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著手機,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但聲音卻平穩(wěn)得像無風的湖面:“嗯,是我。忙什么呢?電話一直不接。”我甚至讓自己的語氣帶上了一點兄長式的、略帶責備的關心。
“嗨!別提了!”陸遠的聲音拔高了,透著股心虛的夸張,“跟幾個朋友談點小生意,剛在KTV,吵得要死,根本沒聽見電話響!哥,啥事兒?是不是……房子定下來啦?”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語氣里藏著不易察覺的貪婪。
“定了?!蔽液喍痰鼗卮穑抗鈷哌^這間充滿諷刺意味的婚房,“首付剛轉過去了?!蔽铱桃馔nD了一下,留給他足夠的想象空間。
電話那頭果然沉默了零點幾秒,隨即爆發(fā)出更夸張的“驚喜”:“真的?!太好了哥!恭喜恭喜?。∥揖驼f嘛,哥你出手肯定穩(wěn)!什么時候帶嫂子請我吃大餐???地方我挑!”他急切地想把話題引開,聲音里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
“大餐不急?!蔽业卮驍嗨?,聲音沉了下去,刻意壓低了音量,營造出一種謹慎和憂慮的氛圍,“陸遠,哥現(xiàn)在……碰到點麻煩事?!?/p>
“麻煩?哥你開什么玩笑?你能有什么麻煩?”陸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唉,”我重重嘆了口氣,那嘆息聲里的沉重連我自己都差點信了,“資金鏈……出了點問題。一個挺重要的項目,前期墊資太大,回款卡住了?,F(xiàn)在急需一筆錢周轉,就幾天,最多一周,等那邊的款子一到賬立刻就能還上?!蔽艺Z速不快,帶著焦灼和無奈。
電話那頭徹底安靜了。只有陸遠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他那邊背景里隱約傳來的鬼哭狼嚎的歌聲。他在權衡,在掙扎。貪婪和恐懼在他心里打架。
“需要……多少?”他終于開口,聲音干澀,小心翼翼得像在走鋼絲。
“不多,八十萬?!蔽覉蟪鲆粋€數(shù)字,精準地卡在他剛剛吞下的那一百二十萬和我估算他可能動用的極限之間,“我知道這有點突然,但實在是火燒眉毛了。你那邊……方便嗎?利息好說!按行規(guī),一周,我給你翻倍利息!一百六十萬還你!”我拋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誘餌。翻倍!一周!這足以讓任何貪婪的賭徒瘋狂。
“一……一百六十萬?”陸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瞬間被點燃的貪婪,“一周?哥你沒開玩笑吧?”
“哥什么時候騙過你?”我反問,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項目就在那兒,白紙黑字的合同,回款日期釘死的!就是現(xiàn)在卡在節(jié)骨眼上,急需這筆錢過橋!幫哥一把,也當給自己賺筆快錢?!蔽野选翱戾X”兩個字咬得很重。
電話那頭只剩下陸遠粗重的喘息聲,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餓狼。我能清晰地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眼睛放光,臉因為興奮和貪婪而漲紅,腦子里飛快地盤算著那一百二十萬變成一百六十萬的暴利。
“哥……”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聲音帶著興奮的顫抖,“八十萬……我現(xiàn)在手頭……可能……可能沒那么多現(xiàn)金……”
“有多少?”我立刻追問,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急切和不耐煩,“有多少先轉過來!剩下的你趕緊想辦法!時間不等人!過了今晚,這機會就沒了!利息我也只能按實際到賬的金額和時間算了!”我施加壓力,斷掉他猶豫的后路。
“別別別!哥!我想辦法!我一定想辦法!”陸遠果然急了,生怕到嘴的肥肉飛了,“我……我現(xiàn)在能湊個……四十萬左右!剩下的四十萬,我……我馬上去找我朋友挪!天亮之前!天亮之前一定給你湊齊八十萬打過去!”
“好!”我立刻肯定,不給他反悔的機會,“賬號我發(fā)你微信。記住,天亮之前,八十萬!一分不能少!到賬了,我立刻給你打欠條,一周后連本帶利一百六十萬,一分不少!”我的聲音斬釘截鐵,充滿了“誠信商人”的可靠感。
“沒問題哥!包在我身上!你等著!”陸遠的聲音充滿了打了雞血般的亢奮,仿佛已經(jīng)看到一百六十萬在向他招手。他迫不及待地掛斷了電話。
“嘟…嘟…嘟…”
忙音響起。我緩緩放下手機。
客廳里死寂一片。只有林薇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像垂死的背景音。她癱坐在主臥門口的地板上,頭埋在膝蓋里,肩膀一聳一聳。剛才的電話內(nèi)容,她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我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腳步聲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靠近,身體猛地一顫,驚恐地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妝容糊成一團,眼睛紅腫,里面盛滿了恐懼、茫然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謬感。
“聽清楚了?”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你的小情人,為了‘幫’我周轉,天亮之前,會把八十萬,‘還’回來?!蔽野选斑€”字咬得極重,帶著刺骨的嘲諷。
林薇的嘴唇哆嗦著,像離水的魚。她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陌生和巨大的恐懼。眼前這個冷靜得可怕、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冰冷笑意的男人,還是那個對她百依百順、溫柔體貼的陳默嗎?
“陳默……你……你想干什么?”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干什么?”我微微俯身,湊近她,近到能聞到她臉上淚水混合著廉價香水的怪異氣味。我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如刀,清晰地鑿進她的耳朵里,“林薇,游戲才剛開始?!?/p>
“你,和陸遠,從我這里拿走的,不止是錢?!?/p>
“是尊嚴,是信任,是五年里所有的真心實意。”
“現(xiàn)在,我要你們連本帶利,一樣一樣地,吐出來?!?/p>
“用你們最害怕的方式?!?/p>
我直起身,不再看她瞬間變得死灰般的臉。走到客廳,拿起茶幾上那把沉甸甸的雨傘。這一次,我沒有砸向任何家具。我走到那張嶄新的、鋪著塑料膜的婚床邊,用傘尖,對著塑料膜,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戳下去!
“嗤啦!嗤啦!嗤啦!”
尖銳的撕裂聲在死寂的房間里炸響,格外刺耳。塑料膜被戳出一個個丑陋的破洞,露出底下嶄新卻骯臟的床墊。
林薇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聲響嚇得尖叫一聲,蜷縮起身體,驚恐地看著我。
我面無表情,機械地重復著戳刺的動作。每一戳,都帶著冰冷的恨意。這不是發(fā)泄,是儀式。是親手埋葬過去的儀式。埋葬這虛假的婚床,埋葬這可笑的愛情,埋葬那個愚蠢的、被蒙在鼓里五年的陳默。
塑料碎片紛飛。
直到那張大床的塑料膜變得千瘡百孔,像一張布滿傷痕的破漁網(wǎng)。
我停下手,將變形的雨傘隨手扔在地上,發(fā)出“哐當”一聲。然后,掏出手機,屏幕的光映亮我冰冷的臉。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移動。
【微信 - 蘇晴】
我:【在?方便聊幾句嗎?關于你表姐林薇,還有陸遠的事?!?/p>
消息發(fā)送成功。屏幕暗了下去。
我抬起頭,目光穿過客廳的落地窗,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遠處閃爍,像無數(shù)窺伺的眼睛。
深淵已然裂開縫隙。
冰冷的復仇之火,在縫隙深處,無聲地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