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衙門外的石獅子比府衙的更高大,嘴里的石球泛著冷光,像要把人吞進去。林微月攥著半枚玉佩,青布直裰的袖口被手心的汗浸得發(fā)皺——她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三天。
張阿婆說過,王大人是「繡閣」的老人,當年曾和外祖父一起辦過案。可遞了三次名帖,都被門房擋了回來,只說「王大人病了,不見客」。
今日清晨,月繡坊的綠裙姑娘偷偷塞給她張紙條,用七色線繡著女書:「王大人是假病,趙御史在盯他?!辜垪l邊緣還繡著只斷翅的蝴蝶,是「危險」的意思。
微月正猶豫著要不要離開,卻見側(cè)門開了道縫,個穿灰袍的老仆探出頭,朝她招了招手?!腹与S我來?!估掀偷穆曇魤旱脴O低,領她穿過抄手游廊,廊下的紫藤蘿開得正盛,花瓣落在地上,像撕碎的紫綢。
王大人的書房里彌漫著藥味,混著陳年墨香。一個白發(fā)老人躺在榻上,面色蠟黃,見她進來,卻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神銳利如鷹:「你外祖父的『寒江圖』,還差幾筆?」
是暗號。微月心頭一松,從包袱里取出那半幅繡品:「差釣魚翁的魚竿,還有江上的月?!?/p>
王大人的目光落在繡品上,突然用手指點了點釣魚翁的蓑衣:「這里的銀線,該換金線了?!?/p>
微月瞬間明白——他在說賬冊里的漕運記錄,銀線代指漕糧,金線則是私運的兵器。她從袖中取出賬冊,剛要遞過去,卻見王大人猛地咳嗽起來,帕子捂在嘴上,再拿開時,帕子上沾著點暗紅。
「趙御史的人就在門外?!雇醮笕税雅磷尤喑梢粓F,「這賬冊不能留在我這里。你且去參加鄉(xiāng)試,中了舉人,才有機會進殿試,見到陛下?!顾麖恼硐旅鰝€紫檀木盒,里面是支狼毫筆,筆桿是空的,正好能藏下賬冊的核心頁,「筆桿里有夾層,能防搜身?!?/p>
「可殿試……」
「陛下早就懷疑外戚,只是缺證據(jù)。」王大人的聲音低下去,「你弟弟發(fā)現(xiàn)的珍珠賬冊,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大頭,在皇后的陪嫁莊子里,那里的倉庫,用龍袍紋樣做標記?!顾蝗蛔プ∥⒃碌氖?,掌心的老繭硌得她生疼,「記住,殿試考策論,你要把證據(jù)繡在……」
話沒說完,門外傳來喧嘩聲。「王大人,趙御史來看您了!」是門房的聲音,帶著驚慌。
王大人臉色一變,把木盒往她懷里塞:「從后窗走,快!」他突然從枕下摸出把匕首,往自己心口刺去,「就說我病發(fā)身亡,你是來吊唁的舉子!」
微月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她看著王大人倒在榻上,鮮血染紅了錦被,像極了那年弟弟咳在書上的血。老仆拽著她往后窗跑,窗外的紫藤蘿花落在她頭上,像撒了把碎紫珠。
跑到巷口時,正撞見趙御史帶著人往吏部沖。他穿著緋紅官袍,左手小指果然缺了截,目光掃過微月時,像淬了毒的冰:「你是新科舉人林晗?」
「是?!刮⒃逻o懷里的木盒,指節(jié)泛白。
「王大人剛沒了,你來得巧?!冠w御史冷笑一聲,「正好,隨我去陳府舊宅看看,那里還有些陳顯的遺物,或許對你有幫助?!?/p>
這是要把她往陷阱里引。微月剛要推辭,卻見趙御史的隨從悄悄比了個女書手勢——是「走」。
是自己人?
她跟著趙御史往陳府舊宅走,一路上心亂如麻。陳府被燒后只剩斷壁殘垣,歪脖柳的樹樁還在,被雷劈成了兩半。趙御史指著樹樁下的坑:「這里原來埋著箱珍珠,聽說被你拿走了?」
「學生不知?!?/p>
「不知?」趙御史突然逼近一步,鼻息噴在她臉上,「那你耳后戴的是什么?」
微月猛地想起那枚珍珠耳墜,慌忙捂住。趙御史卻突然笑了,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蘇掌柜是我殺的,她嘴太嚴?!?/p>
微月的血瞬間沖上頭頂,指尖的繡花針差點刺進掌心。
「但王大人不是。」趙御史的聲音又低了些,「是皇后的人干的?!顾鶚錁逗笕恿藟K石頭,驚起只鴿子,鴿子腿上綁著個小竹筒,「這是給你的,鄉(xiāng)試的考題?!?/p>
竹筒里是張紙條,上面寫著「論民生」三個字。微月正疑惑,卻見趙御史突然轉(zhuǎn)身,對著隨從喊:「搜他身!我懷疑他私藏贓物!」
手忙腳亂的搜查中,微月趁機把竹筒塞進筆桿夾層。隨從什么也沒搜到,趙御史罵了句「廢物」,揮揮手讓她走。
離開陳府時,微月回頭看了眼。趙御史正站在歪脖柳樹樁前,用腳在地上畫著什么——是女書里的「等」字。
她忽然分不清,這人到底是敵是友。
鄉(xiāng)試那日,考題果然是「論民生」。微月握著那支紫檀木筆,左手懸腕,筆尖在紙上流淌。她沒寫套話,只說「漕運不通,民生不寧;鹽稅不均,民心不安」,字里行間藏著賬冊里的數(shù)字,又用女書的筆法在句讀處做了標記,懂的人自然能看懂。
放榜時,「林晗」的名字排在第五。月繡坊的綠裙姑娘提著食盒來道賀,里面是碗蓮子羹,蓮子底下沉著張女書字條:「趙御史是雙面間諜,別信他?;屎蟮娜艘呀?jīng)盯上你,殿試要小心龍袍。」
微月的心猛地一跳。龍袍。王大人臨死前提過龍袍。
夜里,她拆開那支狼毫筆,夾層里果然有張紙,是王大人用女書寫的:「殿試時,陛下會讓你補龍袍,那龍袍的襯里藏著外戚的名單,用頭發(fā)繡的,只有在日光下才看得見?!?/p>
她把紙條燒成灰,混在茶里喝下去。窗外的月光落在書案上,照著那半幅《寒江獨釣圖》,釣魚翁的魚竿還空著,像在等她畫上最關(guān)鍵的一筆。
離殿試還有三個月,她知道,這三個月里,她要像那釣魚翁一樣,耐住性子,等著收網(wǎng)的時刻。而那身龍袍,就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她摸出那枚珍珠耳墜,用針尖在珍珠上鉆了個小孔,把王大人留下的半枚玉佩塞了進去。這樣,就算被搜身,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
針尖刺破手指,血珠滴在珍珠上,像開了朵小小的紅梅。她忽然想起弟弟說過的話:「阿姐,血能做墨,也能做藥?!?/p>
此刻她才明白,有些血,是用來刺破黑暗的。
第六章:殿試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