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學(xué)散后,新雪又至,長安燈火被白幕輕輕吞沒。
我與沈硯沒有乘轎,沿著朱雀大街緩步,雪片在狐火旁融化,像一場無聲的春汛。
街角舊酒肆仍掛著三年前的木牌——“狀元紅”,字跡斑駁。
推門進(jìn)去,爐火正旺,酒香撲面,夾雜著烤栗子的焦甜。
掌柜竟還是那位跛足老人,見我們進(jìn)來,愣了半晌,忽地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咧嘴笑出缺齒:
“兩位山長,可還記得老朽這口酸湯?”
沈硯莞爾,替我拂去肩頭雪粒:“記得,當(dāng)年你嫌我官袍礙事,把我轟出門去。”
老人哈哈,舀兩碗熱酒,重重放在案上,酒面浮著幾片姜黃。
我低頭抿一口,辛辣一路燙到眼眶,像把三年前那場冷雨從骨縫里逼出來。
酒肆角落,幾個(gè)太學(xué)院舊生圍爐而坐,桌上攤著一卷新紙,墨跡未干:
「同榜律草案」。
我抬眼,與他們目光相碰,眾人舉杯示意,沒有高呼,沒有跪拜,只有燈火里平等的笑。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律法不再是高懸的劍,而是握在眾人掌心的火。
沈硯掏出那截阿霽給的幼桃枝,插在酒肆窗欞的空縫里。
“讓它先在這兒生根,明年我們再帶回去。”
我點(diǎn)頭,指尖撫過枝上米粒大的芽苞,觸感柔軟,像一顆尚未跳動(dòng)的心。
夜深,雪更密。
我們踏出酒肆,長街已無人蹤,積雪映著月色,亮得晃眼。
沈硯忽然停步,從懷里取出一枚小小木匣,遞給我。
匣面雕著并蒂蓮,蓮心嵌一粒藍(lán)火晶石。
我啟匣,里頭躺著一張折得極細(xì)的紙——
是我娘當(dāng)年流放前寫的絕筆,被沈硯從鎮(zhèn)妖司密檔里找回。
紙上只有七個(gè)字:
「別怕,春會來的?!?/p>
我指腹輕撫,墨跡因體溫而微微暈開,像雪地里悄然綻放的梅。
沈硯替我闔上匣蓋,聲音低而穩(wěn):“現(xiàn)在,春已來了?!?/p>
我抬眼,雪幕盡頭,皇城的鼓樓敲響了子時(shí)第一聲。
鼓聲回蕩,像一聲悠長的呼吸,把舊京的寒夜緩緩?fù)鲁觥?/p>
我握緊木匣,與他并肩走入雪中。
腳印并排,一深一淺,像兩枚連根的印章,蓋在長安潔白的宣紙上。
身后,酒肆的燈籠晃了晃,桃枝在窗欞上輕輕顫抖。
風(fēng)雪中,它悄悄綻開第一朵花,粉得幾乎透明。
花蕊里,一點(diǎn)藍(lán)火,微微跳動(dò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