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車里，悅悅開口道：“媽媽，你剛才的樣子一點都不害怕?！?/p>
“我怕得要死，”秦嵐發(fā)動了車子，“我只是沒讓我的表情出賣我的心?！?/p>
悅悅笑了，那笑聲清脆，像一座小小的門扉在風中開啟?！澳俏覀兤渲幸粋€約會地點，可以選在自然博物館嗎？如果一個男人，連對著恐龍化石都無法產(chǎn)生敬畏和好奇，那他一定也無法對我產(chǎn)生真正的興趣?！?/p>
秦嵐思索片刻，然后鄭重地點頭?！昂弥饕猓阉拥角鍐卫??！?/p>
回到位于陸家嘴頂層的家中，空氣里彌漫著檸檬香薰和書卷的紙張氣息。廚房中島上，靜靜地放著兩個日程本：一本記錄著集團的季度財報和各種會議，另一本則寫滿了悅悅的鋼琴課和牙醫(yī)預約。
秦嵐倒了杯熱茶，卻一口未動，徑直打開了筆記本電腦。董事會的郵件，黎明前必定會塞滿她的郵箱。公關部會為輿論導向而憂心忡忡。法務部會發(fā)來一長串關于隱私權和未成年人保護的要點提示。她會逐一回復，但不是現(xiàn)在。
她先給自己寫下了一份備忘錄：
四周計劃。
原則：低調、真誠、以悅悅的感受為重。
地點：白天的公共場所（美術館、公園、咖啡館）。
媒體：嚴禁。
背景調查：必須（法務部負責）。
悅悅的意見：私下記錄，充分尊重。
心理疏導：與張醫(yī)生保持每兩周一次的溝通。
核心：體驗真實的瞬間，而非刻意安排的表演。
悅悅穿著印有水彩月亮的睡衣，像只小貓一樣溜了進來?！皨寢?，我今晚可以睡你房間嗎？”
“你可以先睡這兒，”秦嵐說，“然后半夜我會把你這只人形鐵砧給搬回去。”
“我才不重呢！”悅悅抗議著，帶著孩子特有的理直氣壯爬上大床，她看著窗外璀璨的上海夜景，“媽媽，網(wǎng)上的人會罵我們嗎？”
“會的，”秦嵐坦然道，“但他們只是對著一塊屏幕打字，又不是站在我們家的廚房里。廚房里的規(guī)矩，比網(wǎng)絡上的規(guī)矩重要得多。”
“什么是廚房規(guī)矩？”
“第一，我們稱呼彼此的名字，而不是貼標簽。第二，我們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而不是對著手機。第三，我們在冬天也吃冰淇淋?！?/p>
悅悅咯咯地笑了?！皨寢?，你真的聽進去了？”
“當然，”秦嵐為女兒掖好被角，“明天，我們就來列一張清單。不只是候選人的名字，更是那些真正重要的品質?！?/p>
“那……如果最好的人，看起來并不像我們想象中最好的人，怎么辦？”
“那我們就努力學習，看得更透徹一點?！鼻貚够卮稹?/p>
悅悅的眼皮開始打架，聲音也變得迷糊。“媽媽……”
“嗯？”
“如果，我下次再在一個大房間里問問題，又讓你的心‘咯噔’一下，你還會讓我問嗎？”
秦嵐拂開女兒額前的碎發(fā)，輕聲說：“我們的家，就是為了容納那些，能讓心臟‘咯噔’一下的問題而存在的?！?/p>
床頭柜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她的首席運營官蘇晴發(fā)來的信息，一連串的問號，最后跟著一句話：“你確定要這么做？”
秦嵐回復：“我確定‘為什么’。至于‘怎么做’，我們會讓它變得負責任?！?/p>
放下手機，她靜靜地坐在做出決定后那片獨特的寂靜里。樓下，一輛救護車的警笛聲劃破夜空，在寬闊的世紀大道上拉出一條紅色的光帶。這座城市，永不停歇地跳動著。她感到自己的脈搏，也與之同頻。
明天一早，媒體的頭條將為今晚發(fā)生的一切定性。投資者會要求解釋。老朋友會稱贊她的勇敢。而另一些人，則會選用截然不同的形容詞。
但在那兩個日程本之間，在這片檸檬與書卷的氣息里，秦嵐寫下了她此刻唯一信賴的一句話：
“去建立一個，能讓愛，安全降落的生活。”
她關掉了床頭燈。黑暗中，悅悅對著空氣，仿佛在向某個不存在的神明，又仿佛只是對著這個房間本身，低聲祈禱：“讓他，是個善良的人吧。”
秦嵐凝視著天花板，在心里默默地補充了一句：“也請讓我有足夠的勇氣，當他出現(xiàn)時，哪怕他和我所有想象的樣子都截然不同，我也能一眼認出他。”
窗外，一場晚來的雪，開始紛紛揚揚。不耐煩，卻又恰到好處，完美地適合在冬天，吃一場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