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吊腳樓上的炊煙剛剛擰成第一縷白線,鍋里的糯玉米渣還沒滾開,山風(fēng)就把焦糊的柴火味吹下木梯。
我站在灶臺前,手里木勺只攪了三下,就聽見貪光在門檻外“嗷”地一聲——不是饞,是警訊。
晨霧被撕開,一支黑羽箭釘在門柱上,箭尾纏著寸許紅綢,綢上字跡潦草:
“三炷香后,祖靈殿前,圣女不跪,萬蠱齊噬?!?/p>
落款是阿蕪,卻蓋著天道豎瞳的紫印。
火塘里的柴“啪”地爆了個火星,蕭無咎掀簾進來,手里提著兩只尚滴血的野山雞,目光落在箭羽:“她比鼓聲更快?!?/p>
我放下木勺,把貪光撈進懷里,指尖掠過它眉心那枚半金半灰的新印——昨夜才剛剛歸位,今晨就有人逼我交權(quán)。
“看來阿蕪沒空哭,直接去借天道的刀了?!?/p>
“借刀?”蕭無咎把山雞往桌上一丟,霜色劍意瞬間封住雞血,凝成兩枚冰晶,“她把替天劍胚的殘片煉成了‘噬主令’,萬蠱若失控,半個苗疆都會變成血沼?!?/p>
貪光嗅到血味,尾巴興奮地拍打我手腕,卻被我按住。
“先吃粥?!蔽逸p聲說,像在哄孩子,又像在哄自己。
可鍋里的米湯剛冒第一個泡,遠處就傳來地動般的悶響——不是鼓,是蛇。
成千上萬條蛇,鱗片摩擦山石,發(fā)出暴雨擊瓦的聲響。蛇群最前端,豎著一面幡,幡上繪著天道豎瞳,瞳仁滴墨,墨汁落地便化作黑霧,霧中隱有劍形。
阿蕪站在幡下,換了一身素白喪服,額前朱砂卻艷得刺目。
她抬手,指尖挑著那枚碎裂的鈴舌,輕輕一彈,鈴音化作實質(zhì)的波紋,震得吊腳樓檐角銅鈴齊響,像萬鬼齊哭。
“阿蠻,”她聲音不高,卻借著風(fēng)送進每一戶人家,“祖靈已醒,圣女卻私攜天道之子,欲毀苗疆根基。今日,要么你跪,要么萬蠱替我跪?!?/p>
我放下碗,把最后一勺粥倒進小木碗里,推到貪光面前。
“吃完?!?/p>
奶娃捧著碗,舌頭一卷,粥底朝天,嘴邊沾著米粒,含糊不清:“娘親,我要打壞人。”
我笑笑,解下圍裙,隨手拋進火塘?;鹧妗稗Z”地竄高,映得苗刀刀背一片赤紅。
“那就打?!?/p>
我推門而出,晨霧尚未散盡,卻已能看清蛇群中央那條巨蟒——通體雪白,七寸處嵌著替天劍胚殘片,劍光吞吐,正是萬蠱的指揮中樞。
蕭無咎與我并肩,霜色劍意在地面上犁出一道冰線,冰線所過,蛇群自動分開,露出一條筆直的通道,直通祖靈殿。
阿蕪抬手,幡上豎瞳驟然睜開,黑霧凝成實質(zhì)的劍影,直劈我面門。
我未動,貪光先動。
它從我肩頭躍起,乳牙缺口處噴出一線金光,細若發(fā)絲,卻精準(zhǔn)擊碎劍影。碎影化作黑雨,落在蛇群,頓時百蛇翻滾,鱗片焦黑。
“第一滴血,我兒子的?!蔽依事?,聲音裹著圣女印新得的威壓,震得蛇群后撤三尺,“第二滴,輪到我的?!?/p>
我抬手,掌心圣女印亮起,蛇形紋游走,直接勾動祖靈殿深處那盞尚未熄滅的骨燈。
燈焰隔空跳躍,化作一條紫火小蛇,盤在我腕間,吐信無聲,卻讓萬蠱同時垂首。
阿蕪臉色微變,指尖鈴舌急顫,卻發(fā)現(xiàn)鈴聲被紫火吞噬——祖靈已認新主,舊鈴再無法指揮萬蠱。
“阿蕪,”我一步步逼近,“鼓聲已散,婚禮已毀,你借的天道刀,也鈍了?!?/p>
她咬牙,幡面豎瞳忽然流下血淚,血滴在替天劍胚殘片,殘片暴漲,化作一道黑金巨劍,劍鋒直指貪光。
“那就以命償命!”
巨劍落下,我卻笑了。
貪光張嘴,那顆被它自己掰下的乳牙不知何時已回到齒列,此刻正閃著與圣女印同源的紫金光芒。
乳牙與巨劍相撞,沒有轟鳴,只有一聲極輕的“?!?。
黑金巨劍寸寸崩裂,碎片被乳牙盡數(shù)吸入口中,像吃糖豆。
最后一縷劍光消散時,乳牙重新長出,完美無缺。
阿蕪踉蹌跪地,幡倒,豎瞳閉合,血淚干涸。
蛇群匍匐,萬蠱噤聲。
我走到她面前,彎腰拾起碎裂的鈴舌,輕輕一拋,鈴舌在空中化作白沙,隨風(fēng)散去。
“三炷香,”我抬頭看日晷,淡淡道,“還剩一炷?!?/p>
我轉(zhuǎn)身,抱起貪光,朝祖靈殿走去。
身后,晨粥的香氣終于飄起,混著焦柴味,像真正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