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柬燙金的邊緣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像一把小型的利器。諸君臨盯著上面"謝氏集團&林氏資本戰(zhàn)略合作酒會"的字樣,胃部微微抽搐。自從在謝庭舟書房看到"林氏資本"的文件夾后,這個名字就像一根刺扎在他意識深處。
"非去不可?"他將請柬扔回茶幾。
謝庭舟正在調(diào)整袖扣,黑色定制西裝包裹著他挺拔的身形,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名刀。"合同第七條。"他頭也不抬地說,"重要商業(yè)活動需配偶出席。"
"林睿的主意?"諸君臨故意問。
謝庭舟的手指停頓了一瞬:"你怎么知道林睿?"
"砷中毒那晚你提到過。"諸君臨走近幾步,"你前男友,現(xiàn)在是競爭對手,對吧?"
空氣凝固了幾秒。謝庭舟終于抬起頭,琥珀色的眸子深不可測:"商業(yè)情報收集也是學術需要?"
"基本背景調(diào)查。"諸君臨迎上他的目光,"畢竟要見重要'合作伙伴'。"
謝庭舟突然笑了,那笑容鋒利得能割開皮膚:"吃醋了?"
"過敏。"諸君臨冷冷地說,"對虛偽的商業(yè)社交過敏。"
"抗過敏藥在玄關抽屜。"謝庭舟遞過一個絲絨盒子,"戴上這個。"
盒子里是一對鉑金袖扣,造型簡約,內(nèi)側刻著細小的量子符號。諸君臨挑眉:"監(jiān)視器?"
"只是袖扣。"謝庭舟轉身走向門口,"給你三十分鐘準備。"
門關上后,諸君臨拿起袖扣對著光檢查——確實只是普通飾品,但做工精致得過分。他想起謝庭舟書房里那些批注過的論文,那個裝滿他學術成果的檔案盒。這場婚姻中有太多隱藏的伏筆,而林睿顯然是其中關鍵一環(huán)。
衣柜里掛著謝庭舟為他準備的西裝,深藍色三件套,剪裁精良。諸君臨穿上它,驚訝地發(fā)現(xiàn)每個尺寸都分毫不差——包括袖長,這是他最難買到合身的部分。謝庭舟什么時候測量過他的身材?
鏡子里的陌生人讓他愣神。西裝勾勒出他平時被白大褂掩蓋的肩線,深色布料襯得膚色越發(fā)蒼白。左腕上的疤痕從袖口露出一小截,像一道未愈的傷口。
抗組胺藥和腎上腺素筆被放進內(nèi)袋。諸君臨最后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轉身出門。
謝氏大廈頂層的宴會廳燈火通明。水晶吊燈將光芒折射成無數(shù)光斑,落在觥籌交錯的人群身上。諸君臨跟在謝庭舟身后半步,感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好奇目光。
"謝總!"一個渾厚的男聲從右側傳來,"這位就是傳說中的諸博士吧?"
迎面走來的是個兩鬢斑白的中年男人,胸前名牌顯示他是某軍工集團董事。謝庭舟做了簡短的介紹,手虛扶在諸君臨后腰,像個得體的配偶該做的那樣。
"久仰!"董事熱情地握住諸君臨的手,"犬子是A大物理系的,整天念叨您的量子點研究!"
接下來的半小時里,諸君臨被介紹給一連串"重要客戶"。每個人都表現(xiàn)得對他的學術成就了如指掌,仿佛一夜之間全商界都開始關注量子物理。謝庭舟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間,時不時補充幾句專業(yè)評價,精準得令諸君臨側目。
"表演時間結束了嗎?"趁無人時諸君臨低聲問。
謝庭舟啜了一口香檳:"中場休息。重頭戲在——"
"庭舟。"
這個聲音像一滴冰水落入后頸。諸君臨轉身,看見一個穿銀灰色西裝的男人走近,手里拿著兩杯琥珀色的液體。男人約莫三十出頭,五官精致得近乎鋒利,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但眼睛冷得像玻璃珠。
"林睿。"謝庭舟的聲音紋絲不動,"沒想到你真親自來了。"
"怎么會錯過見老朋友的場合?"林睿遞過一杯酒,目光轉向諸君臨,"尤其是這么...特別的場合。"
"諸君臨,林睿。"謝庭舟簡短地介紹,"林氏資本CEO。"
"久仰大名。"林睿的指尖冰涼干燥,像某種爬行動物,"庭舟經(jīng)常提起你。當然,是在...婚前。"
諸君臨握了握那只手,立刻松開:"只提婚前?看來婚后表現(xiàn)讓他失望了。"
林睿的笑容擴大了些:"正相反。聽說你為他擋了不少...麻煩。"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謝庭舟手中的香檳,"包括喝酒?"
謝庭舟的指節(jié)在杯柄上泛白:"諸博士酒精過敏。"
"真的?"林睿故作驚訝,"那真是太遺憾了。今天特意準備了1982年的麥卡倫..."他湊近諸君臨,身上古龍水的氣味撲面而來,"據(jù)說能嘗出量子力學的味道。"
諸君臨接過那杯酒,琥珀色液體在燈光下像融化的黃金。"夸張了。"他平靜地說,"最多到經(jīng)典電磁學。"
林睿大笑,那笑聲在諸君臨聽來像玻璃碎裂的聲音。"我喜歡他,庭舟。"他拍拍謝庭舟的肩膀,動作親昵得刺眼,"比上一個有趣多了。"
謝庭舟面無表情地喝光香檳:"失陪,我們要去敬王部長。"
離開林睿聽力范圍后,諸君臨立刻放下那杯威士忌:"'上一個'?"
"別理他。"謝庭舟的聲音壓得很低,"喝完這輪我們就走。"
但"這輪"似乎永無止境。每當謝庭舟試圖結束應酬,總有新的重要客戶出現(xiàn)。更糟的是,林睿像幽靈般在人群中穿梭,不斷引導更多人來敬酒。諸君臨看著謝庭舟一杯接一杯地喝,注意到他左手無意識地按壓胃部——砷中毒的后遺癥還沒完全好。
"夠了。"第七次敬酒時,諸君臨奪過謝庭舟的杯子,"我替他喝。"
謝庭舟猛地轉頭:"不行!"
"合同第七條補充條款。"諸君臨冷笑,"配偶有權在必要時代為履行社交義務。"他在謝庭舟反應過來前一飲而盡,酒精像火線般從喉嚨燒到胃部。
林睿在一旁鼓掌:"精彩!再來一杯?"
接下來的事情變得模糊。諸君臨記得自己又喝了兩杯,為了擋住源源不斷涌向謝庭舟的敬酒。酒精在他血管里奔流,皮膚開始發(fā)燙,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掐住。他松了松領帶,發(fā)現(xiàn)謝庭舟正死死盯著他,嘴唇開合像在說什么,但耳邊只有嗡嗡的轟鳴。
"...君臨?諸君臨!"
聲音突然清晰起來,像從水下浮出。諸君臨發(fā)現(xiàn)自己靠在走廊墻壁上,謝庭舟的臉近在咫尺,眉頭緊鎖。
"你臉紅得不正常。"謝庭舟的手貼上他的額頭,"呼吸急促,脈搏超過120。過敏反應開始了。"
諸君臨想說自己沒事,但開口只發(fā)出一串咳嗽。胸口發(fā)緊,視野邊緣開始出現(xiàn)黑點。他摸索著內(nèi)袋的腎上腺素筆,手指卻像不是自己的,笨拙得抓不住任何東西。
"醫(yī)療隊!現(xiàn)在!"謝庭舟對趕來的保安吼道,同時一把扯開諸君臨的領帶,"呼吸,跟著我的節(jié)奏——吸氣,呼氣..."
世界在旋轉。諸君臨感到自己被抱起,然后是電梯下行的失重感。耳邊傳來謝庭舟急促的指令聲和手機按鍵音,但內(nèi)容都融化在黏稠的黑暗里。他最后的清晰意識是謝庭舟身上熟悉的雪松氣息,和一句幾乎聽不見的:"撐住,求你了..."
黑暗持續(xù)了多久不得而知。諸君臨再次有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然后是手背靜脈輸液的刺痛。眼皮重如千鈞,但能聽到身邊有規(guī)律的"滴滴"聲——心電監(jiān)護儀。
"...酒精濃度已經(jīng)下降,但喉頭水腫還在持續(xù)..."一個陌生的男聲說。
"腎上腺素第二次注射后多久能見效?"這是謝庭舟,聲音緊繃得像要斷裂的弦。
"通常15分鐘,但患者有哮喘史,反應可能..."
諸君臨試圖睜開眼睛,卻只引起一陣眩暈。他感到有人握住他的手,指腹輕輕摩挲他手腕內(nèi)側的疤痕,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諸君臨,如果你能聽見..."謝庭舟的聲音很近,呼吸拂過他耳廓,"...別像媽媽那樣離開。"
這句話像鑰匙般打開了記憶的閘門。諸君臨突然看見十二歲的自己,站在醫(yī)院走廊,聽著醫(yī)生宣布母親搶救無效的消息。"酒精中毒誘發(fā)急性胰腺炎",那個陌生的醫(yī)學術語成了他對母親最后的記憶。
黑暗再次涌來,但這次他不再害怕。有只手一直握著他,像錨點般牢固。
"...醒了?"
光線刺得諸君臨流淚。他眨了幾次眼才看清謝庭舟的臉——那張總是無懈可擊的面具此刻布滿裂痕:眼睛充血,下巴冒出胡茬,西裝外套皺巴巴地掛在肩上。
"幾...點?"諸君臨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下午四點。"謝庭舟按下呼叫鈴,"你昏迷了十八小時。"
記憶碎片逐漸拼合:酒會、林睿、一杯接一杯的威士忌...諸君臨想抬手摸喉嚨,卻發(fā)現(xiàn)右手被什么牽制——謝庭舟的手指與他的緊緊交纏,像是怕一松開他就會消失。
醫(yī)生和護士涌進來做檢查。諸君臨的喉嚨插著管子,無法說話,但能聽到"脫離危險"、"觀察48小時"之類的片段。當醫(yī)護人員離開后,病房恢復寂靜,只有監(jiān)護儀的規(guī)律聲響。
謝庭舟仍握著他的手,目光落在窗外某處。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讓那些疲憊的線條更加明顯。
"蠢...貨..."諸君臨費力地擠出兩個字。
謝庭舟轉回頭,嘴角抽動了一下:"彼此彼此。"
"林睿...故意的..."
"我知道。"謝庭舟的聲音冷了下來,"已經(jīng)處理了。"
諸君臨想問"處理"是什么意思,但體力不支。他微微動了動手指,謝庭舟立刻明白了,調(diào)整病床角度讓他更舒服些。
"為什么?"諸君臨問,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謝庭舟沉默了很久,久到諸君臨以為他不會回答。"砷中毒也是他做的。"最終他低聲說,"他一直...不太能接受分手。"
這個信息像拼圖的最后一塊。諸君臨想起書房里那份標著"林氏資本"的并購案文件,謝庭舟的異常反應,以及林睿那句意有所指的"上一個"。商業(yè)競爭混合著私人恩怨,而他無意間成了棋子。
"他知道...你酒精不耐受?"諸君臨問。
謝庭舟搖頭:"只有你知道。"他頓了頓,"我母親...酗酒。遺傳的。"
窗外的樹影在微風中搖曳。諸君臨想起母親去世前的最后幾個月,也是整天與酒瓶為伴。兩個破碎的家庭,兩個失去母親的孩子,現(xiàn)在詭異地被命運綁在一起。
"合同...第十四條..."諸君臨微弱地說。
謝庭舟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保障配偶生命安全。"他苦笑,"這次是我違約了。"
諸君臨想笑卻引發(fā)一陣咳嗽。謝庭舟立刻扶住他,手掌溫暖地貼在他后背。當咳嗽平息后,諸君臨發(fā)現(xiàn)自己靠在謝庭舟肩上,能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心跳聲——快而有力,不像表面那么冷靜。
"你說了...奇怪的話。"諸君臨輕聲說,"在我昏迷的時候。"
謝庭舟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什么話?"
"關于...你媽媽。"
謝庭舟輕輕將他放回枕頭上,動作小心翼翼,像對待易碎品。"她最后一次醉酒,"他的聲音異常平靜,"沒能醒過來。"
監(jiān)護儀的節(jié)奏加快了。諸君臨想說些什么,但喉嚨的管子讓他無法發(fā)聲。他只能握住謝庭舟的手,笨拙地捏了捏。
謝庭舟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突然說:"我十歲那年,發(fā)現(xiàn)母親倒在書房。手里還攥著半瓶威士忌。"他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諸君臨的腕骨,"我試過所有辦法叫醒她...最后打了急救電話。救護車來得太晚了。"
陽光移到了床單上,照亮兩人相連的手。諸君臨想起自己十二歲那年,放學回家發(fā)現(xiàn)母親站在陽臺邊緣的背影。那時他也試過叫醒她——用期末考試滿分卷子,用剛學會做的蛋炒飯,用所有他能想到的辦法。但母親還是跳了下去,像一片枯葉脫離枝頭。
"我媽媽..."諸君臨艱難地說,"也是..."
謝庭舟點頭,仿佛早已知道這個故事。也許他真的知道——從他母親那里,從那些信件和電話里。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背負著相似的過去,卻花了這么久才發(fā)現(xiàn)彼此的傷痕。
護士進來換藥,打斷了這難得的安靜時刻。當病房再次剩下他們兩人時,謝庭舟已經(jīng)恢復了那副商業(yè)精英的面具,只有眼下的青黑泄露了真實狀態(tài)。
"睡會兒吧。"他站起身,"我去處理一些事情。"
諸君臨抓住他的袖口,力道微弱但堅決。他不需要說話——謝庭舟似乎已經(jīng)學會讀懂他的沉默。
"一小時。"謝庭舟妥協(xié)道,"我保證。"
門關上后,諸君臨盯著天花板。身體各處都在疼痛,但思緒異常清晰。林睿的敵意,謝庭舟的過去,兩家母親之間神秘的聯(lián)系...這一切像量子糾纏態(tài),看似無關卻在更深層面緊密相連。
窗外,暮色開始籠罩城市。諸君臨想起謝庭舟書房里那些批注過的論文,那個裝滿他學術成果的檔案盒。也許從一開始,這場婚姻就不是單純的商業(yè)交易,而是某種命運的復歸,像兩條平行線終于在時空彎曲處相交。
睡意如潮水般涌來。朦朧中,諸君臨感覺有人輕輕拂開他額前的碎發(fā),動作溫柔得像對待什么珍貴的東西。他想睜開眼睛,但沉重的眼皮拒絕服從。最后沉入黑暗前,他確信自己聽到了那句低語:
"別再嚇我了,求你..."