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冷漠地亮著。但在那盞昏黃的路燈下,老人依舊安靜地蹲著,那只流浪貓,又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第八次循環(huán):活下去
陳明在第八次循環(huán)中試圖徹底消失,卻仍被林薇找上門。
她眼中不再有憤怒,只有徹底的疲憊和放棄。
一句“算了”讓陳明墜入絕望深淵。
他爬上窗臺,卻在跳下的瞬間被路燈下喂貓的老人拯救。
老人與流浪貓卑微的互動像細(xì)線扯住他下墜的靈魂。
“活下去”的念頭艱難浮現(xiàn),他掙扎著爬回房間。
筆記本突然浮現(xiàn)神秘規(guī)則:“循環(huán)非懲罰,乃自困囚籠”。
他意識到循環(huán)的鑰匙在自己手中。
電視屏幕里那個揮舞著鍋鏟、笑容僵硬的主持人還在聲嘶力竭地叫賣著“永不粘鍋!”,聒噪的聲音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持續(xù)不斷地扎刺著陳明的耳膜和神經(jīng)。房間里彌漫的酸腐氣味——酒精、汗液、隔夜泡面湯汁混合的絕望氣息——濃得化不開,沉甸甸地壓在胸口。他蜷縮在沙發(fā)角落,像個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軟體動物,只有電視屏幕閃爍的光在他空洞的瞳孔里明明滅滅。
門合攏時那聲輕不可聞的“咔噠”,在他腦海中被無限放大、扭曲,最終化作地獄之門轟然關(guān)閉的巨響,余音震得他每一根骨頭都在嗡鳴。林薇的眼神,那徹底熄滅、只剩下冰冷灰燼的眼神,還有那句輕飄飄卻重逾千鈞的“算了”,一遍遍在他腦海里回放。
那不是憤怒的火焰,也不是失望的寒冰,那是徹底的虛無,是對他存在本身最徹底的否定。他這個人,連同他所有的痛苦掙扎,在她眼中,已經(jīng)化為烏有,連被憎恨的資格都失去了。
一股冰冷的洪流,裹挾著刺骨的絕望和徹底的自毀沖動,瞬間沖垮了他用酒精和噪音勉強筑起的脆弱堤壩。他猛地彈起來,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腳邊幾個空啤酒罐被踢倒,哐啷啷滾出去老遠(yuǎn),刺耳的聲音在喧囂的電視背景音里撕開一道口子。
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低吼,跌跌撞撞沖向那扇緊閉的窗戶。
手指觸碰到冰涼的金屬窗框,那冰冷的觸感反而激起了體內(nèi)更狂暴的火焰。他粗暴地抓住,用盡全身力氣向外猛推!生澀的金屬摩擦聲刺耳地響起,冰冷的夜風(fēng)如同等待已久的巨獸,瞬間咆哮著灌入,狠狠撞在他臉上。
風(fēng)里裹挾著城市深處渾濁的尾氣、塵埃和遠(yuǎn)處模糊不清的喧囂,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末世氣息。
他雙手死死抓住窗框,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出細(xì)微的呻吟,凸起的骨節(jié)在窗外透進(jìn)的微光下泛著慘白。身體卻像風(fēng)中殘燭,劇烈地顫抖著,幾乎要脫離掌控。
他強迫自己向前探身,視野邊緣是樓下街道遙遠(yuǎn)而模糊的光點,紅色和黃色的車流如同緩慢流淌的、灼熱的巖漿,帶著一種毀滅性的誘惑。一種強大到令人暈眩的吸力,從那片熔巖般的燈火深處傳來,拉扯著他的意識,誘惑他投身其中。
跳下去。
跳下去就結(jié)束了。
這無休止的循環(huán)折磨……這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冰冷……這連存在都被否定的絕望……一切,一切都會在瞬間結(jié)束……
他半個身子已經(jīng)探出了窗外,夜風(fēng)卷起他油膩的頭發(fā),瘋狂地灌進(jìn)他大張的嘴里,堵住了呼吸,帶來一陣瀕死的窒息感。失重感提前攫住了他,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帶來尖銳的痛楚。
樓下那些遙遠(yuǎn)的光點,此刻仿佛變成了無數(shù)只冷漠的、不帶一絲情感的眼睛,高高在上地、冰冷地注視著他,等待著他最終的墜落。
就在身體重心即將完全傾覆,意志在深淵邊緣搖搖欲墜的剎那——視野邊緣,街角一盞昏黃、光線搖曳的路燈下,一個佝僂的身影,像一塊沉入深海的礁石,極其偶然地撞入了他渙散的、被死亡陰影籠罩的視野。
那是一個老人。穿著洗得發(fā)白、袖口磨損的深藍(lán)色舊棉襖,背脊彎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他正極其緩慢、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椟S的光線勾勒出他布滿深刻皺紋的側(cè)臉,像干涸龜裂的土地。他枯瘦的手從口袋里顫巍巍地掏出一小撮東西——借著微弱的光,陳明辨認(rèn)出那是些零星的、幾乎不成形的面包屑,不知從哪個垃圾桶角落翻撿而來。老人極其小心地將那點可憐的食物,放在冰冷骯臟的人行道邊沿。
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貓,皮毛臟污得辨不出顏色,不知從哪里幽靈般出現(xiàn)。它警惕地弓著背,尾巴尖神經(jīng)質(zhì)地顫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老人和那點面包屑。它猛地向前一竄,叼起一小塊碎屑,然后像被燙到一樣閃電般后退好幾步,躲到另一個垃圾桶的陰影里,只探出半個腦袋,緊張地注視著老人。
老人沒有動。他沒有試圖靠近,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只是維持著那個蹲踞的姿勢,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安靜地等待?;椟S的光暈籠罩著他,也籠罩著那一小撮卑微的希望。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寒風(fēng)依舊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和塵埃,但路燈下的這一小塊空間,卻奇異地形成了一種靜止的、無聲的交流場。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久,陰影里的貓,似乎從老人那凝固的、毫無威脅的姿態(tài)里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安全感。它極其緩慢地、帶著十二萬分的遲疑,一點一點地,從陰影里挪了出來。一步,停頓,再一步,再停頓。渾濁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老人。
它終于再次挪到了那點面包屑旁邊,飛快地叼起一塊,這一次沒有立刻跑遠(yuǎn),只是警惕地咀嚼著,喉嚨里發(fā)出細(xì)微的咕嚕聲,眼睛依然緊盯著老人。
老人依舊沒有動。只有他那布滿皺紋的眼角,在昏黃的光線下,似乎極其輕微地、難以察覺地牽動了一下。那或許是一個微笑的雛形,或許只是光影的錯覺。
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顫,從陳明麻木的心臟最深處傳來。那感覺極其微弱,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顆微小石子,激起的漣漪幾乎無法察覺,卻又無比清晰地穿透了絕望的堅冰。那無聲的一幕——老人卑微的給予,流浪貓試探的靠近,在死亡深淵邊緣構(gòu)成的這幅畫面——像一根細(xì)若游絲、卻堅韌無比的線,輕輕地、卻牢牢地扯住了他正急速下墜的靈魂。
“呃……”一聲意義不明的、被寒風(fēng)割裂的哽咽,從他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堵在那里,灼熱而疼痛。
抓住窗框的雙手,那繃緊到極限、指節(jié)幾乎要碎裂的雙手,在那根“細(xì)線”的拉扯下,微微松動了一絲。
深淵的吸力依舊冰冷而強大,死亡的誘惑依舊在耳邊低語。但就在這千鈞一發(fā)、靈魂即將徹底沉淪的邊緣,在那盞昏黃路燈所照亮的、卑微卻執(zhí)拗的生命圖景里,一個更微弱、更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聲音,在他死寂的心底深處,如同石縫里艱難鉆出的嫩芽,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掙扎著破土而出:
活…下…去。
至少……再看看……看看這荒謬的世界,是否……還有別的……模樣?
他抓住窗框的手指,猛地向內(nèi)收攏!指甲在冰涼的金屬上刮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幾道白色的劃痕清晰地留在了漆面上。
一股殘存的、被那卑微一幕喚醒的力氣,從身體最深處爆炸開來。他用盡這最后一絲力量,像在泥沼中拖拽著千鈞重物,對抗著那股將他向外拉扯的、幾乎無法抗拒的巨大慣性。一寸寸,一分分,他咬緊牙關(guān),牙齦幾乎滲出血來,將探出窗外的、已經(jīng)能感受到虛空召喚的上半身,硬生生地從那吞噬一切的虛無邊緣,拖拽了回來!
“砰!”
他像一袋沉重的沙包,重重地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背脊狠狠撞在墻壁上,震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他蜷縮著,雙手死死摳住冰冷的地板,胸膛劇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像有無數(shù)冰針扎進(jìn)肺里,帶來撕裂般的刺痛。
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T恤,黏膩冰冷地緊貼在皮膚上,帶走最后一點溫度。劫后余生的戰(zhàn)栗席卷全身,他控制不住地劇烈發(fā)抖,牙齒格格作響。
窗外,城市龐大而冷漠的燈火依舊在遠(yuǎn)處無聲地亮著,構(gòu)成一片毫無溫度的星海。但就在那盞昏黃、光線搖曳的路燈下,那個佝僂的身影,依舊像一座沉默的燈塔,安靜地蹲在那里。而那只瘦骨嶙峋的流浪貓,已經(jīng)靠得更近了些,正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地吃著老人掌心里那點微不足道的饋贈。
昏黃的光暈,將這一人一貓的身影溫柔地包裹,在冰冷的鋼鐵森林角落里,投下一小塊溫暖的光斑。
陳明抬起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的雙手,用力捂住臉。壓抑了太久的嗚咽聲,終于沖破了喉嚨的封鎖,斷斷續(xù)續(xù)、嘶啞破碎地從指縫里漏出來,混合著粗重的喘息,在空寂而冰冷的房間里回蕩。淚水滾燙,灼燒著冰冷的手指和臉頰,沖刷著臉上的污垢和絕望。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癱坐了多久。直到雙腿因為冰冷和長時間的蜷縮而徹底麻木,直到那失控的顫抖漸漸平息,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冰冷。電視屏幕里,那個主持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換成了另一個同樣亢奮的面孔在推銷著某種功能神奇的拖把。虛假的喧囂依舊刺耳。
他掙扎著,手腳并用地從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著沉重的鐐銬。他沒有走向沙發(fā),也沒有走向臥室,而是踉蹌著,幾乎是憑著本能,走向書桌。
那本硬殼筆記本,依舊攤開在那里。冰冷的晨光透過窗簾縫隙,恰好落在紙頁上,映出上面剛剛寫下的、墨跡似乎還未完全干透的兩行字:
第八次循環(huán)開始。目標(biāo):沉默。不聯(lián)系。或許距離能讓她……
后面是戛然而止的省略號,像一道未完成的傷口。
他伸出手,指尖帶著未褪盡的冰涼和顫抖,輕輕拂過那行字。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紙頁的剎那,一種極其細(xì)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奇異感覺從指尖傳來——那紙頁的觸感,似乎有些……不同?仿佛比之前更粗糙了一點,或者……更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