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風雪困途:
臘月的寒風,像無數把淬了冰的刀子,呼嘯著刮過連綿的蒼茫山。鉛灰色的天幕沉沉壓下,鵝毛般的雪片被狂風卷著,打著旋兒,瘋狂地撲向大地,將山巒、林木、小徑盡數吞沒,天地間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白。
柳青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沒膝的積雪中,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灌了鉛。他單薄的青布棉袍早已被雪水浸透,冰冷地貼在身上,帶走所剩無幾的體溫。背上那捆好不容易砍下的柴禾,此刻也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沉甸甸地墜著他瘦削的肩膀。他呼出的氣息瞬間凝成白霧,又被狂風撕碎。
“咳…咳咳…” 一陣寒風嗆入喉中,引得他劇烈咳嗽起來,胸腔里火燒火燎。腹中更是空空如也,從清晨到現在,只啃了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子。家,那個雖然破舊卻溫暖的小院,此刻仿佛遠在天邊。
“這雪…怕是真要封山了…” 柳青抬頭望了望混沌一片的天空,心中焦急萬分。母親還在家中等著他帶回柴禾取暖,等著他回去。他咬緊牙關,用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緊了緊背上的柴捆,試圖加快腳步。
山路崎嶇,被厚厚的積雪覆蓋,早已辨不清原本的模樣??葜υ诳耧L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偶爾有積雪從高處的樹冠簌簌落下,砸在雪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風雪的咆哮充斥耳膜,一種被天地遺棄的孤寂感油然而生。
就在柳青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情的風雪和疲憊徹底吞噬時,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哀鳴,穿透了風雪的屏障,鉆進了他的耳朵。
“嗚…嗚…”
那聲音細若游絲,帶著瀕死的絕望和無盡的痛苦,在狂風的間隙里頑強地掙扎著。
柳青猛地頓住腳步,側耳細聽。聲音似乎來自左前方不遠處的一叢被積雪壓彎的灌木后。
是野獸?受傷了?
他本已自顧不暇,這念頭只在腦中一閃而過。然而,那哀鳴聲中的凄楚,像一根無形的針,刺中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母親常教導他,萬物有靈,見危當救。
猶豫只在剎那。柳青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撥開擋路的枯枝,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聲音來源處挪去。
繞過那叢低矮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讓柳青的心瞬間揪緊。
潔白的雪地上,刺目地染開了一小片暗紅,尚未被新雪完全覆蓋。一只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狐貍,正痛苦地蜷縮在那里。它的一條后腿,被一個銹跡斑斑、卻依舊猙獰的捕獸夾死死咬?。¤F齒深深嵌入皮肉,鮮血正從傷口處汩汩滲出,染紅了身下的白雪,又被冰冷的雪粒迅速凝結。
白狐似乎已經耗盡了力氣,連掙扎都顯得微弱。它美麗的頭顱無力地耷拉在雪地上,那雙原本應該靈動狡黠的眸子,此刻卻蒙上了一層灰敗的死氣,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痛苦和絕望。當它察覺到有人靠近時,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更加驚恐和虛弱的嗚咽,試圖將自己縮得更緊,卻只是徒勞地牽動了傷口,引來一陣劇烈的抽搐。
風雪無情地拍打著它沾滿血污的皮毛,那抹純凈的白在血色和絕望的映襯下,顯得如此脆弱,如此…令人心碎。
柳青看著那雙充滿靈性、此刻卻盛滿哀傷與恐懼的眼睛,所有的疲憊、寒冷、饑餓仿佛瞬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一股強烈的憐憫和酸楚涌上心頭。
“別怕…小家伙…別怕…” 他聲音沙啞,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慢慢蹲下身,盡量不引起白狐更大的恐慌。他解下背上的柴捆,隨手丟在雪地里——此刻,這捆維系家中溫暖的柴禾,已不再重要。
他伸出凍得通紅、幾乎僵硬的手,小心翼翼地,試圖去觸碰那冰冷的、染血的捕獸夾。
風雪依舊在天地間肆虐,將這一人一狐,困在了這方小小的、染血的雪地之中。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于凜冽的寒風與絕望的哀鳴里,悄然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