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門聲的回響還在客廳里震蕩,林慧僵在原地,手里還攥著那把沒來得及切蛋糕的塑料刀。餐桌上的菜已經(jīng)涼透了,清蒸鱸魚的眼珠渾濁地瞪著天花板,紅燒肉凝固成暗紅色的硬塊,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媽,您別生氣。" 王婷的聲音突然軟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都是為您好。"
林慧緩緩轉(zhuǎn)過身,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她看著眼前這個從小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女兒,突然覺得無比陌生。二十六年前在產(chǎn)房里,這個皺巴巴的小嬰兒攥著她的手指,那是她在丈夫意外去世后唯一的精神支柱??涩F(xiàn)在,這根支柱卻變成了最鋒利的刀,直直插進她的心臟。
"為我好?" 林慧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為我好就在我生日宴上把建國趕走?為我好就當著外人的面說那些難聽的話?"
"外人?" 王婷冷笑,從包里掏出一沓照片摔在桌上,"媽您自己看!這是上個月我在醫(yī)院門口拍到的,張建國陪著一個女人去做產(chǎn)檢!"
照片上的光線很暗,但林慧一眼就認出那是市中心醫(yī)院的大門。張建國穿著她去年給他買的灰色夾克,正小心翼翼地扶著一個孕婦上臺階。女人的側(cè)臉模糊不清,但微微隆起的腹部卻清晰可見。林慧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扶住餐桌邊緣才勉強站穩(wěn)。
"這...... 這不可能......" 她喃喃自語,"建國說他兒子上個月才結(jié)婚......"
"所以這就是他炒股賠錢的真相!" 王婷的聲音尖銳刺耳,"不是炒股賠了,是養(yǎng)小三花了!您以為他每天晚上回家那么晚是真的在學校備課?媽,您醒醒吧,他就是個騙子!"
林慧拿起照片的手抖得厲害,指腹摩挲著照片上張建國的背影。這個每天早上為她擠好牙膏、晚上給她暖被窩的男人;這個在她膝蓋疼時蹲下來給她按摩、在她失眠時輕聲讀詩的男人;這個讓她在丈夫去世五年后重新相信愛情的男人...... 竟然一直在騙她?
"不可能......" 她固執(zhí)地搖頭,淚水卻不爭氣地涌出來,"他不是那樣的人......"
"那他是什么樣的人?" 王婷逼近一步,幾乎臉貼臉地質(zhì)問,"是那個偷偷拿您存折去取錢的人?還是那個把您給他買的羊絨衫送給別的女人的人?媽,您保險柜里那五萬塊現(xiàn)金去哪了?您敢說不是給他了嗎?"
林慧后退一步,撞在餐椅上發(fā)出 "哐當" 一聲巨響。那五萬塊錢是她準備做心臟搭橋手術(shù)的備用金,上個月張建國說他弟弟出車禍急需用錢,她想都沒想就取出來給了他。當時他抱著她說:"慧,這輩子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報答?原來這就是他的報答。
"您說話啊!" 王婷步步緊逼,"是不是被我說中了?您為了這個男人連自己的救命錢都敢動?萬一您哪天病倒了怎么辦?指望他來照顧您?還是指望他那個懷著孕的小三?"
林慧突然覺得很累,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她緩緩坐在椅子上,看著滿桌狼藉的菜肴,看著女兒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看著那張刺眼的照片,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進了嘴角,又苦又澀。
"婷婷," 她擦干眼淚,聲音平靜得可怕,"你爸走的那天,你才上大學。我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直到遇見建國,我才覺得這個家又像個家了。六年啊...... 我以為我們能一起到老的......"
"老了誰照顧您?他嗎?" 王婷的聲音也哽咽了,"他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好!媽,我求您了,跟他斷了吧,我們倆好好過日子行不行?"
林慧沒有回答。她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臥室,關(guān)上了門。房間里還殘留著張建國慣用的雪松味須后水的味道,床頭柜上并排放著兩個漱口杯,衣柜里他的襯衫和她的連衣裙掛在一起,就像兩只依偎的鳥。
她走到床邊坐下,手指撫過床單上屬于另一個人的凹陷。六年來,這個位置總是溫暖的,帶著他均勻的呼吸聲。而現(xiàn)在,那里只剩下一片冰涼的空虛。
凌晨三點,林慧依然坐在黑暗中。客廳里的女兒已經(jīng)睡熟,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她悄悄打開床頭柜的抽屜,拿出一個絲絨盒子。里面不是珠寶,而是六年來張建國寫給她的所有紙條 ——"早餐在微波爐里"、"晚上降溫多穿點"、"藥記得吃"、"我愛你"......
最后一張紙條是昨天寫的:"慧,52 歲生日快樂。等孩子們都接受了,我們就去領(lǐng)證。"
林慧把臉埋進枕頭,壓抑了許久的哭聲終于沖破喉嚨,卻又在想起隔壁房間的女兒時,死死咬住被子,只發(fā)出嗚嗚的悶響,像一頭受傷的困獸。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她拿起手機,翻到張建國的號碼,手指懸在撥號鍵上,卻遲遲按不下去。
她想問他照片上的女人是誰,想問他那五萬塊錢的去向,想問他那些 "我愛你" 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可她更怕聽到那個讓她徹底崩潰的答案。
天快亮的時候,林慧終于做出了決定。她刪掉了手機里所有張建國的照片,卻在看到那張兩人在黃山之巔的合影時,手指停頓了。照片上的他們笑得那么開心,背景是連綿起伏的云海,那時張建國摟著她說:"慧,我們就像這山和云,永遠不分開。"
永遠有多遠?原來不過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