
好刀!
比他那把豁口砍刀強太多了!
楚驍反手將腰刀插回刀鞘,系在自己腰間。
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衣物傳來,帶來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他這才看向地上那幾塊沉甸甸的廢鐵疙瘩和幾個干癟的麻袋。
廢鐵可以熔煉重鑄,是重要的戰(zhàn)略資源。
麻袋里的雜糧雖然霉變,但挑揀一下,總能找出些能果腹的東西。
他抬起頭,望向趙四等人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
鹽方子……已經(jīng)散出去了。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但至少現(xiàn)在,他手里多了一把能殺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