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蘇正清等人,更是被我這一套“八字犯克”的說辭震得目瞪口呆,連求饒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突然開了天眼的神婆。
空氣再次陷入詭異的死寂。
蕭珩靜靜地看了我?guī)酌耄悄抗獬恋榈榈?,像是能穿透皮囊看到靈魂深處。我強撐著與他對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絕不能退縮。
終于,他緩緩地、幾不可聞地嗤笑了一聲。
那笑聲極輕,卻帶著十足的諷刺意味。
“好一個‘八字犯克’?!彼龡l斯理地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不再像剛才那樣充滿壓迫感,反而透出一種高高在上的、掌控一切的篤定,“蘇晚晚,孤竟不知,你何時學(xué)會了這等……江湖術(shù)士的把戲?”
他微微抬手,身后侍立的一個面容冷肅的侍衛(wèi)立刻上前一步,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絹帛,恭敬地雙手呈上。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強烈的不祥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
蕭珩并未接過那絹帛,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侍衛(wèi)立刻將絹帛展開,朗聲宣讀起來,聲音刻板而洪亮,回蕩在死寂的前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吏部尚書蘇正清,勤勉王事,素有功勛。今查西北軍餉一事,實屬奸人構(gòu)陷,證據(jù)不足。然蘇卿清譽受損,亦當(dāng)自省。著即日起,擢升蘇正清為戶部尚書,加封太子太保,賞黃金千兩,錦緞百匹,以示撫慰。欽此!”
轟——!
這道旨意,如同九天驚雷,在蘇家前廳轟然炸響!
跪在地上的蘇正清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隨即又涌上難以置信的狂喜,表情變幻之快,堪稱精彩絕倫。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像是被巨大的餡餅砸暈了頭。
我娘柳氏更是直接“啊”了一聲,隨即意識到失態(tài),連忙捂住嘴,眼淚卻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后怕。
大哥蘇景明、二哥蘇景睿、三哥蘇景澄也全都傻了,呆呆地跪在那里,看看宣旨的侍衛(wèi),又看看臉色鐵青的我爹,最后目光齊刷刷地轉(zhuǎn)向我,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狂喜,更有一種“小妹你剛才那通操作豈不是在找死”的后怕。
而我?
我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瞬間冰涼!
升官了?加封太子太保?還賞了黃金錦緞?!
這劇本不對!原著里明明沒有這一出!蘇家就是在這個節(jié)點上開始走向覆滅的!怎么會這樣?!難道是我這只小蝴蝶扇動了翅膀?還是……這根本就是蕭珩設(shè)下的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我猛地看向蕭珩,正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那雙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著我的身影——蒼白,驚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唇角那抹極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絲絲,帶著一種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嘲弄。
仿佛在說:看,你所有的掙扎和算計,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只是個笑話。
宣旨侍衛(wèi)的聲音落下,書房內(nèi)落針可聞。蘇正清如夢初醒,連忙重重叩首,聲音激動得發(fā)顫:“臣……臣蘇正清,叩謝陛下天恩!謝太子殿下明察!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柳氏和我的哥哥們也回過神來,跟著叩拜謝恩,聲音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只有我,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傻了的石雕。額角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提醒著我剛才那番“八字犯克”的退婚宣言有多么可笑和不合時宜。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堵在胸口,讓我?guī)缀醮簧蠚狻?/p>
蕭珩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地上激動叩拜的蘇家眾人,最后落在我臉上,停留了兩秒。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像帶著無形的壓力,壓得我脊背發(fā)僵。
“蘇尚書,接旨吧。”他開口,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疏離。
“是!是!謝殿下!”蘇正清顫抖著雙手,接過那卷明黃色的絹帛,如同捧著稀世珍寶,激動得老淚縱橫。
蕭珩不再看他們,邁步欲走,玄色的袍角拂過門檻,帶起一陣微冷的空氣。然而,就在他即將跨出書房門的那一刻,腳步卻頓住了。
他微微側(cè)身,并未回頭,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話語,清晰地砸進死寂的空氣里,也砸在我的心上:
“蘇小姐方才所言,孤權(quán)當(dāng)未曾聽聞。”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至于‘八字犯克’之說……”他頓了頓,語氣里透出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諷,“荒謬至極。婚約乃父皇金口玉言,豈容兒戲?望蘇小姐好生休養(yǎng),莫再胡思亂想,徒惹笑話?!?/p>
話音落下,他不再停留,徑直帶著侍從離開了。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只留下一室壓抑的死寂和那揮之不去的冰冷余韻。
書房內(nèi),只剩下劫后余生、狂喜又后怕的蘇家人,以及僵立當(dāng)場、手腳冰涼的我。
“徒惹笑話……”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針,反復(fù)扎在我的腦海里。我扶著門框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一半是氣的,一半是冷的。
蘇正清捧著圣旨,激動的心情稍稍平復(fù),這才想起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心有余悸地看向我,帶著責(zé)備和后怕:“晚晚!你……你剛才真是糊涂??!怎可對太子殿下說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話來!若非殿下寬宏,今日……今日我們蘇家……”
“爹!”大哥蘇景明趕緊扶住激動得有些搖晃的父親,目光復(fù)雜地看向我,帶著擔(dān)憂和不解,“小妹,你……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摔傷的地方還疼得厲害?太子殿下他……他方才分明是在維護我們蘇家??!”
“是啊晚晚,”二哥蘇景睿也溫聲勸道,試圖安撫我,“你看,爹的冤屈洗清了,還升了官。太子殿下待我們蘇家,恩重如山。你莫要再任性了,好好養(yǎng)傷才是?!?/p>
三哥蘇景澄心直口快,湊過來壓低聲音:“小妹,你是不是被嚇傻了?剛才那通‘犯克’的話,差點把我們都嚇死!太子殿下沒當(dāng)場治罪,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典了!你可別再犯渾了!”
“我……”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么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看著他們臉上殘留的驚懼、此刻的慶幸,還有對我“任性胡鬧”的不解和擔(dān)憂,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荒謬感將我淹沒。我能說什么?告訴他們,你們現(xiàn)在感激涕零的太子,未來會把我們?nèi)叶妓蜕蠑囝^臺?告訴他們,這道看似恩典的圣旨,也許只是緩刑的通知書?
沒人會信。在他們眼里,太子蕭珩剛剛拯救了蘇家,是蘇家的大恩人。
而我剛才的舉動,無疑是在恩將仇報,是失心瘋。
“我……我累了?!弊罱K,我只擠出這么一句蒼白無力的話,聲音干澀沙啞。身體和心理的雙重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額角的疼痛更加劇烈。我掙脫開大哥虛扶的手,不再看他們復(fù)雜的眼神,低著頭,像個打了敗仗的逃兵,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回我那奢華卻冰冷的閨房。
身后,隱約傳來爹娘壓低的、充滿憂慮的嘆息聲。
接下來的日子,蘇府上下沉浸在一種劫后余生的狂喜之中。門庭若市,前來道賀的官員、親友絡(luò)繹不絕。府庫里的黃金錦緞堆積如山,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氣。
唯有我的小院,像是被隔絕在熱鬧之外的一片孤島。
我借口傷勢未愈需要靜養(yǎng),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誰也不見。春桃和夏荷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大氣都不敢出。我爹蘇正清升任戶部尚書兼太子太保,官服補子都換了新的麒麟,意氣風(fēng)發(fā),每日忙得腳不沾地,但總會抽空來看我,帶來各種名貴的補品藥材,言語間依舊是對太子殿下的感恩戴德。娘親柳氏更是變著法地給我燉補湯,心疼我“受了驚嚇”。
面對他們的關(guān)心,我只能強顏歡笑,心底的危機感卻如同野草般瘋長。蕭珩那道冰冷的眼神,那句“徒惹笑話”,像烙印一樣刻在我腦子里。他越是表現(xiàn)得“寬宏大量”,我越覺得不安。這平靜的水面下,一定醞釀著更洶涌的暗流。
我拒絕了所有探視,包括我那幾位憂心忡忡的哥哥。我需要時間,需要冷靜,需要思考出路。退婚這條路暫時被堵死,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那么,剩下的路似乎只有一條——茍!
低調(diào)!隱忍!夾起尾巴做人!努力降低存在感!只要熬過這段“情節(jié)”,等白月光女主出現(xiàn),等蕭珩順利登基,或許他看在我蘇家“識相”的份上,能放我們一條生路?雖然希望渺茫,但總比坐以待斃強。
抱著這種鴕鳥心態(tài),我開始了深居簡出的日子。每日除了喝藥、吃飯,就是窩在窗邊的軟榻上,看著院子里那幾株開得正盛的玉蘭花發(fā)呆。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身上,暖洋洋的,卻驅(qū)不散心底的寒意。
這天午后,我正捧著一卷閑書(實際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春桃輕手輕腳地進來,手里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個巴掌大小、極為精致的紫檀木嵌螺鈿盒子。
“小姐,”春桃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一絲敬畏,“東宮……派人送來的?!?/p>
東宮?!
我心頭猛地一跳,手里的書差點掉下去。來了!我就知道沒那么簡單!
“誰送的?說了什么?”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是太子殿下身邊的常隨公公,只說是殿下賞賜給小姐的,讓小姐安心養(yǎng)傷?!贝禾野押凶臃旁谖议竭叺男咨?,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
里面沒有預(yù)想中的珠寶首飾,也沒有綾羅綢緞。只靜靜地躺著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質(zhì)地異??季康募埞{。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種極其不好的預(yù)感攫住了我。
我伸出手,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拈起那張紙箋,緩緩展開。
紙上沒有多余的字,只有一行力透紙背、鋒芒畢露的墨跡,帶著主人一貫的冷冽氣息:
“既知命格相沖,當(dāng)謹守本分,靜思己過,勿再行差踏錯,徒惹——禍端。”
落款處,是一個鐵畫銀鉤的“珩”字。
“禍端”二字,被他寫得格外重,墨色濃得幾乎要暈開,像兩把懸在頭頂?shù)睦麆Α?/p>
一股寒意瞬間從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這哪里是安撫?這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是秋后算賬的前奏!他是在提醒我,蘇家的生死,依舊捏在他手里!我之前的“退婚”舉動,在他眼里就是“行差踏錯”,就是需要“靜思己過”的罪過!
“啪嗒?!?/p>
紙箋從我冰涼的手指間滑落,飄落在柔軟的波斯地毯上。
“小姐!”春桃驚呼一聲,連忙彎腰去撿。
我閉上眼,靠在軟枕上,只覺得渾身脫力。茍?真的能茍過去嗎?蕭珩那雙洞悉一切、冰冷無情的眼睛,仿佛就在暗處盯著我。他根本就沒打算放過我,放過蘇家!這張紙箋,就是他的宣戰(zhàn)書!
接下來的日子,這張帶著警告的紙箋如同一個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頭。我變得更加沉默,更加深居簡出,連窗邊的軟榻都很少去了,仿佛多看一眼外面的陽光,都是一種奢侈。
府里的熱鬧依舊,爹娘和哥哥們臉上的笑容也日漸增多。大哥蘇景明被調(diào)任京畿衛(wèi)戍營副統(tǒng)領(lǐng),二哥蘇景睿在翰林院的差事也更受重視,連三哥蘇景澄那個閑散勛貴,似乎都得了陛下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夸獎。蘇家蒸蒸日上,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只有我的小院,死氣沉沉,如同提前進入了深秋。
春桃和夏荷憂心忡忡,變著法兒地逗我開心,講些府里府外的趣事。我勉強聽著,卻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這天午后,夏荷一邊給我梳頭,一邊小聲地、帶著點神秘兮兮的興奮說道:
“小姐,您知道嗎?今兒個可出了件新鮮事!”
“嗯?”我懶懶地應(yīng)了一聲,對著銅鏡里那張依舊沒什么血色的臉發(fā)呆。
“是……是關(guān)于太子殿下的!”夏荷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少女特有的八卦勁兒。
我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
“什么事?”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淡。
“聽說啊,”夏荷湊近了些,溫?zé)岬臍庀⒎鬟^我的耳畔,“太子殿下昨兒夜里,不知為何,竟然……竟然親自去了欽天監(jiān)!”
欽天監(jiān)?我的心猛地一跳。
“去欽天監(jiān)做什么?”我追問,聲音里帶了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具體不清楚,”夏荷搖搖頭,手上的動作卻沒停,靈巧地給我簪上一支素雅的玉簪,“只聽說,殿下在里面待了足有一個多時辰!出來的時候,臉色……嗯,好像有點怪怪的。外面守著的內(nèi)侍都嚇得大氣不敢出呢!您說奇怪不奇怪?太子殿下平日里最不信這些星象命理之說了,怎么突然……”
夏荷后面絮絮叨叨說了什么,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
欽天監(jiān)……一個多時辰……臉色怪怪的……
這幾個詞像閃電一樣劈進我的腦海,瞬間串聯(lián)起來!
難道……難道他……他真的去查八字了?!
因為我那句情急之下胡謅的“八字犯克”?那個被我用來當(dāng)退婚借口的、荒謬絕倫的理由?!
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瞬間席卷了我,緊接著是巨大的驚恐!他信了?還是……他根本就是在借題發(fā)揮,準備用這個“犯克”的由頭來徹底收拾我蘇家?!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夏荷的聲音把我從混亂的思緒中驚醒,“您的手怎么這么涼?”
我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尖冰涼。
“沒……沒事。”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聲音干澀,“有點累,扶我去躺會兒?!?/p>
夏荷擔(dān)憂地看了我一眼,沒再多問,小心地扶我起身。
躺回床上,我睜大眼睛望著帳頂繁復(fù)的纏枝蓮紋,心亂如麻。蕭珩去欽天監(jiān)的舉動,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徹底打亂了我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茍命”計劃。
他到底想干什么?
接下來的幾天,我如同驚弓之鳥。任何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讓我心驚肉跳。東宮那邊卻再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平靜得有些詭異。但這種平靜,反而讓我更加不安。
這天傍晚,晚霞將天空染成一片絢爛的橘紅。我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看著院子里那幾株玉蘭在暮色中投下長長的影子,心情異常煩躁。連日來的憂思恐懼,加上身體的虛弱,讓我胸口憋悶得厲害。
“春桃,”我喚道,聲音有些沙啞,“去小廚房,給我拿點冰鎮(zhèn)的酸梅湯來,胸口悶得慌?!?/p>
“哎!奴婢這就去!”春桃應(yīng)了一聲,小跑著出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更顯得空曠寂靜。晚風(fēng)帶著涼意,吹動窗紗。我嘆了口氣,正想關(guān)上半扇窗戶,目光隨意地掃過窗外。
暮色四合,院墻角落那片茂盛的芭蕉叢在晚風(fēng)中搖曳,巨大的葉片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就在那濃密的芭蕉葉陰影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我的心猛地一懸!
難道是……
我屏住呼吸,瞇起眼睛,努力朝那個方向看去。
只見那片濃綠之中,一道極其修長挺拔的身影,正以一種與他身份氣質(zhì)極其不符的姿態(tài)——略顯笨拙地,試圖翻越那道并不算太高的院墻!
玄色的衣角被芭蕉葉勾住,他動作頓了一下,似乎低聲咒罵了一句什么。隨即,他利落地抬手扯開衣角,單手撐在墻頭,長腿一跨……
咚!
一聲沉悶的輕響,那人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我院子里的青石小徑上。
動作干凈利落,帶著一種習(xí)武之人的矯健。只是落地時,似乎不小心踩到了墻角堆積的幾片落葉,發(fā)出了一點細碎的聲響。
夕陽的余暉恰好落在他半邊臉上,勾勒出那熟悉的、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和高挺的鼻梁。
太子……蕭珩?!
我瞬間石化!眼睛瞪得溜圓,嘴巴無意識地微張著,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他堂堂一國儲君!未來的皇帝!深更半夜!翻墻?!跑到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院子里?!
這……這比聽到蘇家被滿門抄斬還要驚悚!還要荒謬!
蕭珩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視線。他站直身體,抬手隨意地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動作從容優(yōu)雅,仿佛剛才翻墻而入的不是他本人。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精準地穿過敞開的窗戶,落在了目瞪口呆的我臉上。
四目相對。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依舊是那副慣常的冷峻模樣。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似乎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尷尬?或者說是……懊惱?
不過這絲異樣轉(zhuǎn)瞬即逝,快得抓不住。他很快恢復(fù)了那副睥睨一切、理所當(dāng)然的姿態(tài),甚至還朝我這邊,幾不可察地揚了揚下巴。那眼神仿佛在說:看什么看?孤翻你家墻,是你的榮幸。
一股無名火“噌”地一下從我心底竄起,瞬間燒光了所有的震驚和恐懼!
荒謬!太荒謬了!這人是有什么大病嗎?!白天剛用“禍端”警告完我,晚上就翻墻私闖?!他到底想干什么?!
巨大的憤怒壓倒了理智。我甚至忘記了對他的恐懼,忘記了身份地位的懸殊。我只知道,這個混蛋,他踩碎了我最后一點試圖茍且偷安的幻想!他把我當(dāng)什么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
我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急,眼前一陣發(fā)黑,但我顧不上了!強烈的屈辱感和憤怒讓我渾身發(fā)抖。
我?guī)缀跏菦_到窗邊,雙手猛地抓住那扇雕花木窗,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決絕地——
“砰!??!”
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院子里回蕩!
窗戶被我狠狠摔上!力道之大,震得窗欞嗡嗡作響,連帶著窗臺上那盆開得正好的玉簪花都跟著顫了幾顫,幾片潔白的花瓣飄落下來。
摔上門窗的巨響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憤怒像沸騰的巖漿,沖垮了最后一絲理智的堤壩,燒得我渾身滾燙。
關(guān)門?不夠!遠遠不夠!
那個混蛋還在我院子里!那張高高在上、理所當(dāng)然的臉,那副仿佛翻墻是恩賜的姿態(tài)……統(tǒng)統(tǒng)都該死!
“旺財!旺財??!”我猛地轉(zhuǎn)過身,對著門外厲聲嘶喊,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用力而劈了叉,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尖利,“咬他?。〗o我咬他?。?!”
旺財是我養(yǎng)的一條半大的細犬,平時溫順得像只大貓,此刻大概是感應(yīng)到了主人瀕臨崩潰的怒火和恐懼,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和兇性。
“汪!汪汪汪——?。?!”
急促、狂躁、充滿威脅的犬吠聲如同炸雷般在院子里響起,伴隨著細犬特有的、極具穿透力的尖嘯!緊接著是爪子瘋狂刨抓地面的“刺啦”聲,還有鎖鏈被掙得嘩啦作響的噪音!
“汪嗚——??!嗷!??!”
那聲音兇狠得如同餓狼出籠,帶著要將入侵者撕碎的暴戾!
門外,瞬間陷入一片混亂。
“放肆?。 币粋€陌生的、尖利而驚怒的聲音響起,大概是蕭珩帶來的侍衛(wèi)或太監(jiān)。
緊接著是“鏘啷”一聲金屬摩擦的銳響,是利刃出鞘的聲音!
“旺財!回來??!”這是春桃驚恐到變調(diào)的尖叫,顯然她端著酸梅湯回來了,正好撞上這要命的一幕。
“嗷——嗚!”旺財?shù)目穹退坪醣粡娦袎褐屏艘幌拢l(fā)出一聲吃痛的嗚咽,但旋即又是更瘋狂的咆哮和掙扎!
“殿下小心!”
“護駕!護駕!”
混亂的腳步聲、驚恐的呼喊聲、狗吠聲、鎖鏈的嘩啦聲、還有刀劍摩擦的銳響……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在我緊閉的房門外瘋狂上演,如同戰(zhàn)場。
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因為劇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額角的傷口突突直跳,眼前陣陣發(fā)黑。聽著外面那一片雞飛狗跳,想象著蕭珩那張萬年冰山臉可能出現(xiàn)的狼狽,一股扭曲的快意伴隨著更深的恐懼,在心頭交織翻涌。
咬他!最好咬掉他一塊肉!讓他知道,兔子急了也會咬人!蘇晚晚不是任他揉捏的面團!
然而,這瘋狂的念頭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
“都給孤退下!”
一聲冰冷的、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低喝穿透了混亂的喧囂,如同寒冰乍破,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
是蕭珩的聲音。
門外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旺財被強行拖走的、不甘的嗚咽聲,還有侍衛(wèi)們壓抑的喘息。
死一般的寂靜。
這寂靜比剛才的混亂更讓人窒息。
我僵在門后,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我竟然放狗咬太子……還差點咬到……這是誅九族的死罪??!我剛才一定是被鬼附身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兜頭澆下,澆滅了我所有憤怒的火焰,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絕望。我甚至能想象出蕭珩此刻的表情,那一定是雷霆震怒,是足以焚毀一切的冰冷殺意。
蘇家……爹娘……哥哥們……我閉上眼,不敢去想那血流成河的結(jié)局。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沉穩(wěn)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響起。
噠……噠……噠……
那腳步聲由遠及近,極其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臟上。最終,停在了我的房門外,僅僅隔著一層薄薄的雕花門板。
我甚至能感覺到門外那具身軀散發(fā)出的、無形的壓迫感,冰冷而強大,如同實質(zhì)般透過門板滲透進來。
我死死地捂住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能抑制住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尖叫。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像秋風(fēng)中的最后一片葉子。
他會怎么做?破門而入?一聲令下將我鎖拿下獄?還是……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無數(shù)倍,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我快要被這無聲的恐懼壓垮時,門外,蕭珩的聲音再次響起。
沒有預(yù)想中的暴怒,也沒有冰冷的宣判。那聲音低沉,平穩(wěn),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古怪的意味?像是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又像是在強壓著什么洶涌的情緒。
他說:
“蘇晚晚?!?/p>
“孤的臉,很疼?!?/p>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
我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大腦一片空白,像是被這過于詭異的轉(zhuǎn)折徹底宕機了。
臉……很疼?
什么意思?
是剛才被旺財撲倒擦傷了?還是……被我那句“殿下臉疼嗎”給氣的?可這語氣……怎么聽都不像是要殺人的樣子?。》炊钢环N說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門外的壓迫感并未散去,反而更加凝實。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就站在門外,隔著這扇薄薄的門板,近在咫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紫檀木,牢牢地釘在我身上。
逃?無處可逃。
躲?已然無路可躲。
就在我僵硬得如同石雕,連呼吸都快要停止的時候,更驚悚的事情發(fā)生了!
“吱呀——”
一聲輕微的摩擦聲響起。
我驚恐地循聲望去,只見我房間西側(cè)那扇緊閉的、糊著高麗紙的支摘窗,竟然……被人從外面,用某種極其靈巧的方式,悄無聲息地撬開了!
一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輕輕推開了窗欞。
緊接著,玄色的袍角一閃。
在我驚恐到近乎呆滯的目光注視下,那個本該站在門外、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蕭珩,竟然以一種極其利落、甚至帶著點熟稔的姿態(tài),單手撐住窗臺,長腿一跨——
整個人如同矯健的獵豹般,翻身而入!
動作行云流水,干凈利落,沒有一絲多余。落地時,甚至沒有發(fā)出太大的聲響,只帶起一陣微冷的、混合著夜露和某種清冽松柏氣息的風(fēng)。
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我的閨房里。
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透過敞開的窗戶,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勾勒出冷硬的輪廓。他站直身體,微微側(cè)頭,深邃的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直直地向我刺來。
房間里死一般寂靜。只有我因為極度驚恐而變得異常粗重的喘息聲,和他身上那股無形卻迫人的冷冽氣息,在無聲地對抗。
我像被釘在了原地,渾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頭頂,又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徹骨的冰涼。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他進來了!他真的進來了!私闖閨房!他想干什么?!
蕭珩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復(fù)雜難辨,有審視,有探究,似乎還帶著一絲……被我那摔門放狗舉動激起的、未散的冷怒?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他并未立刻開口,只是隨意地、仿佛在自己寢宮般,抬手撣了撣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那動作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矜貴和傲慢,卻在此刻此地,顯得無比諷刺和危險。
然后,他邁開步子,朝我走來。
一步,兩步。
玄色的靴子踩在光潔的紫檀木地板上,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嗒、嗒”聲。那聲音,如同催命的鼓點,狠狠敲在我的神經(jīng)上。
他停在了離我僅僅三步之遙的地方。
距離近得我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柏冷香,能看清他玄色常服領(lǐng)口處用暗金線繡著的、象征著儲君身份的螭龍紋樣。他身形高大,投下的陰影幾乎將我整個人籠罩。
巨大的壓迫感讓我?guī)缀踔舷ⅰN蚁乱庾R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門板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疼得我悶哼一聲。
這聲響似乎取悅了他。
蕭珩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極小,轉(zhuǎn)瞬即逝,卻像冰面上驟然裂開的一道細縫,透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嘲弄。
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緩,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砸進我嗡嗡作響的耳朵里:
“疼?!?/p>
“要嬌嬌親親,才能好?!?/p>
轟——!
最后一點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親……親你個大頭鬼?。。。 ?/p>
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沖破喉嚨,帶著破音的凄厲和極致的羞憤,響徹了整個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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