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沈浪再次走進學(xué)堂時，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林遠坐在角落里，目光有些躲閃；原來嘲笑他的同窗們此刻都低著頭，假裝專心讀書；連一向嚴厲的宋夫子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憂慮和忌憚。
沈浪平靜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從書囊里取出書本。翻開《論語》，恰好是昨天沒背出來的那頁——
"子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p>
他嘴角微微上揚，心想夫子這話說得真對。知恩圖報，是真丈夫所為，而面對霸凌，一味的忍讓和講道理沒任何鳥用，就點用硬拳頭讓對方一次性就明白這世間的道理。
窗外，陽光正好，照在這個小屠夫挺直的背脊上。
第二天，清晨的露水還沒散盡，沈家院門就被叩響了。
沈天立正在磨刀，頭也不抬："門沒閂。"
林遠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他手里拎著兩壇燒酒，一包鹵牛肉，恭恭敬敬地走到沈天立跟前，雙膝跪地："沈叔，晚輩來賠罪。"
院子里靜得只剩磨刀聲。沈天立慢條斯理地試了試刀鋒，這才抬眼打量眼前的少年——林遠額頭抵地，后頸曬得黝黑，顯然是常在太陽底下練功。
"起來吧。"沈天立指了指旁邊的木凳，"你爹都跟我說了。"
林遠沒敢坐，雙手奉上禮物："求沈叔教我真本事。"
刀光一閃，鹵牛肉的油紙包被整齊地切開。沈天立捏起一片肉扔進嘴里，咀嚼半晌，突然問："為什么想學(xué)？"
"我..."林遠攥緊拳頭，"我不想再輸了。"
沈天立笑了，笑聲像砂紙摩擦："就為這個？"
林遠耳根發(fā)燙，卻倔強地抬起頭："也為...成為像我爹和您這樣的真漢子。"
磨刀石上的水珠滴落，映出老人微微動容的臉。
從那天起，林遠每天雞鳴時分就來到沈家后院，和沈浪一起練武。
"軍武三式，重在實用。"沈天立跛著腳演示，"橫劈不是擺架勢，要想象面前站著個披甲蠻子！"
木刀破空聲驚飛了樹上早起的麻雀。林遠學(xué)得認真，但十次有九次都被沈天立的拐杖敲中手腕："太慢！""發(fā)力不對！""腰是擺設(shè)嗎？"
最慘的是對練環(huán)節(jié)。沈浪手持木棍站在對面，嘴角噙著笑："林公子，請指教。"
三招之內(nèi)，林遠的木刀必定脫手。一個月過去，他右手虎口磨出了繭，胳膊上全是淤青，卻越練越起勁。
"怪了。"沈天立某天磨刀時對兒子說，"這小子比你還能忍疼。"
沈浪望著遠處揮汗如雨的林遠，若有所思："他是真想贏我。"
夏去秋來，林遠的刀法有了長進，至少能在沈浪手下走過五招了。
"再來！"他抹了把鼻血，撿起木刀。
沈浪甩了甩發(fā)麻的手腕，第一次露出認真的表情。這次交手，木棍與木刀碰撞出沉悶的響聲，林遠居然撐到了第十招才被點中胸口。
"有進步。"沈浪真心實意地稱贊。
林遠卻突然把木刀一扔，仰面躺在地上喘粗氣："不行...還是贏不了..."
夕陽把兩個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長。沈浪遞過水囊："為什么要贏我？"
"因為你從沒輸過。"林遠灌了口水，眼睛發(fā)亮，"要是能打敗你，就證明我..."
"成了天下第一？"沈浪哈哈大笑，"那你得先打贏我爹。"
林遠望著不遠處劈柴的沈天立——老人左腿不便，但每斧下去，木柴都整齊地分成兩半，斷面光滑如鏡。
"算了..."他縮縮脖子，"我還是琢磨怎么贏你吧。"
那天晚上，林遠蹲在自家后院苦思冥想。月光照在水缸里，映出他鼻青臉腫的臉。
"正面對抗肯定不行..."他撿起石子投入水中，突然靈光一閃，"對了！比別的！"
次日清晨，他興沖沖地攔住上山的沈浪："咱們比點別的！每月一次，三局兩勝！"
沈浪挑了挑眉："比什么？"
"第一項，爬樹！"林遠指著后山那棵老松樹，"看誰先摸到最高的樹枝。"
"第二項呢？"
林遠神秘一笑："比誰尿得遠！"
沈浪一個踉蹌："啥？"
"第三項，比誰尿得久！"林遠紅著臉但梗著脖子，"敢不敢？"
山風(fēng)吹過，帶來遠處羊群的鈴鐺聲。半晌，沈浪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大笑："行！就每月初一！"
轉(zhuǎn)眼到了九月初一，后山老松樹下圍滿了看熱鬧的半大小子。
"預(yù)備——開始！"二狗子揮下樹枝，兩個身影如離弦之箭沖向樹干。
林遠像只猴子般靈活，轉(zhuǎn)眼就爬了一丈高。沈浪卻不緊不慢，每次發(fā)力都精準地找到最結(jié)實的枝椏。眼看林遠就要摸到頂枝，沈浪突然一個鷂子翻身，踩著細枝借力，搶先拍中了最高處的松果。
"第一局，沈浪勝！"
第二項比試在溪邊舉行。十幾個孩子排成一排，由鐵匠兒子當(dāng)裁判。
"放！"
嘩啦啦的水聲此起彼伏。林遠憋得臉紅脖子粗，一道水箭射出老遠，贏得陣陣喝彩。沈浪卻氣定神閑，水流劃出優(yōu)雅的弧線，最后以半尺優(yōu)勢勝出。
“沈浪勝！”鐵匠兒子大喊揮手。
"這沒道理！"林遠光著屁股跳腳，"你明明比我瘦！"
沈浪笑而不語——他今早特意多喝了大半碗稀粥。
第三項是真正的持久戰(zhàn)。兩人從一開始，都拿出全身本事，控制水流小而不斷。圍觀的孩子從開始的興奮，到接下來的驚奇，再到最后都麻木了。新鮮感沒了，就慢慢的散了，就剩兩人還在堅持。沈浪臉色漲紅，歪頭看林遠扶著樹渾身發(fā)抖，卻仍不肯認輸。
"平手吧。"沈浪嘆了口氣，"再比下去要尿血了。"
林遠一下癱在地上，褲子都不想提，卻笑得暢快："下個月...我一定贏你..."
這場荒唐的比試意外帶來了兩個好處。
一是林遠的刀法突飛猛進。為了增強臂力，他每天吊在樹枝上練引體向上；為了提升控制能力，他發(fā)明了"扎馬步尿尿"訓(xùn)練法。
沈家院子。
木刀破空，林遠又一次被沈浪挑翻在地。
"再來！"林遠齜牙咧嘴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眼中戰(zhàn)意更盛。
沈浪微微一笑，橫刀而立，姿勢標(biāo)準得挑不出毛病——正是沈天立所教的"軍武三式"中的起手式。
"太慢了..."
在沈浪眼中，林遠的動作簡直像慢放的木偶戲。前世作為劍道冠軍，他只需一個簡單的"逆風(fēng)斬"就能劈飛林遠的木刀，甚至能在他出手前就預(yù)判所有破綻，但他不能這么做。
"第十七招..." 沈浪在心中默數(shù)，故意賣了個破綻，讓林遠的刀鋒擦著自己衣角劃過。
"好險！"林遠興奮地大喊，"差點就打到你了！"
沈浪配合地后退半步，裝作驚訝的樣子："有進步。"當(dāng)天離開沈浪家時，林遠眼中閃著興奮和希望的光芒。
夜深人靜，沈浪躺在炕上，指尖輕輕敲擊著床板。
"橫劈、豎砍、點刺..."
這些在沈天立眼中足以殺敵的招式，在他眼里卻顯得十分粗陋?，F(xiàn)代劍道經(jīng)過數(shù)百年錘煉，早已將人體力學(xué)和戰(zhàn)斗心理學(xué)研究到極致。而沈天立所教的，不過是戰(zhàn)場上生死搏殺總結(jié)出的野路子。
"如果我用'這一招'..."
沈浪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弧線——這是前世他最擅長的反手劍技，能在敵人進攻的瞬間完成格擋與反擊。但指尖剛劃到一半，他就猛地收住，警惕地看了眼熟睡中的沈天立。
月光透過窗縫，照在墻角那把生銹的橫刀上。沈浪的眼神暗了暗："不能暴露……"
到臘月時，林遠已經(jīng)能在沈浪手下走過二十招。
沈浪和林遠成了朋友，好像應(yīng)了那句老話，不打不相識。以前村里孩子都怕他，嫌棄他?，F(xiàn)在卻常有人喊他一起摸魚打鳥。有次他倆發(fā)現(xiàn)一窩野蜂，林遠脫下外衣包住頭臉，沖進去搶了蜂蜜出來就和沈浪分著吃起來。
"你不怕蟄??？"沈浪看著他腫成包子的臉唏噓不已。
林遠舔著手指上的蜂蜜，含混不清地說："比起這……這味道...疼算得了什么。"
那天晚上，沈天立罕見地燙了壺酒，讓兒子給林家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