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墻投下的巨大陰影,像一口沉重的、無形的棺材,將陳萬鈞籠罩其中。
五十歲上下,灰白的頭發(fā)紋絲不亂,藏青色的囚服扣子嚴(yán)絲合縫地系到最頂端,連一絲風(fēng)都透不進(jìn)去。
他負(fù)手而立,整個人透著一股浸透了歲月與權(quán)力的陰沉。
身后,七條彪形大漢呈扇形排開,如同七尊兇神惡煞的護(hù)法金剛,目光如實(shí)質(zhì)般釘在走來的秦川身上。
最右邊那個戴著廉價塑料耳釘?shù)募一?,一只手始終插在褲袋里,指關(guān)節(jié)將布料頂出幾個尖銳的凸起,輪廓異常熟悉。
秦川瞳孔微縮:握刀的姿勢!和他藏匿眉刀的方式如出一轍。
“你就是那個……大學(xué)生?”
陳萬鈞的聲音響起,像一塊吸飽了水的舊海綿,軟塌塌的,卻帶著一股濕冷的潮氣。
“是我?!?/p>
秦川站定,目光毫無避諱地迎上陳萬鈞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平靜得像一潭寒水。
陳萬鈞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右手慢悠悠地轉(zhuǎn)著兩顆油光發(fā)亮、包漿厚重的核桃,那深褐色的紋路里,嵌著洗不凈的陳年污垢。
“聽說……是你廢了李文峰?”
話音落處,轉(zhuǎn)動的核桃“咔噠”一聲,被他穩(wěn)穩(wěn)攥在掌心,聲音不大,卻帶著某種宣判的意味。
秦川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是他自己……撞在了刀口上。”
陳萬鈞眸底掠過一絲冰冷的怒意,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年輕人,牙口再好,也別亂啃硬骨頭。小心……崩了滿嘴牙。”
秦川的目光卻越過陳萬鈞的肩膀,投向遠(yuǎn)處A區(qū)放風(fēng)場。
隔著冰冷的鐵絲網(wǎng),王猛那顆標(biāo)志性的光頭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如同挑釁的信號。
一個獄警正湊在他耳邊低語,袖口露出的腕表折射出一小塊跳躍的光斑,不偏不倚,正落在操場邊緣蜷縮著的陳默背上。
秦川馬上意識到,監(jiān)區(qū)的老大看來都跟獄警有聯(lián)系,收回目光,看著陳萬鈞。
“陳爺覺得……”
秦川忽然向前踏出半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一股混合著劣質(zhì)消毒水和隱約血腥味的空氣涌向陳萬鈞,
“什么樣的骨頭……算硬?”
他清晰地看到,陳萬鈞握著核桃的手指猛地一緊,指節(jié)瞬間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這時,操場角落傳來“嘩啦”一聲輕響。
吳老七佝僂著背,用枯瘦的手掌一把掃亂了地上的“棋盤”。
碎石子滾落的聲音里,夾雜著老人一句含混不清的方言嘟囔:“過河的卒子……”
后半句被風(fēng)撕扯得模糊不清,卻像一根淬了毒的鋼針,精準(zhǔn)地扎進(jìn)秦川的耳中。
他想起父親書房里那副象棋,卒子永遠(yuǎn)擺在最前排,過河后便能直搗黃龍。
陳萬鈞指間夾著的香煙,煙頭在陰影里明明滅滅,紅得像一只充滿警惕的獨(dú)眼。而鐵絲網(wǎng)上方的天空,鉛灰色的烏云正悄然聚攏。
陳萬鈞的目光終于轉(zhuǎn)向不遠(yuǎn)處瑟瑟發(fā)抖的陳默,聲音恢復(fù)了那慢條斯理的腔調(diào):“聽說……是你把這小子,從A區(qū)弄到眼皮底下的?”
秦川知道,正戲開場了。
他語氣依舊平穩(wěn):“他是我兄弟。認(rèn)識……很久了?!?/p>
“他現(xiàn)在是王猛的人!”
陳萬鈞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你把他弄過來,就是壞了規(guī)矩!壞了我C區(qū)的規(guī)矩!”
“規(guī)矩?”
秦川嗤笑一聲,眼神銳利如刀鋒,“誰定的?”
“你——!”
陳萬鈞的城府終于被這赤裸裸的挑釁撕開一道裂口,怒意勃發(fā)。
“小子!我好言相勸,你他媽別不識抬舉,找死!”
“陳爺!”
彪子插在褲袋里的手猛地抽出,又強(qiáng)行壓下。
旁邊另外一個家伙厲聲道:
“跟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雜碎廢什么話!直接廢了他手腳扔禁閉室去!”
秦川的目光冷冷掃過那個叫囂的家伙,嘴角噙著一抹輕蔑:
“這話,李文峰也說過??上А詈筇蛇M(jìn)醫(yī)務(wù)室的,是他?!?/p>
陳萬鈞不怒反笑,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呵,年輕人,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秦川心中冷笑。沖突早已注定?;蛟S指使李文峰對自己下殺手的,正是眼前這位“判官”!
他迎著陳萬鈞譏諷的目光,一字一頓地糾正:
“陳爺,您說錯了。我不是牛犢……”
他微微昂首,眼中寒芒乍現(xiàn):
“我是虎?!?/p>
陳萬鈞臉上的肌肉狠狠抽動了一下,隨即,那絲冰冷的笑容竟化開,變成一種近乎詭異的“得意”。
他抬手指向一直沉默、眼神卻如毒蛇般鎖定秦川的彪子:
“好!夠狂!那……你能打得過他嗎?”
秦川的目光落在彪子身上,那雙插袋的手,那緊繃的肌肉線條,那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沒有立刻回答,視線緩緩掃過陳萬鈞身后那七條精悍的漢子,連同那個帶路的光頭,一共八個人!
個個膀大腰圓,氣息兇悍,顯然是陳萬鈞倚仗的“八大金剛”。
“呵……”
秦川突然低笑起來,笑聲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戲謔,“打他一個?”
他搖搖頭,目光挑釁地迎向陳萬鈞:“太沒意思。讓你這八個手下……一起上吧?!?/p>
“操你媽!”
彪子瞬間被點(diǎn)燃,額角青筋暴跳,指著秦川破口大罵,“你他媽找死!老子一只手就能把你屎都打出來!”
嘩——!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隨即爆發(fā)出壓抑的驚呼和議論!
“臥槽!他瘋了吧?單挑八大金剛?”
“這就是廢了瘋子的那個狠人?”
“大學(xué)生?這他媽是傻缺吧!”
“狂!真他媽狂!陳爺能忍?”
“有好戲看了!”
犯人們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過來,臉上交織著震驚、興奮、恐懼和期待。
陳萬鈞臉上那抹“得意”瞬間化為實(shí)質(zhì)性的計(jì)謀得逞的獰笑。
他盯著秦川,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此話……當(dāng)真?”
“你看我……”
秦川表情無比認(rèn)真,甚至帶著一絲玩味,“像是在開玩笑嗎?”
他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有兩個條件?!?/p>
“說!”
陳萬鈞迫不及待。
“第一,就在這里打。但時間——由我來定?!?/p>
“可以!”
陳萬鈞爽快應(yīng)允,隨即補(bǔ)充道:“別想拖個十天半月!”
秦川伸出右手,五指張開:“五天之內(nèi)?!?/p>
“好!”
陳萬鈞眼中精光暴漲。
“第二,”
秦川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而清晰,“如果我打贏了他們八個……”
他目光如炬,直視陳萬鈞:
“你這C區(qū)老大的位置……就歸我坐?!?/p>
陳萬鈞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隨即,他爆發(fā)出一陣狂放的大笑,笑聲在操場上回蕩,充滿了荒謬和殺意:
“哈哈哈哈!好!老子答應(yīng)你!”
他笑聲驟停,眼神陰鷙如冰:
“就看你……有沒有那個命坐得穩(wěn)!”
“嗚——!”
刺耳的放風(fēng)結(jié)束哨聲撕裂了凝固的空氣。
犯人們?nèi)缤或?qū)趕的羊群,開始涌向建筑入口,嘈雜的議論聲浪瞬間淹沒了操場。
秦川的目光捕捉到吳老七佝僂的身影正隨著人流挪向鐵門。
他不動聲色地加快腳步,迅速靠近老人身邊,壓低聲音,語速極快:
“吳爺,幫我弄兩樣?xùn)|西?!?/p>
“說?!?/p>
吳老七頭也不抬,腳步未停。
“一根二十公分左右的鐵管,還有十米左右的電線。”
吳老七渾濁的眼珠似乎沒有任何波動,甚至都沒問用途,沙啞的聲音如同囈語:
“什么時候要?”
“越快越好?!?/p>
“兩天?!?/p>
吳老七的答復(fù)簡短干脆。
“多謝!”
秦川心頭一松,低聲道謝。
與此同時。
回到監(jiān)室的陳萬鈞盤腿坐在他的“王座”上,嘬了一口煙,煙霧繚繞中,眼神卻異常清醒。
“操!這小子絕對是瘋了!”
彪子一臉不屑,摩拳擦掌,“老子長這么大,沒見過這么狂的!到時候非把他屎打出來不可!”
光頭附和道:“陳爺,我問過302的人了,這小子廢瘋子是偷襲!趁瘋子沒防備!真刀真槍干起來,他算個屁!”
陳萬鈞緩緩?fù)鲁鲆豢跓熑?,煙霧后的眼神銳利如鷹:
“他廢瘋子是事實(shí)。敢在放風(fēng)場上當(dāng)著我的面放這種話……我看……不像虛張聲勢那么簡單?!?/p>
“管他是不是!”
彪子滿不在乎地拍著胸脯,“就他那小身板,我們八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驕兵必?cái)?!?/p>
陳萬鈞冷冷瞥了彪子一眼,目光轉(zhuǎn)向光頭,沉聲下令。
“找302的人,給我盯死他!這五天,他放個屁,我都要知道!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明白!陳爺!”
光頭眼神一凜,重重應(yīng)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