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還掛在槐樹葉上時,林野已經(jīng)被廚房里的動靜吵醒。推開門看見周明宇正踮腳夠櫥柜頂層的鐵皮罐,罐口露出半截牛皮紙 —— 是母親生前包水果糖的紙。
“你小時候總偷藏糖,” 周明宇把罐子放在桌上,倒出兩把橘子味的水果糖,玻璃糖紙在晨光里閃著虹彩,“有次藏枕頭底下化了,黏得頭發(fā)全打結,我剪了半天才弄干凈?!?/p>
林野捏起顆糖放進嘴里,橘子的酸甜味在舌尖炸開,突然想起某個冬日的午后,他趴在縫紉機旁看母親包糖,陽光穿過她鬢角的白發(fā),在糖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母親的手指纖細,包糖紙時總在封口處折出個小小的三角形,和現(xiàn)在父親手里的手法一模一樣。
去火車站的路上,他們又遇到了開出租車的司機?!拔?guī)Ю习閮夯靥死霞?,?司機探出頭笑著說,手里的方向盤上綁著根紅繩,“她想起老屋后面有棵石榴樹,非要去看看結沒結果?!?/p>
林野看著出租車駛遠,車后座隱約能看見 735 號阿姨的藍布衫,像朵安靜的梔子花。周明宇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看,記憶這東西多奇妙,能領著人找到回家的路?!?/p>
老站臺藏在鐵軌的盡頭,銹跡斑斑的站牌上 “東風站” 三個字被歲月磨得只剩輪廓。周明宇沿著鐵軌慢慢往前走,皮鞋踩在碎石上發(fā)出 “咯吱” 聲,像在數(shù)著過往的歲月。
“你爺爺當年就是從這兒走的?!?他突然停下腳步,指著遠處的信號燈,“那天也是這樣的晴天,他背著帆布包,說等勝利了就帶我們坐火車去北京。”
林野蹲下身摸了摸鐵軌,冰涼的鋼鐵上布滿細密的劃痕,像樹的年輪。記憶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上來:移植記憶里,年幼的父親追著蒸汽火車跑,手里揮著爺爺留下的軍用水壺;現(xiàn)實中,他的手掌覆在父親的手背上,兩人的指紋在鐵軌上重疊,像跨越時空的擁抱。
“嗚 ——” 遠處傳來火車的鳴笛聲,一列綠皮火車緩緩駛來,車窗里閃過幾張陌生的臉。周明宇的眼睛亮起來,像個等待糖果的孩子:“你看,真的有火車。”
火車駛過的瞬間,風卷起周明宇鬢角的白發(fā),吹起林野口袋里露出的鐵皮青蛙。林野突然想起爺爺?shù)恼掌肫鸶赣H講的連環(huán)畫,想起自己藏在枕頭下的水果糖 —— 原來三代人的時光,早已被鐵軌串聯(lián)起來,在鳴笛聲中完成了最溫柔的接力。
火車消失在遠方后,周明宇從口袋里掏出顆水果糖,剝開紙遞給林野:“嘗嘗,還是你小時候的味道?!?/p>
林野把糖放進嘴里,看著父親咬著糖笑起來的樣子,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燙。陽光落在鐵軌上,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條永遠不會相交卻始終并行的鐵軌,載著所有的記憶和愛,駛向更遠的遠方。
離開站臺時,林野把鐵皮青蛙放在站牌下,旁邊壓著顆水果糖。他知道,總會有迷路的孩子在這里找到溫暖,就像他在父親的記憶里,找到了回家的路。
回去的路上,周明宇哼起了《鐵道游擊隊》的插曲,調(diào)子有些跑調(diào),卻比任何樂章都動聽。林野看著手腕上的表,指針指向下午三點十五分,正是他們在槐樹下看螞蟻搬家的時刻,也是所有記憶開始的地方。
風穿過老巷,帶來梔子花的清香,也帶來遠處孩子們的笑聲。林野握緊父親的手,一步步走在陽光里,身后的鐵軌在歲月中閃光,像條鋪滿星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