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眼前的周凜,他的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飾的侵略性。
阮胭的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她應該立刻關上門,將這個危險的男人隔絕在外。
可她的手,卻像被施了定身咒,死死地扒在門框上,動彈不得。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周凜開口,聲音因為雨水的浸潤而顯得更加沙啞。
阮胭的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默默地側(cè)過身,讓開了門口的位置。
周凜邁步走了進來。
他一進來,整個屋子瞬間就被他身上那股濕冷的、帶著暴雨和泥土氣息的氣息給填滿了。
他沒有像上次那樣拘謹?shù)刈谝巫由希菑街弊叩搅宋葑又醒?,水珠從他的發(fā)梢、衣角滴落,很快就在光潔的水磨石地面上,暈開一小灘深色的水漬。
阮胭關上門。
屋子里異常安靜,只剩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和窗外“噼里啪啦”的雨聲。
“你……”阮胭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干澀得厲害,“你找我,有事嗎?”
周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抬起手,隨意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然后從濕透的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個用塑料袋層層包裹著的東西,遞到她面前。
“給你的?!?/p>
阮胭遲疑地接過來,入手有些沉。
她剝開外面濕漉漉的塑料袋,里面是一個方形的塑料盒子。
是一盤磁帶。
在這個年代,磁帶是時髦的玩意兒,尤其對于年輕人來說。
封面上,是一個穿著喇叭褲、燙著大波浪卷發(fā)的女人,畫著濃妝,笑得風情萬種。
下面一行醒目的繁體字——鄧麗君。
靡靡之音。
這是這個時代,對鄧麗君的歌最主流的定義。
是屬于被批判、被禁止的精神污染。
廠里的宣傳欄上,還貼著抵制這類歌曲的大字報。
而周凜,一個人民警察,竟然在這樣一個暴雨的深夜,送給她一盤被明令禁止的走私磁帶。
“你……”
阮胭的手指有些發(fā)抖,她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周凜。
“你瘋了?”
“瘋了?”周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或許吧?!?/p>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一拳之隔。
他低下頭,滾燙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頰上,帶著雨水的潮濕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煙草味。
“上次去抓走私販子,順手繳獲的。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阮胭的心臟狂跳不止。
她確實喜歡。
她曾經(jīng)在某個深夜,偷偷地從收音機里聽到過那甜美婉轉(zhuǎn)的歌聲,那歌聲唱著愛情,唱著自由,唱著所有她被壓抑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望。
這個小小的、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竟然會被他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一直在關注她嗎?關注到了如此細致入微的地步?
這個認知,讓阮胭感到一陣戰(zhàn)栗。
“我不能要?!彼龓缀跏窍乱庾R地,就想把手里的磁帶還給他。
這東西,太燙手了。
它不僅僅是一盤磁帶,更是一份沉甸甸的、無法言說的罪證。
她的手剛抬起,就被周凜一把抓住。
他的手掌,滾燙得嚇人,像是帶著電流,瞬間竄遍了她的全身。
“我說過,是給你的。”他死死地攥著她的手,不讓她有任何退縮的機會,那雙深邃的眼睛,像兩團燃燒的火焰,牢牢地鎖著她。
“阮胭,別再騙自己了?!?/p>
“我沒有……”
“你有!”
周凜粗暴地打斷了她,另一只手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與他對視。
“你跟我一樣,我們都是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你每天穿著那身灰色的工裝,扮演著溫順賢惠的模范軍嫂,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骨子里有多渴望掙脫這一切嗎?”
他的話毫不留情地剖開了她所有的偽裝,將她內(nèi)心最深處的、最不堪的欲望,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氣中。
阮胭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看著他眼中的瘋狂,那瘋狂像一面鏡子,照出了她自己靈魂深處的騷動和不安。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她徒勞地掙扎著,聲音里帶上了哭腔。
“你放開我!”
“放開你?”周凜低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痛苦和絕望,“阮胭,我放過你,誰來放過我?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閉上眼睛,腦子里全是你!你倒茶時蹭過我手背的指尖,你在江邊看著我時那雙帶鉤子的眼睛,還有你現(xiàn)在這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每一件,都快把我逼瘋了!”
他像是在控訴,又像是在告白。
這番壓抑了太久的、充滿了罪惡感的剖白,讓整個屋子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
外面,一道巨大的閃電再次劃破夜空,將屋子照得慘白。
在光亮的瞬間,阮胭清晰地看到,周凜的眼底布滿了血絲。
她心底最柔軟的那個地方,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停止了掙扎,任由他捏著自己的下巴,攥著自己的手腕。
兩人就這么在電閃雷鳴的暴雨夜里,以一種極度危險而又極度親密的姿態(tài)對峙著。
良久,周凜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緩緩地松開了手。
他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軀有些踉蹌,臉上露出一絲疲憊和頹然。
“對不起,”他沙啞著聲音說,“我失控了?!?/p>
說完,他轉(zhuǎn)過身,仿佛再也不敢多看她一眼,踉蹌著走向門口。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門把手的那一刻,阮胭的聲音,在他身后輕輕地響起。
“等等?!?/p>
周凜的身體僵住了。
他緩緩地回過頭,看到阮胭拿著那盤磁帶,走到了客廳里那臺老舊的收錄機旁。
她將磁帶,放了進去。
然后,按下了播放鍵。
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后,一道甜美而溫柔的歌聲,像一股清泉,緩緩地流淌出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
鄧麗君的歌聲,就這樣,肆無忌憚地響了起來。
阮胭站在收錄機旁,沒有看周凜。
她只是靜靜地聽著歌,臉上沒有表情。
但她這個動作,已經(jīng)勝過了千言萬語。
那是在告訴他——
周凜,你不是一個人在發(fā)瘋。
我也在陪你,一起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