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角落,鐵鏈重新鎖上。寧箏和我之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我們誰也沒看誰。
我手里攥著那塊地狗賞的肉。肉還是溫的,greasy的油沾了我一手??晌乙稽c(diǎn)胃口都沒有。
剛才那一幕,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腦子里。她按在我小腹上的手,她靠近我時呼出的熱氣,她在我耳邊說的“你想死嗎”。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羞恥,憤怒,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
我把肉掰成兩半,把大的那半,遞向?qū)幑~的方向。
中間隔著一個瘦小的男人,他貪婪地盯著我手里的肉,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寧箏沒有接。她甚至沒抬頭。
“我不餓?!彼f。
“吃?!蔽业穆曇艉苡?。
她還是不動。
我直接把肉塊塞到那個瘦小男人手里,對他偏了偏頭。男人立刻會意,屁顛屁顛地把肉遞給了寧箏。
寧箏抬頭,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很復(fù)雜,我看不懂。最后,她還是接過了肉,小口地吃起來。
我把剩下的小半塊肉塞進(jìn)嘴里,囫圇吞了下去。肉很柴,很咸,吃下去胃里像燒了一團(tuán)火。但身體的饑餓感,總算被壓下去了一點(diǎn)。
燈光暗了下來。這是休息時間。
地下室里很快響起了各種聲音。壓抑的哭泣聲,小聲的交談聲,還有人啃自己指甲的聲音。
我靠著墻,閉上眼睛,想把腦子里的東西清空。但工程師的腦子就是這樣,越想清空,里面的齒輪轉(zhuǎn)得越快。
我開始分析。
地狗不是單純的虐待狂。它在挑選。它喜歡的不是單純的順從,而是“有趣”的順從。寧箏的表演,恰好踩在了它的點(diǎn)上。嫵媚,聰明,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不可預(yù)測性。
我的那一聲狗叫,充滿了憤怒,卻被它當(dāng)成了“被搶了骨頭的瘋狗”。這也是一種“有趣”。
所以,活下去的關(guān)鍵,不是比誰更像狗,而是比誰的“狗樣”更有趣。
這是一個很操蛋的結(jié)論。
就在這時,一陣騷動從不遠(yuǎn)處傳來。
我睜開眼。是老K。
他和他那兩個跟班,正圍著一個剛進(jìn)來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看起來像個學(xué)生,戴著眼鏡,一臉驚恐。
“小子,第一天來?”老K的聲音很大,帶著一股炫耀的意味。
“我……我……”年輕人嚇得話都說不全。
“新來的,得懂規(guī)矩。”老K一把揪住年輕人的衣領(lǐng),把他提了起來,“把你藏的東西,交出來。”
“我沒……我沒藏東西……”
“搜!”
老K的兩個跟班立刻撲了上去,在年輕人身上粗暴地摸索著。很快,其中一個人從年輕人的褲腿里,搜出了一小包餅干。
“喲,還真有貨?!崩螷接過餅干,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塞進(jìn)自己嘴里,大聲地嚼著。
年輕人眼睜睜地看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不敢反抗。
這就是這里的生存法則。弱肉強(qiáng)食。地狗是食物鏈的頂端,老K是第二層。我們剩下的人,是最低端的草料。
我把視線收回來,不想再看。
“別看了?!睂幑~的聲音,又在我身邊響起。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挪到了我旁邊?,F(xiàn)在,我們之間的距離,不到半米。
“他會死的?!蔽艺f。
“這里每天都有人死。”她的聲音很平靜,“管好你自己?!?/p>
“你好像很習(xí)慣?!?/p>
她沉默了一會兒?!拔疫M(jìn)來比你早七天?!?/p>
七天。
我無法想象她是怎么熬過那七天的。
“那塊狗牌,小雅,”我問,“你認(rèn)識她?”
“認(rèn)識?!睂幑~說,“她是個會計(jì)。很精明,也很漂亮。她以為自己讀懂了地狗的心思?!?/p>
“結(jié)果呢?”
“結(jié)果,她成了地狗最喜歡的玩具。玩膩了,就扔了?!睂幑~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在這里,‘喜歡’是最危險的東西。”
我心里一沉。
地狗說,它“喜歡”我的表演。
“那你呢?”我忍不住問,“你是在表演,還是……”
“不然呢?”她打斷我,反問了一句,“你以為我真的喜歡被人當(dāng)狗一樣摸頭嗎?”
她的聲音很冷。
我沒再說話。
黑暗中,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很輕,很勻。她不像是在害怕,更像是一只潛伏在暗處的貓,隨時準(zhǔn)備伸出爪子。
老K那邊,欺負(fù)完了新人,似乎還不盡興。他的目光,開始在人群里逡巡。
最后,落在了我們這邊。
準(zhǔn)確地說,是落在了寧箏身上。
他站起來,朝我們走了過來。他的兩個跟班,像兩條惡狗,跟在他身后。
我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了。我坐直了身體,手悄悄摸到了腳踝上的鐵鏈。
老K在我面前三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
“小妞,”他對著寧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剛才搖得不錯。腰挺軟啊?!?/p>
寧箏沒理他。
“哥們兒幾個晚上有點(diǎn)冷,過來,給我們暖暖?!崩螷的語氣,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站了起來。
雖然我的身體因?yàn)轲囸I有些發(fā)虛,但我比老K高小半個頭。我擋在了寧箏前面。
“滾?!蔽覐难揽p里擠出一個字。
老K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反抗。然后,他笑了。
“喲呵,還真有不怕死的。你就是那個學(xué)瘋狗叫的工程師?”他上下打量著我,“怎么,想當(dāng)護(hù)花使者?”
“我再說一遍,滾。”
“找死!”
老K怒吼一聲,一拳就朝我面門砸了過來。
我側(cè)身躲開,同時抓住他揮過來的手臂,用膝蓋狠狠地頂向他的小腹。
我是工程師,我懂力學(xué)。我知道怎么用最小的力,造成最大的傷害。
老K悶哼一聲,后退了兩步。他的兩個跟班立刻沖了上來。
場面瞬間亂了。
我們?nèi)齻€人扭打在一起。鐵鏈聲,咒罵聲,身體碰撞的悶響聲,在小小的空間里回蕩。周圍的囚犯們都縮在墻角,驚恐地看著我們,沒人敢上來幫忙。
我畢竟餓了一天,體力不支,很快就落了下風(fēng)。我的臉上挨了一拳,嘴角立刻就破了,一股血腥味在嘴里蔓延開。
就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一聲尖銳的口哨聲響起。
是守衛(wèi)。
兩個牛頭犬面具沖了進(jìn)來,手里拿著電棍。電棍頂端閃著藍(lán)色的電弧。
“住手!”
老K他們立刻停了手,退到一邊。
我也喘著粗氣,撐著膝蓋,警惕地看著守衛(wèi)。
“誰先動的手?”一個守衛(wèi)問。
老K立刻指著我:“是他!他先挑釁!”
我剛想反駁,寧箏卻突然站了出來。
“報告長官。”她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晰,“是我讓他動手的?!?/p>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和老K。
守衛(wèi)的牛頭面具轉(zhuǎn)向她?!澳??”
“是的?!睂幑~走到守衛(wèi)面前,臉上帶著那種恰到好處的、柔弱又無辜的表情,“老K大人想請我去他那邊坐坐,可我……我怕冷,就讓柯嶼替我拒絕了。可能……他拒絕的方式有點(diǎn)太直接了?!?/p>
她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解釋了沖突的原因,又把責(zé)任攬到了自己身上,還順便捧了老K一句“大人”。
老K的臉色很難看。他想發(fā)作,但守衛(wèi)在場,他不敢。
守衛(wèi)看了看寧箏,又看了看我,最后目光落在老K身上。
“地狗大人不喜歡有人在他休息的時候吵鬧?!笔匦l(wèi)的聲音冷冰冰的,“再有下次,你們?nèi)齻€,都去喂狗?!?/p>
說完,他用電棍指了指老K:“管好你自己的項(xiàng)圈?!?/p>
老K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脖子上確實(shí)戴著一個皮質(zhì)的項(xiàng)圈,那是他剛進(jìn)來時,因?yàn)椴环芙?,被地狗親手戴上的。這是他的恥辱。
守衛(wèi)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
老K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像是要活剝了我。他沒再說什么,帶著他的人,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我知道,這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
我坐回墻角,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
“你瘋了?”我壓低聲音對寧箏說。
“我是在救你?!彼届o地回答,“如果你被當(dāng)成主犯,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拖出去了?!?/p>
“他不會放過我們的?!?/p>
“他本來就沒打算放過我們?!睂幑~看著老K的方向,眼神里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光,“從我拒絕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p>
她頓了頓,轉(zhuǎn)過頭看著我。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驚人。
“柯嶼,”她說,“在這里,最沒用的就是蠻力。你得學(xué)會用腦子?!?/p>
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還有,”她靠得更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別隨便替我出頭。我不需要人保護(hù)?!?/p>
她的氣息拂過我的耳朵,癢癢的。
我看著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女人,比那條比特犬,還要危險。也比它,更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