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的會議室,空調(diào)冷氣開得有些過頭。
林硯把黑色皮質(zhì)筆記本攤開時,金屬搭扣碰撞發(fā)出輕響,在一片刻意壓低的呼吸聲里,顯得格外清晰。她指尖夾著支紅筆,筆桿是磨得發(fā)亮的銀灰色,和她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白襯衫一樣,透著股不近人情的利落。
長桌對面,坐著如今影視圈最炙手可熱的名字——陸時硯。
男人穿著高定西裝,袖口露出的腕表低調(diào)閃著光,鼻梁上架著副金絲邊眼鏡,本該是斯文敗類的標配,卻被他那雙桃花眼硬生生穿出幾分悲憫感。他剛結束一場跨國直播,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卻絲毫不減風姿,反而更添了層易碎的脆弱,正是粉絲們最吃的“破碎感”。
會議室里的氣氛像被無形的手攥緊了。出版社的主編搓著手,笑得滿臉褶子:“陸老師百忙之中抽空過來,真是讓我們蓬蓽生輝啊。這位是我們社的金牌編輯林硯,您的電影原著改編,由她全權負責?!?/p>
陸時硯的目光越過主編,精準地落在林硯身上。那雙在鏡頭前能演繹萬千情緒的眼睛,此刻盛著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是溫潤的笑意,聲音低沉得像大提琴:“阿硯,好久不見?!?/p>
尾音微微上揚,帶著點熟稔的親昵,仿佛他們之間從不是隔了五年的陌生人。
周圍倒抽氣的聲音此起彼伏。誰不知道陸時硯潔身自好,出道十年零緋聞,連合作女星的手都很少碰,如今卻對一個編輯用這么繾綣的稱呼?
林硯卻像沒聽見那聲“阿硯”。她低頭翻著打印好的書稿,紅筆在紙頁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停在某一頁時,她筆尖一頓,抬眼看向陸時硯,眼神平靜無波:“陸老師,這里有問題。”
她把書稿推過去,紅筆圈住的段落格外刺眼——“女主站在雨里等了男主整夜,手機里存著十年間的未發(fā)送短信,她說‘我等你,多久都愿意’?!?/p>
“這個設定不合理?!绷殖幍穆曇羟逦潇o,像手術刀劃開皮膚,“正常人在對方失聯(lián)超過七十二小時后,就該啟動止損程序了。等十年?要么是編劇對人性有誤解,要么是女主需要掛精神科號?!?/p>
會議室瞬間安靜得能聽見空調(diào)外機的嗡鳴。
陸時硯臉上的笑意僵了半秒,隨即又柔和下來,語氣帶著點討?zhàn)埖囊馕叮骸傲志庉嬁吹谜孀屑殹5珢矍槔锏娜?,不都有點不理智嗎?”
“那是劣質(zhì)偶像劇的邏輯?!绷殖幨栈貢澹t筆在旁邊批注:“改為‘女主拉黑男主所有聯(lián)系方式,三個月后在新城市升職加薪’?!彼а?,目光直直撞進陸時硯的眼睛里,“陸老師是專業(yè)演員,應該懂——真實的告別,從來都很干脆。”
陸時硯被她看得喉結滾動了一下,那些準備好的溫情說辭卡在喉嚨里,竟一時語塞。
他的助理連忙打圓場,臉上堆著笑:“林編輯可能不太了解,我們陸哥他……是個念舊的人。所以對這種長情的情節(jié)會更有感觸?!?/p>
“念舊?”
林硯重復了這兩個字,尾音微微挑起,帶著點近乎刻薄的冷意。她放下紅筆,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掃過陸時硯錯愕的臉,最終落在他那副精心打理過的發(fā)型上。
“五年前,陸老師剛拿到第一個影帝提名,接了部大制作男主戲。當時劇組要求演員保持單身人設,有記者拍到我們一起吃晚飯,第二天通稿就寫‘狂熱粉絲圍堵影帝,陸時硯紳士解圍’?!?/p>
她語速平穩(wěn),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舊聞:“那時候,陸老師怎么沒說自己念舊?”
“轟”的一聲,主編手里的茶杯差點沒拿穩(wěn)。周圍的編輯們更是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誰都知道陸時硯的成名史堪稱完美,從未有過任何黑料,可林硯這話里的信息量,簡直像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了顆炸雷。
陸時硯的臉色終于變了。他摘下眼鏡,指腹按了按眉心,再抬眼時,眼底那層溫和的偽裝碎了些,露出底下的慌亂:“阿硯,當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我想的哪樣?”林硯打斷他,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便簽,上面是她提前打印好的行程表,“是想你為了搶下那個男主角色,連夜飛去找制片人的時候?還是想你在接受采訪時,說‘現(xiàn)階段以事業(yè)為重,暫時不考慮感情’的時候?”
她把便簽推過去,上面用紅筆圈出的日期,正好是他對外否認戀情的第三天。
“哦對了,那天你收工后,去了女二號的酒店房間,待了兩個小時?!绷殖幯a充道,語氣平淡得像在念天氣預報,“狗仔沒拍到,但我托人查了監(jiān)控。畢竟,被人當成‘狂熱粉絲’的時候,總得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哪根蔥?!?/p>
最后幾個字落地,陸時硯的臉徹底白了。
他張了張嘴,那些在鏡頭前能顛倒黑白的臺詞,此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一直以為,當年的分手是因為他的“身不由己”,林硯或許會怨他,但總會念著點舊情??伤麤]想到,她什么都知道。那些他自以為隱藏得天衣無縫的算計,在她眼里,恐怕早就像書稿里的矯情臺詞一樣,可笑又拙劣。
林硯沒再看他,重新拿起紅筆,翻到書稿的下一頁。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在死寂的會議室里格外刺耳。
“這里,男主說‘等我功成名就,一定回來娶你’?!彼Τ鲞@句話,抬頭看向陸時硯,眼神里帶著清晰的嘲諷,“陸老師,您的演技很好,拿過三座影帝獎杯,這點毋庸置疑?!?/p>
她頓了頓,紅筆在那句話上重重劃了道橫線,墨水幾乎要透紙而過。
“但您騙不過我的紅筆——就像當年騙不過我的眼睛。”
陸時硯的手指緊緊攥著西裝褲,指節(jié)泛白。他看著林硯低頭改稿的側臉,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她清瘦的肩上,左眉骨那道淺疤在光線下若隱隱現(xiàn)。他突然想起那道疤的來歷——是當年為了保護一個被騷擾的作者,被小混混用酒瓶碎片劃到的。
那時候的林硯,就已經(jīng)是這樣了。清醒、執(zhí)拗,帶著股不管不顧的鋒芒。他曾覺得那是不懂變通,是孩子氣的倔強,直到此刻才明白,那是他永遠學不會的、對真實的絕對忠誠。
林硯改完最后一頁,把書稿合上,推到桌子中間。
“修改意見都標好了,三天后給我新版本?!彼酒鹕?,白襯衫的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晃動,“陸老師要是覺得我的修改方式不合適,可以換編輯。但我丑話說在前頭——想讓這本書出版,就別拿那些過期的深情來糊弄事?!?/p>
她拿起自己的筆記本和紅筆,轉(zhuǎn)身就走。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堅定得沒有一絲猶豫。
會議室的門被帶上,隔絕了里面所有復雜的目光。
林硯走到走廊盡頭,靠在窗邊深深吸了口氣。樓下的停車場里,陸時硯的保姆車格外扎眼。她拿出手機,給同事發(fā)了條消息:“把陸時硯書稿的電子版發(fā)我郵箱,順便把他的聯(lián)系方式拉進工作群組,非必要別讓他單線聯(lián)系我。”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她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五年前那個在雨里等他回消息的自己,好像已經(jīng)是上輩子的事了。
幸好,人總是要長大的。
就像她剛才在書稿里寫的那樣——真正的清醒,從來不是念念不忘,而是該放手時,連頭都不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