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我的兒啊！你怎么起來了？！”一個穿著深紫色纏枝牡丹紋錦緞長裙、通身貴氣的美婦人，像一陣風(fēng)似的卷了過來，正是我的便宜娘親，蘇夫人柳氏。她眼圈通紅，一把將我摟進(jìn)懷里，力道大得差點把我剛聚起來的那點力氣給勒散了，“你要嚇?biāo)滥锇?！頭還疼不疼？身上還疼不疼？太醫(yī)！快叫太醫(yī)！”
緊接著，一個穿著靛藍(lán)色麒麟補(bǔ)子官袍、面容儒雅卻難掩疲憊憔悴的中年男人也大步流星地趕到，是我那正處在風(fēng)口浪尖上的爹，蘇正清。他眉頭緊鎖，眼底布滿血絲，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擔(dān)憂和后怕：“胡鬧！傷成這樣怎么還下地？快回去躺著！”
“小妹！”三個身材高大、風(fēng)格迥異的青年男子也呼啦啦圍了上來，把我娘都擠得踉蹌了一下。
大哥蘇景明，一身藏青勁裝，劍眉星目，武將氣質(zhì)明顯，此刻卻小心翼翼得像捧著易碎的琉璃：“聽大哥的，回去歇著！誰惹你不痛快了？哥去給你出氣！”
二哥蘇景睿，穿著月白儒衫，氣質(zhì)溫潤，此刻也急得額頭冒汗：“晚晚，聽話，傷筋動骨一百天，不可逞強(qiáng)?！?/p>
三哥蘇景澄年紀(jì)最小，也最跳脫，一身寶藍(lán)錦袍，咋咋呼呼：“就是就是！那個破太子有什么好追的！害我們小妹摔成這樣！等爹這事過去，看我不……”
“澄兒！慎言！”蘇正清厲聲喝止，眼神飛快地掃過四周。
三哥蘇景澄被吼得一縮脖子，但看向我的眼神依舊滿是心疼和不忿。
我被這洶涌澎湃的親情（或者說溺愛？）包圍得密不透風(fēng)，七嘴八舌的關(guān)切砸得我頭暈眼花，幾乎寸步難行?？粗麄兡樕虾敛蛔鱾蔚慕辜焙托奶郏傧胂朐锼麄儽谎荷闲虉?、血濺三尺的結(jié)局，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還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負(fù)罪感。
不行，不能再耽擱了！多耽擱一秒，危險就多一分！
“爹！娘！哥哥！”我猛地提高聲音，強(qiáng)行壓下喉頭的哽咽，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既委屈又堅決，“我沒事！真的！我有非常重要、非常緊急的事情要見太子殿下！現(xiàn)在！立刻！馬上！求你們了！”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神急切地在他們臉上掃過，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懇求。
蘇正清和柳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和不解。但看到我蒼白的小臉和額角的紗布，還有那從未有過的、近乎絕望的急切眼神，柳氏心軟得一塌糊涂，立刻轉(zhuǎn)向蘇正清：“老爺，晚晚從沒這么急過，定是有要緊事……太子殿下此刻，應(yīng)該在前廳書房……”
蘇正清眉頭擰得更緊，審視地看著我，像是在權(quán)衡。最終，他沉沉嘆了口氣，側(cè)身讓開：“罷了，我陪你過去。景明，扶著你妹妹，慢些走?！?/p>
“是，爹！”大哥蘇景明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fù)Q下春桃，用他那雙能挽強(qiáng)弓的手臂，穩(wěn)穩(wěn)地扶住我的胳膊，幾乎承擔(dān)了我大半的重量。二哥三哥一左一右跟在后面，眼神警惕，仿佛我要去的不是自家前廳，而是龍?zhí)痘⒀ā?/p>
一家人簇?fù)碇?，以一種近乎護(hù)衛(wèi)的姿態(tài)，緩緩向前廳書房移動。
短短一段路，走得我心力交瘁。身體的疼痛，對未來的恐懼，還有這份沉重得幾乎要將我壓垮的親情，交織在一起，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勒得我喘不過氣。額角的傷口隨著心跳，一下下地抽痛。
終于，前廳書房的雕花木門近在眼前。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廝看到這浩浩蕩蕩的陣仗，嚇得連忙躬身行禮。
蘇正清抬手示意他們噤聲，正要開口通傳。
就在此時，書房那扇厚重的紫檀木門，“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面拉開了。
門外嘈雜的聲音似乎瞬間停滯，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尷尬的寂靜。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恰好撞入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
蕭珩站在門內(nèi)。
他身形頎長挺拔，穿著一身玄色暗金云紋的常服，玉帶束腰，更顯得肩寬腰窄，氣度迫人。陽光從敞開的門斜射進(jìn)來，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光暈，卻驅(qū)不散他骨子里透出的那股疏離與矜貴。
那張臉，無疑是極其好看的。眉骨清晰，鼻梁高挺，唇線薄而利落，組合出一種近乎完美的冷峻。只是此刻，那雙深邃的鳳眸里，沒有絲毫溫度，像兩泓結(jié)了冰的寒潭，正居高臨下地掃視過來。目光掠過被大哥蘇景明小心翼翼扶著、臉色蒼白如紙、額角還帶著傷的我，眼神似乎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fù)成一片漠然。那眼神里，沒有關(guān)切，沒有驚訝，只有一種審視的、評估物品般的冷靜。
仿佛在看一件失手打碎、需要評估損失價值的瓷器。
一股寒意瞬間從我的腳底板竄上天靈蓋，比剛才回憶起炮灰結(jié)局時更甚。原著里那些關(guān)于他冷酷算計、翻臉無情的描述，此刻無比真實地具象化在這道目光里。這哪是什么未婚夫？這分明是懸在我們蘇家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鍘刀！
最后一絲僥幸也被徹底澆滅。退婚！必須立刻退婚！多一秒都是對生命的褻瀆！
求生的意志在這一刻壓倒了所有恐懼和身體的疼痛。我猛地掙脫開大哥蘇景明攙扶的手，也顧不上腳踝鉆心的刺痛，往前踉蹌了一步，幾乎是撲到蕭珩面前。
動作太急太猛，眼前陣陣發(fā)黑，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自己當(dāng)場栽倒。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我抬起頭，用盡全身力氣，對著那張俊美卻冰冷的臉，清晰、響亮、擲地有聲地喊出了那句準(zhǔn)備已久的話：
“太子殿下！我們退婚吧！”
話音落下，整個前廳死一般寂靜。
空氣仿佛凝固了，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時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我爹蘇正清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擔(dān)憂、不解，瞬間裂開，變成了極致的驚恐，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嘴巴微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活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我娘柳氏更是身體一晃，全靠旁邊的丫鬟死死攙住才沒軟倒下去，她捂著心口，臉色比我還要白上三分。
大哥蘇景明伸出的手還僵在半空中，臉上寫滿了錯愕和難以置信。二哥蘇景睿溫潤的表情徹底碎裂，只剩下茫然。三哥蘇景澄更是夸張地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就連守在門口的那兩個小廝，也瞬間石化，頭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自己縮進(jìn)地縫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巨大的震驚和駭然，死死地聚焦在我身上。仿佛我剛才說的不是退婚，而是捅破了天。
而風(fēng)暴的中心，太子蕭珩。
他那雙深潭般的鳳眸，終于不再是毫無波瀾的漠然。在我喊出“退婚”二字的瞬間，他的瞳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縮，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蕩開一絲細(xì)微的漣漪。但那一絲漣漪轉(zhuǎn)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冷意。那冷意并非暴怒，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帶著審視和極度不悅的威壓。他微微垂眸，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像是在確認(rèn)眼前這個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卻語出驚人的少女，究竟是不是那個往日里對他癡纏不休的蘇晚晚。
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沉甸甸地壓在我身上，讓我本就虛弱的身體更是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寒意。額角的傷處突突直跳，提醒著我此刻的處境有多么瘋狂。
“退婚？”蕭珩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靜，卻像浸透了寒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棱角，砸在凝固的空氣里。
“蘇晚晚。”他念著我的名字，語調(diào)平緩，卻莫名讓人心驚，“摔壞了腦子，連禮數(shù)和尊卑也一并摔沒了？”
他的目光掃過我身后驚魂未定的蘇家眾人，最后又落回我臉上，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還是說，蘇尚書近日被彈劾之事，讓你蘇家上下，已然失心瘋了？”
“殿下息怒！”蘇正清猛地反應(yīng)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小女……小女她傷勢未愈，神志不清，胡言亂語！絕非本意！請殿下恕罪！恕罪啊！”他重重地磕下頭去，額頭撞擊青石地面的悶響，聽得我心頭發(fā)顫。
我娘柳氏也緊跟著跪下，泣不成聲：“殿下開恩！晚晚她……她定是摔糊涂了！她平日對殿下如何，殿下您是知道的??！”
“殿下恕罪！”大哥蘇景明、二哥蘇景睿、三哥蘇景澄也齊刷刷跪倒一片，聲音里充滿了惶恐。
看著爹娘和哥哥們?yōu)榱宋乙痪洹隘傇挕倍拔⒐虻厍箴?，看著他們因為恐懼而顫抖的肩膀，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憤怒猛地沖上我的頭頂。額角的傷口像是被火燎過，又熱又痛。
憑什么？！就因為他是太子，就可以這樣隨意踐踏別人的尊嚴(yán)？就因為蘇家暫時失勢，就要忍受這樣的羞辱？這該死的婚約，這該死的命運(yùn)！
恐懼被巨大的憤怒和不甘壓了下去。我挺直了背脊——盡管這動作讓我眼前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毫不畏懼地迎上蕭珩那雙冰冷審視的眼睛。
“我很清醒！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虛弱而有些發(fā)顫，卻異常清晰堅定，“太子殿下身份尊貴，天潢貴胄，是我蘇晚晚高攀不起！”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肺腑都在抽痛，但話必須說完：“至于八字……我找人算過了，我與殿下，命格相沖，八字犯克！勉強(qiáng)在一起，只會給殿下帶來災(zāi)厄，也讓我蘇家永無寧日！所以，為了殿下您的宏圖大業(yè)，也為了我蘇家滿門的平安，懇請殿下開恩，收回成命，解除婚約！”
我將“八字犯克”、“災(zāi)厄”、“永無寧日”這幾個詞咬得極重，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這理由夠冠冕堂皇了吧？夠為你好了吧？趕緊答應(yīng)啊混蛋！
“八字犯克？”蕭珩重復(fù)了一遍，眉梢?guī)撞豢刹斓貏恿艘幌?。他看著我，那眼神變得有些奇怪，不再是純粹的冰冷審視，而是多了一絲深沉的探究，仿佛第一次真正地打量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