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山林幽深得如同巨獸的腹腔,參天古木的枝葉在高空交錯,編織成一張密不透光的巨大綠網,將絕大部分天光隔絕在外。林下光線昏暗,空氣潮濕而凝重,彌漫著濃烈的腐葉、泥土和某種未知菌類混合的奇異氣味。腳下厚厚的腐殖層如同吸飽了水的海綿,每一步踩上去都無聲無息,卻又帶著令人不安的軟陷感。
林羽的神經繃緊到了極致。丹田內那絲微弱的氣旋被謹慎地催動著,緩慢流轉于四肢百骸,讓他本就比常人敏銳一些的感官提升到了極限。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內擂鼓般的跳動,能捕捉到遠處樹葉上露珠滾落的細微聲響,甚至能感覺到空氣里極其稀薄的靈氣,如同冰涼的溪流,在幽暗的林木間緩慢流淌。
然而,此刻更強烈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的、冰冷粘稠的窺視感。仿佛有無數(shù)雙無形的眼睛,隱藏在虬結的樹根后、垂落的藤蔓間、以及那些被苔蘚覆蓋的嶙峋怪石的陰影里,死死地鎖定著他這個闖入者。四周死寂得可怕,連風聲都消失了,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在耳中無限放大。
他每一步都走得極其小心,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前方每一個可能藏匿危險的角落,耳朵捕捉著任何一絲不和諧的響動。
就在他繞過一棵需要數(shù)人合抱、樹干上布滿青苔的巨大古樹時——
一股極其濃烈的、帶著硫磺氣息的腥風,毫無征兆地從側前方猛地撲面而來!
林羽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強烈的危機感如同冰錐刺入骨髓!他幾乎是憑著修煉帶來的身體本能,猛地向側面撲倒!
轟——?。。?/p>
一道熾熱得足以扭曲空氣的橘紅色火柱,如同來自地獄的吐息,擦著他的后背轟然掠過!恐怖的高溫瞬間將他后背的破舊衣衫烤得焦糊卷曲,皮膚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灼痛!火柱狠狠撞在他剛才倚靠的那棵巨大古樹上!
嗤啦——!
堅韌的、飽含水分的樹皮在接觸到火焰的瞬間,如同脆弱的紙張般劇烈燃燒起來,發(fā)出刺耳的爆裂聲!焦糊味混合著硫磺的腥氣,瞬間彌漫開來!
林羽狼狽地滾倒在地,沾滿腐葉泥土,顧不上后背的灼痛,驚駭欲絕地抬頭望去。
只見前方十幾步外,一片相對開闊的林間空地上,矗立著一頭令人心膽俱裂的兇獸!
它形似獵豹,但體型卻龐大得多,幾乎堪比一頭健壯的牛犢!最令人恐懼的是它那一身覆蓋全身的鱗甲——每一片都如同精心鍛造的火紅金屬,在昏暗的林下閃爍著熔巖般的光澤,邊緣銳利,層層疊疊,覆蓋著流暢而充滿爆發(fā)力的身軀。一條粗壯有力的長尾,末端燃燒著一簇幽藍色的火焰,如同毒蛇的信子,不安地甩動著。
它的頭顱猙獰,獠牙如同匕首般突出唇外,閃爍著森冷的寒光。一雙狹長的獸瞳,是純粹的金黃色,豎立的瞳孔如同燃燒的熔金,此刻正死死地鎖定著滾倒在地的林羽,里面充滿了暴虐、殘忍和一種看待螻蟻般的冰冷食欲。
火鱗豹!
林羽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青靈訣》中關于妖獸的零星記載瞬間涌入腦海:火鱗豹,低階妖獸,性兇殘,鱗甲堅固,爪牙鋒利,尤擅噴吐火焰!其鱗甲火抗極高,尋常刀劍難傷!
不敵!絕對不敵!
逃?它的速度絕對遠超自己!剛才那一道擦身而過的火焰吐息,就是最好的警告!
電光火石間,林羽的大腦在極致的恐懼中反而被逼出一片冰冷的清明。不能逃!只能戰(zhàn)!拼死一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恐懼,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猛地從地上彈起!與此同時,他的意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沉入丹田,瘋狂催動那微弱的氣旋!《青靈訣》中關于戰(zhàn)斗法術的篇章在腦海中閃電般掠過!
“吼——!”
火鱗豹顯然被林羽敏捷的反應激怒了,它發(fā)出一聲低沉暴戾的咆哮,后肢猛然發(fā)力!覆蓋著火紅鱗甲的龐大身軀化作一道灼熱的流光,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撲而來!那閃爍著寒光的利爪,足以輕易撕開最堅韌的牛皮!
太快了!
林羽瞳孔驟縮!躲不開!硬抗必死!
“青風術!” 心中一聲暴喝!丹田內那點可憐的靈氣瞬間被抽空大半,化作一股奇異的氣流瘋狂涌向雙腿!他的身體瞬間變得異常輕盈,仿佛失去了部分重量!腳尖在地面一點,整個人如同被一股無形的疾風裹挾,以毫厘之差,險之又險地貼著火鱗豹揮下的利爪邊緣,斜斜地飄飛出去!
嗤啦!
鋒利的爪風撕裂了他本就破爛的褲腿,在小腿上留下幾道火辣辣的血痕!但他終究是避開了這致命一撲!
身體落地,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穩(wěn)。靈氣瞬間消耗帶來的空虛感和眩暈感讓他眼前一黑。但他根本顧不上喘息!火鱗豹一擊落空,龐大的身軀在慣性下沖出數(shù)步,猛地剎住,扭身的同時,喉嚨深處再次亮起刺目的橘紅光芒!
第二道火焰吐息!比第一道更快!更猛!封鎖了他所有閃避的空間!
生死一線!林羽的神經繃斷到了極限!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丹田內僅存的靈氣被瘋狂壓榨!
“青木刺!” 他嘶吼出聲,雙手在身前急速虛握、引導!
噗!噗!噗!
就在那恐怖的火焰即將將他吞噬的瞬間,他身前濕潤的腐殖層和周圍的藤蔓猛地一陣蠕動!三根足有手臂粗細、頂端尖銳無比的深青色木刺,如同被強弩射出,帶著破空之聲,呈品字形狠狠射向火鱗豹張開的巨口和脆弱的咽喉!
這完全是搏命的反擊!不求傷敵,只求干擾!
火鱗豹顯然沒料到這“螻蟻”還能反擊!噴吐火焰的動作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硬生生打斷!它下意識地偏頭躲閃,同時揮動燃燒著幽藍火焰的長尾!
啪!啪!
兩根青木刺被堅韌的尾巴抽得粉碎!但第三根,卻險險擦過它躲閃不及的臉頰!
嗤——!
青木刺的尖端在它覆蓋著火紅鱗甲的臉頰上劃過,帶起一溜刺眼的火星!雖然未能破開堅固的鱗甲,但那巨大的沖擊力和木刺蘊含的奇異震蕩之力,顯然讓它感到了疼痛和強烈的冒犯!
“吼嗷——?。?!” 火鱗豹徹底暴怒!金黃色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大??!它放棄了噴吐火焰,四肢猛地踏地,震得地面腐葉飛濺,再次化作一道狂暴的赤影撲來!這一次,它不再保留,利爪、獠牙、燃燒的尾巴同時發(fā)動攻擊!兇悍的氣勢如同排山倒海!
林羽的心沉到了谷底!青風術!再次催動!身形如風中落葉,在狹小的空間內極限閃避!每一次與利爪、獠牙的擦肩而過,都帶起一串血珠!每一次躲避燃燒尾焰的橫掃,都感覺毛發(fā)被烤焦!他體內的靈氣如同開閘的洪水,瘋狂傾瀉!丹田處傳來陣陣針扎般的刺痛,那是靈氣即將枯竭的征兆!
不行!這樣下去必死無疑!靈氣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他一邊狼狽不堪地閃避著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一邊強迫自己冷靜觀察。火鱗豹的鱗甲覆蓋全身,堅硬無比。但它的關節(jié)連接處?腋下?腹部?眼睛?!
機會!一個極其微小的破綻!火鱗豹在一次兇猛的撲擊落空后,巨大的身軀有一個極其短暫的、調整重心的小小僵直!而它的右前肢腋下,那覆蓋著相對細軟鱗片的區(qū)域,因為剛才的撲擊動作,微微暴露了出來!
就是現(xiàn)在!
林羽眼中爆發(fā)出孤注一擲的狠厲光芒!他將丹田內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一絲本源靈氣,毫無保留地全部抽出!意念前所未有的凝聚!
“青木刺!凝!”
這一次,他沒有追求數(shù)量和范圍!所有的意念和靈氣,都匯聚于一起!在他并攏的雙指指尖,一點深青色的光芒驟然亮起,凝實!壓縮!如同一枚淬毒的尖釘!
在火鱗豹調整好姿態(tài),再次咆哮著撲來的瞬間,林羽不退反進!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借著青風術最后一絲殘存的余韻,險之又險地矮身從火鱗豹揮下的利爪下方滑過!同時,凝聚了他全部精氣神和最后一絲靈氣的指尖,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刺向那暴露的、覆蓋著細軟鱗片的腋下要害!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利物入肉聲響起!
“嗷嗚——?。。 ?/p>
一聲凄厲到變形的慘嚎瞬間撕裂了山林的死寂!火鱗豹龐大身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一僵!右前肢瞬間失去力量,龐大的身軀轟然側翻在地!它瘋狂地翻滾、咆哮,試圖用爪子去抓撓腋下,但那里,只剩下一個深不見底的、正汩汩涌出滾燙獸血的細孔!林羽那凝聚到極致的青木刺,不僅洞穿了相對薄弱的鱗片,更深深刺入了它的胸腔要害!
林羽一擊得手,身體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眼前一黑,直接軟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丹田空空如也,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空虛痛楚。
火鱗豹的掙扎越來越弱,凄厲的咆哮變成了痛苦的嗚咽,最終徹底沉寂。那雙燃燒著熔金般暴虐的瞳孔,光芒迅速黯淡、渙散,最終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黃。
寂靜,重新籠罩了這片被摧殘過的林地。只有火焰舔舐古樹的噼啪聲,以及林羽自己如同破風箱般劇烈喘息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贏了?
真的……贏了?
巨大的不真實感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襲來,瞬間淹沒了林羽。他癱軟在冰冷潮濕的腐殖層上,渾身沾滿污泥和血跡,身體因為力竭和劇痛而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后背、手臂、小腿上被爪風撕裂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骨的舊傷,丹田更是如同被掏空般劇痛難忍。
剛才生死搏殺的每一個瞬間,此刻都如同燒紅的烙鐵,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里:那撲面而來的死亡灼熱,那擦身而過的森然利爪,那體內靈氣被瘋狂抽干的撕裂感……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此刻才慢半拍地纏繞上他的心臟,讓他后怕得渾身發(fā)冷。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成了這妖獸腹中的血食!
他掙扎著坐起身,靠在旁邊一棵未被火焰波及的大樹上,喘息了好一陣,才勉強平復下狂跳的心臟和翻騰的氣血。目光落在那具龐大的、失去了生機的火鱗豹尸體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涌上心頭——有戰(zhàn)勝強敵的微弱欣喜,有劫后余生的巨大慶幸,但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對力量差距的深刻認知。
他艱難地挪過去,看著那致命的腋下傷口。傷口很小,卻異常深邃,周圍的鱗片被強大的穿透力震裂開細小的縫隙。這就是他傾盡全力的成果。他小心地拔下那根深青色、尖端沾滿暗紅獸血的木刺。木刺入手冰涼,尖端已經有些崩裂,里面蘊含的靈氣早已耗盡,變成了一截普通的枯木。
“太弱了……”林羽看著手中崩裂的木刺,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干澀。他回想著剛才的戰(zhàn)斗:青風術運用得太過粗糙,僅僅是用來閃避,消耗巨大且效率不高;青木刺的凝聚速度和威力都遠遠不足,第一次的分散攻擊幾乎徒勞無功,若不是最后孤注一擲的精準一擊……后果不堪設想。
最大的問題,是靈氣!稀薄的環(huán)境下修煉得來的這點靈氣,在真正的生死搏殺中,如同杯水車薪。僅僅施展了幾次法術,就幾乎耗盡了他所有儲備。若那火鱗豹再強韌一分,或者他最后一擊稍有偏差……死的就是他!
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泥土和血污、微微顫抖的雙手。這雙手,剛剛殺死了一頭足以讓普通武者團滅的妖獸。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力量的感覺,伴隨著巨大的疲憊和后怕,悄然滋生。
他盤膝坐下,不顧身上的傷痛和環(huán)境的危險,開始艱難地運轉《青靈訣》。空氣中那稀薄的靈氣,此刻在他敏銳的感知下,似乎比荒木村活躍了那么一絲絲。他如同久旱的沙漠旅人發(fā)現(xiàn)了一處微小的泉眼,貪婪地引導著這些冰涼的氣流,納入自己干涸的經脈,匯入空虛的丹田。靈氣緩慢地滋養(yǎng)著身體的創(chuàng)傷,也撫慰著精神上的巨大消耗。
這一次的修煉,效率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高。生死邊緣的搏殺,仿佛打破了某種無形的桎梏,讓他對靈氣的感應和引導都順暢了一絲。丹田內重新凝聚起的氣旋,雖然依舊微弱,卻比之前凝實了那么一點點。
他緩緩睜開眼,疲憊依舊,但眼神深處卻多了一抹歷經淬煉后的沉靜與堅定。他看向火鱗豹尸體上那身火紅的鱗甲,以及那根還在燃燒著幽藍火焰的尾巴。這些,或許都是難得的材料。
他掙扎著起身,忍著傷痛,開始用那柄豁口的柴刀,小心翼翼地切割、剝取。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傷口,但他咬著牙,眼神專注。這些,是他用命換來的戰(zhàn)利品,也是他在這條殘酷仙途上,邁出的第一步。
山林依舊幽深寂靜,空氣中血腥味未散。但林羽知道,有什么東西,在這場浴火的試煉中,已經悄然改變了。他不再是那個只會在柴房里默默引氣、只懂得逃命的少年了。他沾滿獸血的手,握緊了那柄同樣沾血的柴刀,也握緊了向更深處前行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